故乡记事·风物记12·“翻河”

文石斋主聊文化 2024-05-19 10:09:16

故乡记事·风物记12·“翻河”

全村捕鱼

地震以前,于家泡的“西河儿”差不多哪年都会“翻”一两回河(河,方言“豁”)。

西河儿“翻河”,差不多都是三伏天儿,最闷最热的时候儿。

三伏天儿最热的时候儿,庄里人受不了,晌豁歇晌,有的摘下门板儿,搭在过道屋儿后门儿的门槛子上,有的躲到北房山子后头、树荫儿底下凉快地方儿,拿着凉席或半截儿炕席,脱下布衫盖上肚子,倒在上头睡午觉。

这样儿的天头,最让人受不了的除了热,还有闷,空气就像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丝儿风,鼻子眼儿里出的气儿都热得发烫,人们不用动弹,就是在凉快荫儿立一会儿,就是一身汗。

人受不了,鱼也受不了。

西河儿在梁泡儿庄东儿、高泡儿西北、于家泡唯一的东西街道道南儿正西,虽然经由于家泡庄西儿、梁泡儿庄东儿的南北向儿“西边儿小河儿”通往板儿桥沟,却是只在下雨的时候儿往外泄水,西河儿水的来源,除了据说河里有的泉眼,就是下雨的时候儿庄里流到河里的雨水,近乎是一个死坑。连着热、闷上几天,西河儿的鱼就像得儿啥病似的,大的、小的儿忽然在晌豁前后儿全都仰着脑袋浮到河边儿,张着嘴“吩儿吩儿”地喘气儿。

“西河儿“翻河’咧!”有人忽然吵吵起来,打不起一点儿精神的人们好像得到啥大好消息,骤然精神起来,缕缕行行地快步奔向河边儿。

人们先是聚在河边儿看,很快有人往家里跑,拿来“截网”、“抢网”、铁筛子、“捎拎”,“扑通”、“扑通”跳下河,“捎”起鱼来,有的人家儿没有趁手儿的家具,甚至把喂牲口的草筛子拿儿来,也跳下了河。

能“捎”鱼,还能借势在河里扑腾着凉快凉快,二十来岁儿的青年下去了,十来岁儿的小小子儿精着屁股儿下去了,三四十岁的壮年下去了,有爱凑热闹儿的五六十岁的老人也下了河,有的人家儿没小子,有那泼辣的姑娘,也卷起裤腿儿,脱了外罩儿,穿着露肩的汗衫儿,哆哆嗦嗦地蹚进水里。

西河儿的鱼虽然每天游在人们身边儿,但平时人们打河边儿过,也会吓得躲进深处儿,这时候儿却忘了害怕,任凭人们着网“捎”、着手逮,只是一个劲儿地浮在水面儿,慢腾腾地游,用尽全力喘气儿。一筛子、一“捎拎”、一网,人们手里的家具很快满了,急急忙忙地上岸,倒进桶里、塘瓷洗脸盆里,桶、盆满了,接鱼的人快跑着送回家,再跑回来等着。

直到后晌儿五六点钟,快“日头没”了,浮在水皮儿的鱼也“捎”得差不多了,大人才上岸,欢欢喜喜地回家,冲冲洗洗,准备熬鱼、吃鱼,孩子们却还在水里,追着剩下的、因为空气有了一点儿凉意而稍微恢复了力气,游得快了一点儿的小鱼儿。

而这时候儿,西边儿天上往往会浮上来大块儿云彩,响起闷闷的雷声。人们盼望久已的雨,就快来了。

有的年份,生产队在西河儿“沤麻”,也会引起翻河。

那时候儿人们搞“初级社儿”、“高级社儿”、“人民公社儿化”,“跑步进入共产主义”,虽然组织形式上是“集体化”、“大生产”,实际经济形态还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只不过进行农业生产的个体,由单个儿农户儿变成了生产队;生产队己个儿种地,己个儿留种,第二年己个儿使,打的粮食缴完了“公粮”,剩下的己个儿吃,种地拉车的牛驴骡子马自繁自养,除了种地打场使的锹镐木锨锄、耠子犁杖从集上买,几乎跟外界没有经济上的来往。跟人们的生产生活儿联系更紧,差不多每一样儿活计、每天都得使的各种粗细绳子,更是已个儿种麻,己个儿“打”、“搓”打、搓绳子,首先得种麻、沤麻。

麻不怕水淹,从于家泡演变而来的“高泡儿大队第六生产队”,在“后河儿”南沿儿有一块洼地,每到夏天下雨都会积“没半膊了盖儿”(膊了盖儿,方言,膝盖)的水,种不了别的庄稼,正好儿种麻。这块麻地,也是我们小时候儿的一个“乐园”,麻种得稀,夏天上里头蹚着水割草,在我们看来挺是享受,麻结了果儿,还嫩的时候儿,掰弯麻秆儿,揪下麻果儿,把麻果儿连着“把儿”的“屁股儿”咬下来扔儿去,着门牙从麻果儿的“头儿”往“屁股”上咬出的口儿一点儿一点儿挤,挤出里头白白嫩嫩的麻果儿粒儿,略有甜味儿,忒好吃。

