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坡洞

庞坡洞的摩崖石刻

2017年8月12日上午，夹江县公安局木城派出所接到村民张某的报案，辖区内的庞坡洞崖壁上的摩崖石刻佛像有十颗佛头被人为挖走，不清楚何时被盗的。张某是是庞坡洞的义务古迹看守员，平时每个月的农历初一和十五都会来巡视一次庞坡洞，查看文物的情况。然而在8月12日这天并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张某在这天去县城赶集，就顺道去看了一下，结果就看到一处崖壁上有多尊佛像的佛头不翼而飞，细数一下居然有十颗。吓得手脚冰凉的张某也没心思去赶集了，立即一路小跑前往木城派出所报案。

被挖掉的佛头

四川省乐山市夹江县的庞坡洞相传是东汉名士庞德公（与当时徐庶、司马徽、诸葛亮、庞统等人交往密切。庞德公曾称诸葛亮为“卧龙”，庞统为“凤雏”，司马徽为“水镜”，被誉为知人。对诸葛亮、庞统等人早年影响较大，并得到诸葛亮的敬重）的隐居之所。明代时，此地的崖壁上被开凿了百余尊摩崖石刻佛像，号称“千佛龛”。以工艺精美、栩栩如生著称，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被文物部门鉴定为国家三级文物。1982年时，庞坡洞被夹江县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庞坡洞千佛龛的摩崖石刻佛像

接到报案后，夹江县公安局刑侦队立即派侦查、技术人员赶往现场进行勘查——

被盗的“千佛龛”内的二号龛的佛像分上下两排，上排二十六尊，下排二十七尊，每排各有五尊佛像的佛头被盗，被盗佛像并不挨着，而是零散在排列的佛像中。之所以被盗的是二号龛，侦查员分析因二号龛所处位置较低，便于攀爬和落脚，容易下手。

正在查看佛像损毁情况的技术人员和文物专家

侦查员分析，这里人迹罕至，外地人根本不知道此处，甚至许多本地人，特别是案发现场周围的村镇的村民都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只有老一辈的人知道。因此警方判断，这应该是一起本地人和外地人内外勾结的盗窃佛头文物的特大文物盗窃案。

从现场勘查结果看，警方判断犯罪分子是分两次作案，第一次只凿了一颗佛头，第二次连续凿了其余的九颗佛头，第二次作案时当中应该有短暂的歇息。从凿毁的断口看，犯罪分子使用了多种作案工具，通过分析，工具有锤子、改刀、还有电钻，作案手法比较专业，显然具有一定的文物知识。

但由于现场是露天环境，又是日晒雨淋，现场勘查没有提取到任何脚印、指纹、DNA等痕迹物证；此外，庞坡洞因为地处偏僻等原因，附近没有任何监控设施，因此也无法获得图像线索，因此警方一时间没有办法确定准确的作案时间。

正在现场讨论案情的夹江县公安局专案组成员

通过现场勘查和群众走访获得的仅有的几条线索，夹江县公安局还是竭尽全力对犯罪分子做出了一些刻画：要在地处偏僻、地势险要的庞坡洞将十颗佛头从摩崖石龛中切割下并运走，犯罪分子的人数应该有三到四人，且都是20~30岁左右的年轻人。经济情况普遍不好，手头急需用钱。为了将十个佛头运走，这些人一定有负责运输的交通工具。团伙中有夹江县本地人，也有懂一定的文物知识的人，不过对文物知识也不算特别精通，因为根据文物专家的鉴定现场未被盗走的佛头中有比被盗佛头更精美、品相更好的。

根据以上刻画，夹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抽调精干警力组成的专案组着重调看了案发现场周边所有道路卡口的监控录像，并从夹江县交警大队调取了近半年以来所有经过案发现场附近路段的车辆的往来信息。同时还组织了两百多名警力，在四川省公安厅和乐山市公安局的指导指挥下，以案发现场为中心，对辐射半径五公里内的村庄和单位进行挨家挨户的走访调查；此外还发布了悬赏通告，悬赏五万元来征集有用的线索。

