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师恩》作者:忘还生

冰悦谈小说 2024-03-28 02:47:04

《负师恩》

作者:忘还生

简介:

夏诉霜一剑孤绝,却守着山上三间茅庐,不谙红尘

此次她去京城,是为了探望大徒弟,定国公世子宋观穹

谁料遭歹人暗算,与徒弟春风一度

二人醒来,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夏诉霜惯常握剑的手头一次打颤,被咬破的唇瓣也抿出疼痛来。

向来沉稳的大徒弟不着痕迹地从那唇上收回视线,便来请罪:“徒儿不抵药力,辱没了师父,望师父责罚!”

忍着浑身的不适,她勉强拿出长辈的冷静:“此事与你并不相干,只当从未有过,你我仍是师徒。”

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宋观穹燃起希望的凤眸,一下被浇成死灰

后为救心上人,夏诉霜千里奔袭,差点死在边关

是宋观穹将她从死人堆里带了回来

可夏诉霜醒后,看着徒弟,眼中却浮现困惑:“你是谁?”

那一刻,宋观穹心脏狂跳

他怕是做不成师父的好徒弟了

伤愈之后,夏诉霜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她好像做过师父,大徒弟尊师重教,寡言却沉稳

可眼前这个和她大徒弟很像的人,却总是一遍一遍地说,他是她的夫君。

武力爆表却不谙世事很容易被糊弄女主vs表面端方纯良实则心机黑莲花男主

精彩节选:

除夕夜寅时。

天还未亮,本该酣眠的建京城,不时有爆竹的声响和亮光,如流星坠地,满城结彩,家家户户都在围炉守岁,庆贺新年。

光亮没有照到建京城东南角的荒寺。

这儿是旧宫遗址,地高林密,此时星月皆隐,北风宛如鬼哭,朽败的屋檐簌簌落雪。

荒寺枯井之中,传出木头撞击枯井石壁的轻响。

一个高大人影从朽败的井沿踩出,浓烈的血腥味顷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

雪冷的气息代替了鼻间的血腥味,宋观穹望向墨黑、躁动不安的天空。

北风刮着面皮,刚从厮杀中挣脱的人,眼睛还近乎野兽一般,压不下浓重杀意。

脚下枯井之内,那些精心豢养的杀手,已堆成尸山,流成血河,又在尸冷之后,滴血成冰。

黑衣紧贴在挺拔骁健的身体上,随着呼吸起伏,宋观穹执着的剑,已砍卷了刃,血将手和剑柄粘连在了一起,整个人几乎是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

夜色将一切悚目的东西都掩藏了。

浓腥的血从脸上滑落,才能勉强看清底下冷白的肤色,和一双冰冷到近乎失去人味的眼睛。

候在一旁的手下无声上前,捧起一块干净的布帛。

宋观穹抬手,松开,身份令牌哗啦啦落下,堆满了布帛。

那些名字上也都沾着血。

杀了几个人,就有几块牌子,都要送进宫里去过目。

手下包起布帛,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另有一人收起垂下枯井的绳梯,又带着黑影般的暗卫,井然有序、无声地将枯井填平。这么多杀手在元日的建京城内死得无声无息,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雪越下越大,呼呼风声和呼吸声充斥耳膜,雪花从黑暗里无端飞出,扑在宋观穹面上。

重重风雪之后,一盏防风灯笼萤虫一样飘摇,忽明忽暗。

近山纵然心有准备,见到世子的模样,还是被那浓浓的杀气骇住,心脏跟着紧缩了一下。

暖黄灯笼照见方寸之地,黑衣上湿漉漉的光泽清晰可见。

血浸透了世子那一身切如皮肤的犀甲黑衣,大雪甫一落下,宛如黑色山石被冷雪覆盖,愈显嶙峋狰狞,而宋观穹脚下,慢慢涌开一朵血花。

不知那衣裳究竟浸透了多少鲜血。

今夜大雪,正好省了收拾的功夫,在天亮之前,会将这一切杀孽覆盖干净。

雪水终于洗净了些宋观穹的脸,像褪去颜色的素坯,五官宛如天人。

分明是一幅好皮囊,看在近山眼里只有心惊肉跳。

世子确实担得起圣人看重,可这代价也是巨大。

两年的锤炼,让他的气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夜更是以身做饵,独自在井中杀了几十个精心豢养的杀手,说是杀神在世亦不为过。

近山咽了咽口水,握紧灯笼才敢上前,“主子,客院有消息。”

北风愈发狂暴,声嘶力竭地翻覆整个世界,近山说完话,还担心世子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但宋观穹听到了。

眼睑轻颤了一下,像给冰冷的人俑吹进了一丝活气,温柔顷刻自那双眼眸流泻而出,若明湖之上,水光潋滟,雨色空濛。

转眼之间,宋观穹从那个浑身煞气的杀神,又变回了温雅端方的公子。

终于能看到点“漱冰濯雪,逸气超群”的影子。

“母亲带她出门了?”