夏末,麻秆儿长“成”了,人们割了麻秆儿,捆成捆,扔到西河儿,沤麻。

从麻变成麻绳儿,说着简单,并不容易。种麻就不用说了,春天种下去,出苗了间间,就不用再管,沤麻,就挺有讲究儿:一是得趁着麻已经长“成”,麻皮儿长得结实到能做绳子却还青着的时候儿割,早了不“成”,麻皮儿嫩,不结实不能使,晚了长“过家儿”(方言,过度),麻皮儿长死在麻秆儿上,咋沤也不能“离皮”,就废了;二是沤麻不是把麻扔到河里不管,得在扔进河里以后,让年轻的社儿员跳到水里,着石头压住,让麻秆儿沉底,然后着锹挖河底儿的泥,把成堆的麻秆儿“糊”住,这样才能沤得好。

十来天以后,麻秆儿沤好了,麻皮儿看着还裹在麻秆儿上,实际已经“离”了,人们再次下河,把成捆的麻秆儿扔上岸,“剥麻皮儿”,把麻皮儿条儿一条儿地从麻秆儿上剥下来。麻皮儿剥好,晒,晒几天,彻底干了,“摔”,把附着在麻皮儿上的最外边儿一层起黏结作用的絮状物质摔下去,麻皮儿成为一根儿根儿粗细不等的丝,才最终能够“打”绳子。

打绳子需要场地、工具,也需要人手儿,而且得是“成庄稼人”。场地,一般是生产队的“场”里,因为打长绳子得有空旷、平整的空地;工具,一是一个半人高的木架儿,木架儿两边儿是两根儿饭碗粗的柱子,埋到地里,柱子上横搭一块宽约半尺的木头板儿,木头板儿上穿五六个眼儿,根据要打的绳子的粗细,“入”粗细不等、根数儿不等的麻皮儿,二是一个枣木“钻”一一木钻短、粗,形似炮弹的弹头儿,经过多年使用,紫红铿亮,耀人眼目,上头刻出六道带弧度的弯沟,粗头儿对着“入”麻皮儿的一方,细头儿对着对面儿一方,是由麻皮儿拧成的“股儿”成为麻绳儿的“中介”;三是“入”麻皮儿的架子对面儿,也有一个架子,架着木头板儿,木头板儿是活的,外面儿钉着 6 个铁钩儿,用来系对面儿过来的麻皮儿,上头安着1个或两个“摇把”,转动摇把,能带动木头板儿左右晃动,把麻皮儿拧上劲儿,成为紧紧缠绕的“股儿”,再把“股儿”“绕”成绳子,而“绕”绳子的人,则需要“稳当”,绕的时候儿使劲儿匀,不能一会儿劲儿大,一会儿劲儿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否则绕出来的绳子一疙瘩儿松、一疙瘩儿紧,“使不得”,所以非“成庄稼人”不中。

做庄稼活计使的绳子,有的像“拉秋”的时候儿成车地拉麦个子、高梁秫秆、“茬子”使的“煞绳”,有五六股儿,“粗如儿臂”,更多的是大拇指粗的“套绳”等绳子,就这样一根儿根儿、一捆捆地“打”出来,一使多年甚至多少年。

至于“搓”绳子,则是一个人儿的活计,因为需要“搓”的麻绳儿,都是只着两三股儿细麻皮儿搓成、细如钎子的细绳儿,一般需要的也不长,人们在干中学、在学中干,等到成人,连学带干地自然而然就会了,随便儿找个地方儿一坐儿,一边儿往手心儿吐着“吐咪”(方言,唾沫)润着麻皮儿一边儿搓,一会儿的功夫,一根儿细绳儿就搓完了。

据说青麻有毒,所以有的年份沤麻,也会引起西河儿“翻河”。这就又是于家泡人一个欢乐的时刻,人们又会扑腾、欢喜一天。

地震过后儿不几年儿,知不道因为啥,原来最深的地方儿有一人多深的西河儿,一年儿比一年儿浅,水越来越少,到后来甚至靠东的地方儿露出了干滩儿,人们盖房、拉牲口“垫脚”,可以赶着牛车、拉着“海河车”从里头挖沙子。那全庄孩子大人欢笑着、叫闹着扑腾腾跳进水里,人们在水里为抄到一条大鱼或有鱼贴着脚边儿钻到没过脚面儿的泥里而发出的惊喜的尖叫,家家户户儿欢欢喜喜地燃起炊烟、熬鱼吃鱼的情景,也成了过去的故事,往后,也许只会出现在我的思乡梦里吧!

梦里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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