然而，连续排查了几个月，却一无所获。

专案组经分析研判后认为佛头很可能已经出手专卖，因此及时改变思路，从销赃渠道入手，先查佛头的去向，然后通过佛头的去向再倒查盗窃者的信息。

侦查员们随即对现场周围的古玩市场进行了布控，同时派出多组侦查员分头前往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县的古玩市场进行调查走访。可是几番走访下来，依然没有获得半点线索。

庞坡洞十颗被盗佛头被盗，让夹江县乃至乐山市的人民群众极为愤慨，一些有条件的群众纷纷行动起来，用自己的渠道来为专案组提供线索。专案组认为，这种大张旗鼓的排查让犯罪嫌疑人受到惊吓，以至于他们在短期内不敢将佛头在古玩市场出售。但是，也不能排除这些佛头根本就没有走古玩市场的渠道，很有可能是事先有人看好了这些佛头，雇人来偷盗，偷盗得手后直接运出，根本就不走古玩市场这个渠道。

为此，侦查员发动各自掌握的特情渠道四处查探近期是否有“老板”买入佛头，同时联系重庆、广州、沈阳、上海、福州、西安等文物买卖比较集中，或者处在文物走私路线节点的省份或直辖市的公安机关，请他们在已经破获的文物走私案件中查找是否有明代的佛头出现。可是几经查找，却一直没有任何线索。案件就此陷入僵局，成了疑难案，这一挂就被挂了两年多。

……

2019年底，一个意外打破了这个僵局。

当年，一个被乐山市公安局抓获的文物贩子为了戴罪立功，突然向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在他落网前，有一个绰号叫“阿郎”人曾经给他看过一张佛头的照片，照片中的佛头和庞坡洞被盗佛头式样很相似，而且也提到了这个佛头是从庞坡洞搞来的。

这条线索让原本几乎已经失去信心的夹江县公安局专案组如同打了一针兴奋剂一般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立即前往乐山市看守所提审了这个文物贩子，询问更多关于“阿郎”的细节。

根据这个文物贩子的交代，这个“阿郎”是以“冰激凌”的微信号在一个古玩微信群里发这张照片的，而且明确提及类似的佛头一共有10个。

欣喜若狂的专案组通过技术手段查这个“冰激凌”的微信号的注册信息，显示是一个叫“唐凯”的男子，于是专案组火速就围绕这个“唐凯”开展排查，但结果令人沮丧，“唐凯”虽然确有此人，但经过查实，此人并没有任何作案时间。可是在对“冰激凌”的微信进行了长达半年的监控的时候又发现了许多奇怪的地方，最主要的表现在经常在同一天里显示多个IP地址，比如上午的IP地址在云南、下午的IP地址就变成了四川。这让专案组怀疑是有人冒用了“唐凯”的身份，换句话说这个“阿郎”一直在使用别人的身份在网上活动，这更加加深了专案组对“阿郎”的怀疑。

查明“阿郎”的真实身份成了专案组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2020年底，“唐凯”的身份通过技术手段终于查明白了，冒用“唐凯”的人叫杨斌，四川简阳人，经过大量的走访，杨斌不但确有其人，而且就是个买卖石刻的文物贩子。通过杨斌周边的朋友以及跟踪杨斌的一些“生意”往来，专案组发现杨斌也曾经向朋友提到过庞坡洞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专案组还在杨斌的关系人中圈定了一个叫张海全的嫌疑对象，此人曾在2016年因在木城镇盗掘古墓而被公安机关处理过，而他盗掘的这个古墓距离庞坡洞近在咫尺，这就说明张海全曾经到过夹江县。