“是,去的安德寺。”

近山将伞撑在世子头顶遮雪,候着他吩咐。

宋观穹却只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夜的烟火声太吵了,扰她清梦,不该起那么早。”

说罢,推开近山举伞的手,举步走出荒寺。

天已经快亮了,宋观穹没有立刻往安德寺去,而是去了一处别院。

别院中有一眼冷泉,寒气氤氲。

将身上的犀甲黑衣脱去,清癯素白的身体没入冷泉之中,连同腹侧那道伤口一起浸在冰寒刺骨的水中,洗去一身的血腥味。

冰水让痛觉麻痹,宋观穹深深吐出一口气,腹肌起伏下,鲜血涌得更快。

近水不敢劝阻,只能守在外面。

直到天蒙蒙亮,能看见远山的淡影,冷泉那边才传出了起身的响动。

世子走近,从他举着的托盘上拿起干燥的衣裳。

近水愈发低着头,视线之内只能看见宋观穹的手,那指尖都散着丝丝寒气,不像活人。

起身时,世子已经穿戴一新,那面容却不冷,淡青天色下一身苍葭色暗纹窄袖圆领袍,蹀躞束出一拢窄腰,披拢着大氅,长身玉立,气质温然,濯濯君子之姿。

身上的血腥味也换成了微苦药味。

宋观穹不再耽搁,出了别院立即上马,两个随从——近山近水紧随其后。

鸡鸣之时,三匹马过毓光门,经升通、新昌、常乐三坊,马蹄踩在结冰的浅坑中,响起踏碎镜子的声音。

再过一个道政坊就到安德寺了,就算是两个随从,也感觉得到世子的迫切。

是那种不显在面上,但整个心神已经奔到了安德寺去的迫切。

接连几次,都是近水提醒世子该跟偶遇的官员打招呼。

放在从前,是根本不会出现在世子身上的疏漏。

就在他们以为就要这样一气到安德寺时,宋观穹却勒住了缰绳。

他拐道进了东市的坊门。

开坊的锣鼓已经敲过一刻钟,天南海北的行商们汇聚的东市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人尚难走,况且是骑马。

近山实在不明白,世子分明一脸望眼欲穿,为何突然绕进拥挤的东市里去,耽误路程。

里面狭窄不好行马,难道世子要临时备礼才好过去?可分明在升通坊,就已经让他提了一个清风楼的食盒。

他疑惑道:“世子,既然赶时间,为何不绕开东市?”

坊外街道开阔少人,能更快抵达西越侯府。宋观穹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开口。

近水道:“跟着就好,不要多问。”

近山闭紧了嘴。

然而宋观穹穿过东市,真的只是穿过东市而已。

什么都没有带,马匹如预想的,在其中不好行进,经过所费的时间比刚刚经过三个坊还多。

定国公府的马车终于到了安德寺中。

知客僧将来客迎进寺中,登上了讲经台旁的小楼。

不少官眷已经早早到了,每个座之间都用屏风隔着,瓷瓶上还插了新剪的寒梅,安德寺招待官眷一向周到细致。

最中间的位置当然留给了定国公夫人,夏诉霜和项箐葵被安排在了最旁边的位置上。

大雪刚歇,风尤凛冽。

定国公夫人知道项箐葵来了,也没有多招呼一声,见她和师父坐在角落也不在意。

项箐葵虽出身侯府,却鲜少待在建京,不重规矩,但见定国公夫人这般怠慢自己的师父,有些不快。

她不喜定国公夫人,总觉得她眼高于顶,除了皇室宗亲,谁都不放在眼里。

不过谁让她就是嫁了一个有本事的好夫婿,儿子也成器,定国公府的尊荣让她一个人享尽了。

夏诉霜哪懂坐席位次的规矩,更不在意自己在他人心中分量是轻是重。

第一次到这样的场合,她兴致勃勃四处看,但也就新鲜了一会儿,经文佛偈之语,她实在听不懂,也不感兴趣,慢慢就懒散了起来。

见师父不懂也不在意,看在师兄的面子上,项箐葵懒得找定国公夫人挑起这茬。

主座那边,杨少连立在杨氏身后,视线却频频往旁边看,又不敢催阿姐快点把夏诉霜找过来。

这么直白的打量当然引起了师徒二人的注意。

项箐葵凑到夏诉霜耳边说道:“师父,那人不是刚刚的登徒子吗,他怎么和国公夫人在一块儿啊?”

