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玩事·2·挂鱼
挂鱼
于家泡的小子们长到七八岁儿，跟大人“离手儿离脚儿”，能己个儿“野”了，夏天常常会到河里“水儿”。
孩子们的“蹚水儿”，不是涉水过河，而是下水蹚着玩儿。一群小小子儿到了河边儿，有胆儿大的脱了鞋精着脚儿慢慢儿蹚进水里，一点儿一点儿往里走，水越来越深，快要淹到裤衩儿下沿儿，就着俩手使劲往上揪着，伸脚朝前探着往前挪，直到再往前探就会真的淹了裤衩儿，才猛地转身，跑回沿儿上，有时候儿还会故意装着身子一侧棱（方言，侧歪，读作“zhaileng”），像要掉进深水儿，吓得在河沿儿上看着的孩子们“吱儿喳”乱叫，然后哈哈大笑着往回儿跑。而一旦有人“蹚着底儿”，孩子们就会押着手儿，排着队往里踵，直到“打头的”不敢再往里走，才向后转依次回到河沿儿，再在水浅的地方玩儿。
大人看见孩子们蹚水儿，总会大声吵吵：“快上来，整这个有啥用？淹溜咋整？！”是啊，整这个有啥用？但孩子们就是爱玩儿，爱这样儿叫着笑着玩儿，哪知道啥叫有用，又哪儿会管有用没用呢！
而孩子们“蹚水儿”，可能是对大人“挂鱼”的模仿。
挂鱼，是庄里人“整鱼”的一种方式，“整鱼”，在方言里既概指所有的捕鱼活动，也随语境变化指代捕鱼方式的一种，如有人去“挂鱼”，遇到人问干啥去，可以回答“整鱼去”，也可以回答“挂鱼去”；“挂鱼”，则是着有的地方儿也叫“粘网”的“丝网挂子”横布水面儿捕鱼，“丝网挂子”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小眼儿的浮网，宽约 1尺，长短不一，上有网漂儿，下有细铅坠儿用来挂爱在表层水面儿游的“白条”，一种是宽约1米、网眼儿大的沉网，用来挂爱在水的中层游动的各种鱼类。
一般庄稼人家儿置备的，都是浮网，沉网，只有“吃河道的”才有。庄稼人挂鱼，大多在水浅的河里，下河放“挂子”，也正像孩子们所模仿的，把“挂子”的一头儿放在水面儿以后，一点儿一点儿往河里蹚着走，一边儿走一边儿放网，到水深的地方儿，就一手儿揪着卷起的裤腿儿或裤衩儿，把“挂子”放完。
“丝网挂子”一般的人不会织，就是会织，买丝线也得花钱，那时候儿人们钱少，“格不少的”（方言，舍不得）买网或线，所以置备丝网挂子的人家儿不多。
地震的第二年，我三哥知不道从哪儿“淘淘”了一点儿钱，买了一副两三米长的浮网，但没有想到，这网却给我带来了一场祸事。
地震的时候儿，于家泡庄西儿的“西边儿小河儿”翻沙，水浅了不少，只有不到孩子们的大腿根儿深。夏天，“庄主”的孙子哥儿仨在小河儿南头儿淘鱼，我去看热闹儿。
看了一会儿，我发现一条挺大的“白条”，顶着他们淘出的水朝上凫，心里一动，立即跑到我们家儿“南园子”里三哥住的小房儿，找出三哥刚买儿来的新网，放在了水里。没用多大时候儿，果然挂着了这条白条。
但当我正欢喜的时候儿，“庄主”的大孙子不干了，说这条鱼是他们淘水淘出来的，让我把鱼给他们。“庄主”的大孙子虽然是“小儿麻痹症”，拄双拐，但非常“嘎咕”，是庄里的孩子王，一向霸道。但我明明看见这鱼是从头里顶水儿凫过来的，而且白条凫得快，又害怕人，他们咋会淘出来？当然不给。他们哥儿仨一看，鱼也不淘了，冲过来跟我“较争”，双方很快对骂起来。
正在我们对骂的时候儿，“庄主”的小儿子、他们的老叔从这儿过，走过来问咋回事儿，听了侄儿们的诉说，上来就给了我几拳头，抢走了鱼，把丝网扔在了一边儿。
我挨了欺负，又怕整坏了三哥的新网挨说，哭着跑回家儿找人儿帮忙，可也巧，那天正好儿我大哥在家儿。
我大哥脾气急，又崇尚“冻死迎风站，饿死挺胸走”，一辈子不受人欺负，听我哭着叫着学（方言读作“xio”，学说，学舌）了挨打的过程，勃然大怒。但大哥这时候儿早已成年，不能跟“庄主”二十来岁儿的小儿子和几个十来岁儿的孩子打架，又看不过兄弟受委屈，气得在我们家儿简易房窄窄儿的当院儿转了几个磨磨儿，忽然拿起一个洗脸盆、一根儿树棍儿，抻着还在啼哭的我冲到当街，敲打着洋盆扯开嗓子大喊：“大伙儿都来看哪，xxx家又欺负人了呀！爷儿四个打我兄弟一个，把我们孩子都打傻咧呀！大伙儿都来看哪！”——这家儿人家儿二儿子在生产队当指导员，老的是“荣军”、“庄主”，老三、老四、老五都正当青年，在庄里一向欺负人，庄里人很少有反抗的，一直忍着。
很快，庄里不少人走出家门儿看热闹儿，从于家泡经过的梁泡儿人也住下观看。我嫂子怕惹事，赶紧跟出来劝大哥，如果“庄主”的儿子们接口打架，依着我大哥的脾气，不定会打成啥样儿，这要把人家打了，挨讹上，那还了得！我大姐怕丢人，也赶紧往家儿拉大哥。
但不管嫂子跟大姐咋劝咋拉，大哥就是不家去：“今儿个说啥也得让大伙儿看看，他家是咋欺负人的！欺负我们就是不中！”
幸运的是，那天知不道咋的，他们一家竟没有接大哥的茬儿，没有打架，指导员的媳妇儿反倒过来劝大哥，给大哥说了道歉的话儿。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也许这次挂鱼留给我的记忆忒深，冲淡了别的挂鱼的记忆，也许从此以后，我再没有挂过鱼，至今我记得的挂鱼的经历，只有这一回。
故乡记忆——村边水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