2021年5月，专案组在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后，将杨斌和张海全抓捕归案，两人承认曾在2017年在庞坡洞偷盗十颗明代佛头的犯罪事实。他们当时因为手头紧张，看夹江县的野生文物很多且监管松懈，就起了盗取野生文物换取财物的邪念。2017年8月初的时候偶尔经过庞坡洞的时候发现了“千佛龛”的摩崖佛像，觉得这些佛像应该值点钱，随后拍了照片后在微信群里寻找买家，待有买家表示愿意收，他们就动手。

根据两人的交代，他们还有另外两个同伙，分别是重庆人王化和攀枝花人吴玻。根据团伙的分工，由杨斌和张海全负责偷盗，吴玻负责望风，而王化负责开车接应。和另外三人不同的是，王化家里并不缺钱，而是受小说《盗墓笔记》的影响，对文物古玩产生了兴趣，对当“摸金校尉”产生了向往，这才加入了那个文物微信群，并在那个微信群里认识了杨斌、张海全和吴玻三个人。

盗墓笔记

四个人盗取了十颗佛头后，以每颗1000元的极低价格贱卖给了成都的一个古玩店老板“蒋总”，并根据“蒋总”给的微信定位连夜“送货上门”到了成都。十个佛头总共卖了10000元，扣除汽油费、高速公路过路费后四个人平分，每个人也就分了1000多元。分赃后，四个人就分道扬镳。一直到庞坡洞佛头被盗上了当地的新闻，成了一时的“顶流”后，四个人都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就彻底断绝了彼此的联系，并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事。

盗取佛头的四个罪犯归案后，专案组下一步的重点就是找到那个“蒋总”，通过成都市公安局的协助，专案组很快查明了“蒋总”的身份——成都市某古玩店老板蒋文溪，然后根据那个微信定位顺藤摸瓜找上了门。

可是，面对专案组侦查员的审问，蒋文溪矢口否认自己买过夹江县的任何文物，表示自己平时只收点古砚台，而且只在成都和周边范围收，从不收外地的东西，收了也是自己收藏玩赏，从来不卖的。一再表示警察搞错了，冤枉好人！

即便侦查员将蒋文溪给杨斌的10000元转款记录亮给蒋文溪看，蒋文溪也矢口否认有过此事，一会儿表示：“我没有转过款”，一会儿又表示：“我不记得有这事了”。

侦查员对蒋文溪的家和门店进行彻底搜查，结果没有发现一颗佛头，专案组认为佛头很可能已经被蒋文溪转卖给其他人了。

在随后的三天里，专案组耐心地和蒋文溪摆事实讲道理，将手中掌握的蒋文溪和杨斌等人的微信对话记录展示给他看，最终让蒋文溪承认自己曾在2017年8月从杨斌手中收了从庞坡洞“千佛龛”上凿下来的十颗明代佛头，然后以每颗12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姓傅的福建古玩商人，交易结束后就和对方断了联系。

正当专案组准备派人去福州查傅姓古玩商人时，蒋文溪的父亲主动打电话给专案组，表示佛头已经被他们从福州买回来了，现在佛像正在成都。这让专案组的侦查员们又惊又喜，自己在将蒋文溪带离成都时给蒋家人留下来的“狠话”意外地起了作用。

2021年6月11日，侦查员再度赶到成都，在成都的某个物流仓库看到了一只长条状的木箱，在众人的见证下，木箱被撬开，里面赫然躺着两排共十颗佛头，表情各异，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并且保存完好。现场的侦查员无不松了口气，四年了，佛头终于回来了。

被追回的十颗佛头

2022年12月14日，夹江县人民法院对本案做出判决：

张海全、杨斌、吴玻、 王化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两个月至一年十个月不等，并各处罚金人民币5000元；并承担公益赔偿金和文物鉴定费共计23.7万元。

蒋文溪犯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不过其家属能积极退赃，故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并处罚金人民币3万元。

福建古玩商人傅某虽然购买了赃物，但因对赃物来源不知情，且及时退赃，故不予追究法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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