“确实是他。”夏诉霜直直看了回去,回想那人先前的话,心中愈发觉得不详。

眼下也只能按兵不动,假作不知。

待讲经台上的主持讲完一节《大般若经》,定国公夫人才得空,招招手:“去把世子那位女师父请过来吧。”

“快去吧。”杨少连催着女使过去。

他迫不及待要好好瞧瞧夏诉霜知道自己打了未来夫婿之后,惊慌失措,要跟他赔礼道歉的样子。

到时定要冷她一下,教她知道自己的错处,往后再也不敢了。

至于怎么赔礼,杨少连看向正看向这边的美人,嘿嘿一笑。

“师父,那人实在是……猥琐至极。”项箐葵接触到杨少连的目光,嫌恶得点心都吃不下,也不怕来传话的女使听见。

夏诉霜只说:“稍安勿躁,你在这儿等着为师吧。”

“不!我要跟师父去,反正我来了,也该去问个安。”

项箐葵跟着师父起身,非要去一探究竟。

夏诉霜无法,由她跟着。

“国公夫人。”夏诉霜走到杨氏的位置,朝她行了一礼。

她知建京多繁文缛节,这些姿态早已生疏,是在几日里捡回来的。

项箐葵被师父的气势唬了一下,这礼行得落落大方,哪有平日懒散的样子,真跟建京贵女差不多。

她也跟着行了一礼,“箐葵见过国公夫人。”

杨氏本想挑拣些错处,没想到夏诉霜的礼数不好挑错,看来此人为了来建京攀附,是下苦功了。

杨氏笑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目视二人坐下,这也是杨氏头一次仔细打量夏诉霜。

她抵达国公府当日,杨氏是没有露面的。

一个女师父,不值得她出面招待,只听女使说模样生得好,心里便记挂了一些。

府里内外大小的事,没有杨氏不知道的,这几日宋观穹没去过两次夏诉霜住的客院,从多难山回来这两年也没有一次去多难山探望过。

杨氏心中那点多余的担忧彻底散了。

如今一看夏诉霜,不由心惊,分明已经二十四了,竟似二八芳华,谢庭咏雪之态,通身没有一丝凡俗气。

怪不得她弟弟跟丢了魂似的,要娶这么一个女武夫。也就是她儿子持重守礼,不将容貌之事看在眼里,只当是师父。

杨氏的视线堪比北风刮面,夏诉霜气定神闲。

从不先拔剑是夏诉霜自己的规矩,此刻只静待国公夫人出招。

看过了人,杨氏寒暄道:“夏师父远道来建京,怪我事务繁忙,到今日才得空一叙,还未问夏师父此行来建京,所为何事?”

说到此事,项箐葵当然更有发言权,“师父是来探望我和师兄的。”

这两年师兄虽然没有回多难山一次,但问候师父的书信每月一封,两年来风雨不改。

信中除了禀报自己的日常琐事,问候师父身体,最多的就是问她何时肯下山,去探望一下他,只是夏诉霜极少回信。

项箐葵每年回京,宋观穹也都会算好她回山的日子,托她带了一车的礼物回去给师父。

世上再没有这么孝顺的徒弟了。

可是师父一直未曾松口下山,一个月前不知为何,突然就离山来京了。

他们问了,师父也只说是探望。

现在夏诉霜也这么回杨氏:“确实挂念两个晚辈,也想看看建京城的繁华。”

“这样啊——”杨氏的语调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站在一边的杨少连有些等不及了,喊了一声:“阿姐……”

没出息的东西!杨氏斜看了他一眼,才继续含笑说道:“还未来得及引荐,这位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如今在百器监做监丞。”

杨少连挺起脊背,笑着冲她们喊了一声:“项小姐、夏娘子。”

他笑时眼睛和眼尾攒成一道道干巴的沟壑,看得项箐葵又是皱眉,没理他。

“杨监丞。”夏诉霜只是点头唤了一声。

见他不提路上发生的事,自己就当没发生过。

杨少连没料到这美人知道他的身份,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见得罪他的慌乱,难道她还想拣更好的高枝,还是说他世子外甥会帮她?

就算百器监名头不佳,国公夫人的弟弟这个身份,眼前的女武师还看不上?

杨少连急躁了起来。

杨氏和他的想法一样,按住心思接着问道:“还不知道夏师父家里几口人,这趟出门,家中人可会担心?”

人都住到自己家来了,杨氏现在问这些未免太晚,实则她早在八年前就将人查清楚了。

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只得一个师父,前两年也死了。

不出所料,夏诉霜说道:“家中只剩我一个。”

“那夏师父的亲事就是自己做主的了?”

不待夏诉霜答,她又说下去,“听闻夏师父长我儿五岁,如今也二十有四,放在我朝,孩儿都会跑了,女子哪个不想早点嫁人,夏师父可是有什么隐情?”

夏诉霜说得含糊:“只是家师有言,不到年岁不得下山罢了。”

杨氏也不深究,说道:“只可惜夏师父既无出身,又蹉跎到这个年纪,同辈能剩个什么好,年轻的……只怕也瞧不起吧?”

谁瞧谁不上,自不用明说。

杨氏就是要明里暗里打压她,好让她知道,自己身无长物,待会得了这桩亲事,定然得感叹自己的好运,对杨家感恩戴德才是。

项箐葵见杨氏打着机锋说师父年纪大,哪里能忍,就要开口揭破这二人的打算,桌下的手却被师父按住了。

她看过去,夏诉霜面色平和。

她是师父,不须让徒弟为自己去冲撞长辈。

“国公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是世子的师父,国公府能在你的亲事上尽一分力,也是一个好机会。”

杨少连迫不及待道:“也是元日这样的好日子,阿姐才有心促成这桩喜事……”

杨氏继续以利诱之:“夏娘子,你同我弟弟年纪相仿,要是将来成了好事,就是一家人了,国公府当然也会照拂你……”

正说着话,女使就走进来,说道:“世子到了。”

众人回头看去,走进屏风内的人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一张脸生得俊美无匹,骨秀神清,只是面色有些过分的洁净,似在雪冷深潭里浸久了才出来,显得唇瓣艳色灼灼。

视线中有牵挂之人,那双清淡的眼底便多藏了一丝暖色。

来的正是当今定国公世子宋观穹。

“母亲。”宋观穹朝杨氏问安。

所有人中,只有夏诉霜没有理会他的到来,而是对杨氏郑重说道:“不劳国公夫人费心,诉霜早有婚约在身。”

宋观穹才来,就听到了这一句。

“不劳国公夫人费心,诉霜早有婚约在身。”

不只宋观穹,其他人也都听到了。

项箐葵纳罕地睁大眼睛,怎么从未听师父说过,她识相地没有当面问。

宋观穹一路奔来,就是猜出了杨氏和杨少连的用意,来替师父解围,突然听到这句,犹如重物击打后颈,善道的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师父早有婚约?

是和谁?

微微起伏的胸膛下有岩浆翻滚,低垂的眼反而是愈发目空一切的冷淡。

但见师妹神色,宋观穹转念一想,这怕只是师父的托词而已。

他心绪平复稍许,不着痕迹地敛起神色。

杨氏果然被夏诉霜这话吸引过去,道:“哦,什么婚约,能将女师父耽搁到这个年纪?”

夏诉霜不疾不徐道:“家师有言,二十四之前嫁人会有大灾,我与那郎君自小一同长大,情定不渝,他也愿意等我。”

反正她师父白祈山人都死了,国公夫人只能听她一面之词。

宋观穹负在身后的手,在听她说“情定不渝”几个字时,寸寸捏紧。

杨氏未必真信她的话,但见人家都拿出婚约来推拒了,看来婚事是不成了,她是高高在上施舍的人,人家不要,她还强塞不成。

“夏师父的那位郎君,如今在何处?”

夏诉霜胡扯了一个地方:“江南。”

“既如此,看来建京是没有夏师父的良媒了。”

杨氏这话一锤定音,不管夏诉霜说的是真是假,既然拒了她杨家,这建京的高门,她是一个也别想进。

杨少连见他们三言两语,自己这婚事就黄了,哪里肯依,“既做不成喜事,夏娘子先前伤了在下,就没有一点表示?”

说着,他将手腕上的伤举了起来。

夏诉霜依旧不慌:“这可就奇怪了,我好好端坐马车之中,为何会伤了杨监丞?”

“你二话不说就拿线割伤了我的手腕,害我跌落马下,差点被马蹄踩死,岂不是谋害朝廷命官?”杨少连试图吓唬她。

宋观穹的视线从夏诉霜的肩头,移到了杨少连身上。

项箐葵先声夺人:“杨监丞莫不是忘了,马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你说的那些话,听起来可不像一个朝廷命官该说的。”

“你……你倒说说,我说了什么!”杨少连笃定一个小娘子没法说出来。

闻言,宋观穹稍一想,就知道这杨少连一定对师父言语不敬了。

宋观穹知杨氏秉性,在夏诉霜住府中的这段时日,他去客院探望,还有对她的无微不至,都不能让杨氏知道。

眼下要当着杨氏的面为师父出头,更要斟酌言辞。

在师妹犹豫的时候,他开口了:“舅舅和外祖父的性子迥异,行事多有不妥当处,多令杨家面上无光,才会让阿父不放心,

既在监丞的位置上已蹉跎多年,我劝舅舅少想续弦之事,就多想想从圣人、到先前还不认得舅舅的师父、师妹,为何都看不上舅舅?”

口口声声“舅舅”,话里是一个字也不留情。

“你……”杨少连憋红了脸,但见一个是世子,一个是侯爷嫡女,他不敢吵,转头想请阿姐给自己做主。

结果杨氏也不帮他:“够了,好好的佳节,说什么谋害啊、看不上的话,没有谁看不上谁,都是误会。”

她对这个过继的弟弟本就看不上,听到宋观穹的讽刺也无动于衷。

反正儿子话中的意思是,她杨家没有任何问题,都是这个过继的香火不行,让他做外甥的都觉得丢脸。

项箐葵懒得再理他们家的破事:“反正你们国公府不肯让我师父安生,我就把师父请到西越侯府去。”

见两个徒弟都为自己出头,夏诉霜纵然不愿他们为自己顶撞长辈,但也仍旧窝心。

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此刻她想着息事宁人,便拍了拍项箐葵的手:“国公府招待得很周到,于我是有恩的,今日也只是有心说些喜事而已,虽喜事不成,但并不碍着什么。”

宋观穹因着这一句,有意无意看了师父一眼。

项箐葵知道师父的意思,不想再将场面闹僵,“箐葵心直口快,还请国公夫人原宥。”

“无碍。”

杨氏今日虽不到生气的份上,但也算被下了面子,还是个一文不名女武师,心情自是不佳。

左右是夏诉霜自己不识抬举,此刻只想将她们打发了,半句也不再多说。

唯有杨少连接连被刺,眼珠子几乎瞪突出来,怎么人就走了,他一个监丞就半点脸面都不要吗?

可偏生谁也惹不得,除了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他重又看向了夏诉霜。

这么不识时务,那也怪不得他了,杨少连眼中划过一抹阴狠,将袖中丸药捏得更重。

“女师父,我同世子还有话说。”杨氏再开口,是要请她们离开了。

夏诉霜点了点头,带着项箐葵回去了。

宋观穹余光里,擦肩而过的师父带着师妹离开,从他进来,到师父离开,她都跟没看到自己一样,脚步比平时略快些。

师父是不是生他气了?

直到看到师父师妹走到了最边上坐下,那儿三面无遮,比别处的风更大更冷。

知道了杨氏对师父的轻慢,宋观穹心中有了思量。

“观穹。”

听到杨氏唤声打断了宋观穹的思绪,他微抬起眸,唤了一声“母亲”。

“你先走吧,”杨氏将杨少连也打发了出去,才看向宋观穹,眼神锋利如刀,“为何要拒了与晋国公主的亲事?”

宋观穹只道:“儿子对晋国公主无意。”

杨氏不想听这个理由,“有意无意,和成亲有什么关系?娶了她,往后再见着喜欢的,照样纳了就是。”

放眼整个王朝,还有比公主更尊贵的儿媳妇吗?

儿子若娶了公主,到时她定国公夫人的尊荣也会更上一层楼。

如今丢了这个公主儿媳,往后再有的,都要次上一等,杨氏怎么可能满意。

宋观穹看穿了杨氏最在意什么,自小到底,他是助她稳固地位的嫡子、世子,要牢牢掌握在手中的筹码,唯独不是应该关心的儿子。

因为了解,便生不出什么失望。

面对诘问,宋观穹平静无澜:“此事既是我不想,也是圣人不想。”

“你什么意思?”杨氏皱起了眉。

他只提了一句:“母亲,树大招风。”

此事不宜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杨氏知道忌讳,暂且将话搁下了。

“今早我着人去青舍寻你,才知道你一早就出了国公府。”

她今天一直把这件事压在心头,点破了,就是要他解释。

定国公牧守西北,鲜少归家,杨氏十分在意自己对国公府的掌控,结果连儿子出门了都不知道,这触了她的大忌。

宋观穹早已习惯了杨氏紧盯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小如此,他不疾不徐道:“太子急召,儿子不便惊扰母亲,是从小门走的。”

知道是太子的事,杨氏也不多问了。

儿子简在帝心,更是太子亲信,多有出去办事的时候,多是朝堂隐秘之事,杨氏自知不好多问,不过,以确定儿子对自己知无不言。

宋观穹早有离去之意,“难得师妹过来,今日是元日,儿子该过去问候一下,顺道请她向侯爷问安。”

听在杨氏的耳中,就是儿子对项家小姐的偏爱。

“不过区区西越侯府,那嫡女早被养得言行粗鄙,和晋国公主是天壤之别,你怎能为了鱼目舍了珍珠,你是这几年在多难山上住太久了,才会被所谓的青梅竹马迷了眼?”

“儿子只是去问候一声罢了。”

宋观穹说罢,转身走了过去。

杨氏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面目有些扭曲,扣紧在手中的茶碗,要不是还在外边,早就被狠狠掷在地上了。

心腹徐嬷嬷见此,忙宽慰主子:“世子只是礼数周到些罢了,如今国公和世子得朝廷信重,一举一动都不好出差错,动辄就是流言满城,周到些自然是好事,未必就是对那项家小姐有意。”

杨氏绷了一会儿,幽幽说道:“他如今是越来越有主意了……”

另一边。

夏诉霜根本不知道大徒弟心中所想,她走得快些不过是心中紧张。

坐下之后,夏诉霜用冰凉的手背贴上微烫的脸颊降温。

自己刚刚没说错话吧?

她是头一回应付这样尴尬的场面,说是个长辈,夏诉霜其实涉世不深,能说出那样的话已经是绞尽脑汁了。

又偷偷看了小徒弟一眼,她应该没发觉,夏诉霜安心喝了口茶。

项箐葵浑然不知师父的紧张,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问:“师父,你真有婚约啊?”

夏诉霜摇头:“托词罢了。”

她拍拍心口:“我就说嘛,师父真有婚约也不至于耽误到……不是,我是说师父这一招可真妙,但国公夫人要是非得问清楚怎么办?”

“应是不会。”夏诉霜见识了国公夫人的高傲,不会追问到底的。

“那个什么杨少连,还百器监监丞,一个七品不到的小官,”项箐葵比了一个小手指头,“师父,你别放在心上,仙女怎么能配2八九个呢。”

“我这个年纪还什么仙女不仙女的。”夏诉霜摆手的东西像村里的老妪。

“我说是就是……”

项箐葵还准备继续说,就听到屏风另一边传来说话声。

是有些压不住嗓子的女声,“你说,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世子的眼?”

“不知道,反正不是晋国公主那样的,你看她先前再要死要活的,现在不还是嫁了嘛……”

是别府的官眷在说话,这一听便知道是在谈论谁。

项箐葵的注意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她眉尾微挑,脸上带着点狭促说:“怪不得来时见道旁的槐树都伐光了,原来是公主要出嫁,排场这么大,到时候怕是朱雀大街都不够她走的。”

夏诉霜不明白,怎么说起公主来了。

项箐葵贼兮兮地凑近师父:“师父,你知道建京有多少小娘子对师兄芳心暗许吗?”

“不知。”

不过她知道大徒弟自小样貌出众,性子沉稳,为人体贴孝顺,又是那样好的出身,会得女子喜爱,是寻常之事。

“我猜未出阁的小娘子们,十个里,有八九个肯定想嫁给师兄,师父你是不知道,师兄回建京才两年,就有了一个‘漱冰濯雪,逸气凌云’的赞誉,

文武双全,俊美无匹,样样挑不出短处,刺挠得那些小娘子的春心啊——比那灞桥下的护城河水还要荡漾。

这晋国公主可是曾放言非师兄不嫁,可惜师兄多次明言,对她无意,圣人顾念定国公还在边关为国效命呢,没有将这桩亲事强压到师兄肩上……没想到还是嫁人了。”

夏诉霜不懂这建京世家皇族的婚嫁门道,只是听着徒弟说,她就听。

“师父,你觉得师兄配个什么样的才好?”

夏诉霜答得理所应当:“自然是娶他喜欢的女子。”

“我实在想不出来师兄会喜欢什么样的……”项箐葵撑着脸攒着眉头,回想这两年师兄也没什么旖旎传言。

鬼使神差地,她看向师父。

夏诉霜还在听她说下去,鹿眸似的眼睛不染半点杂质。

项箐葵思绪有些走脱,师兄从小到大天天对着师父,会不会喜欢师父这模样的呀?

这大逆不道的猜想在脑子里过一瞬,又被挥散了。

师徒关系是人伦大德,师兄是一等一持重守礼之人,行事从不出半分差错,师父更是至清至善的性子,是长辈,二人说破了天不可能有什么。

“怎么了?”夏诉霜见她突然不说话了。

“没有,只是从未听说师兄和哪家小娘子走得近,还真不好猜呢。”项箐葵喝了一口茶。

“那小葵花你呢?”夏诉霜拐了个弯,问她。

“咳咳咳!什么啊?”项箐葵擦了下唇边的茶水。

“你呀,你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在夏诉霜眼里,她这个小徒弟玲珑秀丽,天质自然,性子又明媚活泼,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我?”项箐葵捏着拳头,声音上扬,“我能把上京所有郎君都揍得落花流水。”

“那就没有舍不得揍的?”

舍不得揍的……

项箐葵眼珠子躲到一边去,又歪到夏诉霜身上,“师父——咱们在嚼师兄舌根呢,说到我身上做什么呀。”

纵是夏诉霜对男女之情了解不深,也知道小徒弟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

看来是有了。

不过为了小葵花的面子,夏诉霜也不再继续追问,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也是她的师父教下来的。

两人说着话,眼前有影子晃了一下,夏诉霜便见一只手伸到了面前。

五指瘦长如冷白的竹节,掌心卧了一只糯米做,沾满糖霜的兔儿。

一抬头,不是她的大徒弟还有谁。

夏诉霜含笑唤了一声:“阿霁。”

宋观穹一看她笑颜,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放下心来,“师父,我代母亲和舅舅,跟师父赔礼。”

“何须赔礼……”她正待说点什么,却嗅出一丝不对,忽然将手放在他的心口上。

见师父将手贴近他胸膛,宋观穹眼瞳微微一震,转瞬又恢复平静,只是挪了一下位置,挡住定国公夫人看过来的视线。

夏诉霜长居多难山,说是灵台清明,实则很不谙人世,对旁人的反应毫无所觉。

项箐葵早见惯了师父和师兄的相处,见师父神色正经,哪里会想歪到别的地方去,静望他们。

宋观穹则心知肚明,在俗世礼教之中,这样的举动会招致异样的眼神,就如他常进出她的闺房一样。

可他宁愿麻烦些,也不肯告诉师父,若她知道,一定会刻意远了自己。

他怎还有聊以慰藉的亲近呢。

夏诉霜默算着数,神色认真到有些担忧:“你呼吸太乱,心跳过快,发生了何事?”

她无逼问怀疑之意,只是担心徒弟先前早早出去,到如今才回,是发生了什么事。

宋观穹视线从放在心口那纤长葱白的手上收回,屏住的呼吸放松,“没事,只是来时骑马,疾奔之故。”

夏诉霜仍不明白:“可你身上为何还有药味?”

近山听得额角一跳,项箐葵也看了过来。

宋观穹睫羽扑动了一下,温声道:“元日多爆竹,徒儿又途径东市,遇见几个道观在燃灯烧纸,又经过袄教拜火祠,不小心沾染到了一些香灰,那香灰里混了药材磨的药粉,是以沾染在身上。”

他替她挡住了一面来的风,夏诉霜确实从中嗅到了烟火味。

大徒弟向来沉稳踏实,她从没有往他会骗自己那方面想,将他说的话全信了。

近山听完世子的话,终于明白世子为何要特意绕到东市去。

若是直接来西越侯府,世子师父会嗅到他身上的血腥味,药味也不好解释。

“听闻你是太子的左卫率,为师总会多些担心。”

徒弟就算学得再好,夏诉霜也跟看自己孩子一样,会放心不下。

“东宫是再安全不过的所在,徒儿也只是戍卫罢了,师父无须为我担心。”

宋观穹草草说了两句,这些都不是他过来想说的。

他想问的是——

斟酌词句,才问出一句:“那位郎君,如今在建京?”

“嗯?”

“那婚约……”

项箐葵见师兄也上当了,笑道:“师兄你也是糊涂不成,师父要是有婚约,那郎君怕是早就登门求娶回去了,哪里舍得等到现在啊。”

宋观穹怔了一下,看向师父。

夏诉霜朝他“嘘”了一声,“你得在国公夫人面前给为师保密才行。”

他忽地低头,笑了一下。

“是,徒儿保密。”

终究在杨氏眼皮子底下,宋观穹不能一直待这儿,他将清风楼的点心放下,就回到主座去了。

杨氏见他回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倒是和你那师妹聊得来,有说有笑的。”

主座这边温暖,宋观穹不语,垂眸看向讲坛,瞳仁剔透得近乎冷淡。

俗讲终于结束。

项箐葵伸了个懒腰,“师父,这和尚连说故事都这么无聊,到底怎么招得这么多人来听啊,天色不早了,我得先回府了。”

说着和来时一样,也不和国公夫人道别,就先所有人溜下了楼。

雪又下了起来,有人撑起了伞,有人走向游廊,夏诉霜在杨氏之后下楼,却不见杨氏近旁有大徒弟的身影。

转身望向小楼,近山近水是下来了,却站在楼梯前守着。

她过去问:“发生了何事?”

近山憨直,唯武学出众,近水则多了玲珑心思,他朝夏诉霜执了一礼,让开一步,

“女师父,请——”

楼上已经空了,开阔的观景楼似一副飘到的雪景图,夏诉霜只见一个人跪在那儿。

“阿霁,你怎么跪着?”她快步走上前。

宋观穹不止跪着,还举着一个铜盆。

盆中积雪推成小山,稍一摇晃就要倒塌,洒在身上,旁边还有暖炉在烘烤。

见她来了,宋观穹仰头,略牵起嘴角来:“师父,我没事,只是……挨点罚。”

夏诉霜不明白:“国公夫人为何罚你?”

自然是杨氏不喜他的不听从,不喜他过去见她们,不喜他不合时宜地笑……

可这些宋观穹怎会让师父知道。

他只是轻声说:“母亲这样,至少给我留了脸面。”

“为师看她是为了自己的脸面!”

夏诉霜看徒弟没有半点怨怼,比自己受欺负还要生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随即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徒弟的阿娘,不自觉看了他一眼,咬着唇有些后悔。

宋观穹不以为意,反是为她考虑起来:“往后,师父不想见母亲,尽可以推了。”

夏诉霜心道国公夫人这么霸道,他做儿子一个“孝”字压头,怎么斗得过呢。

不过经此一遭,国公夫人往后大概也不会想见自己了。

“为师心中有数,”夏诉霜说着,又要端开他举着的雪:“国公夫人既不在此,又没人看着,你快起来吧。”

宋观穹扣住她的手,却不起身,“徒儿无碍。”

“无碍?那你怎么让近水知会为师来此?”

夏诉霜看着他长大,怎么会不懂徒弟那点小心思。

从前小葵花刚上山时,夏诉霜对她自然多关照些,寡言的大徒弟更加寡言,习剑之时走得远些,又多有受伤,夏诉霜不得不一次次分心去照看他。

多年之后,她慢慢反应过来,大徒弟那一阵过分的“愚笨”,和后来的聪颖实在大相径庭,其造就的结果就是,夏诉霜不得不频频去处置大徒弟的伤、指导他的出剑。

再回头看,小葵花早就抓鸟扑虫去了,找不见人影。

愧疚于对小徒弟的疏忽,夏诉霜难对习武散漫的小葵花有太多要求,是以小徒弟对她这个师父更似朋友一些。

做人师父很难的,特别是有两个徒弟的时候。

如今阿霁再懂事不过,甚至常亲自教导师妹,省了夏诉霜许多心力,难再追究往事。

如今“故技重施”,她也只不生气。

宋观穹被戳破了心思,也不害臊。

他就是故意忤逆杨氏,引师父来看的。

“师父,我在建京等了你两年,为何你现在才来?”宋观穹唤了口吻,像是转移话题。

这疑问在他心头盘桓了好几天,为什么求请两年,师父到如今才肯下山。

她来建京真的只是为了探望自己吗?

夏诉霜面对此问,怔了一下,才说:“自然是为了探望你,还有小葵花,阿霁,我原以为你在建京会过的开心,是为师来晚了。”

宋观穹定定看她:“我只有见到师父才会开心。”

夏诉霜被这有点孩子气的话逗笑,“你许久没有这样说话了。”

近年来宋观穹越发沉稳,有主见,不再依赖她,反而日日问安,侍奉左右,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的极有章程,许多事她都开始问他意思了。

现下大徒弟难得的天真之语,引发夏诉霜无限慨叹,“师父记得你小的时候还说,要是为师当你的阿娘就好了,

阿霁,要是你在国公府不开心,想回多难山,师父就带你回去,就是国公夫人也拦不住。”

她一贯护短。

宋观穹却蹙眉:“徒儿当年说的分明是,若阿娘也如师父对我这样……就好了。”

这话怎么可以混淆,而且他那时已经十一岁,不小了。

夏诉霜蹙眉回忆起来,“那不是一个意思嘛。”

宋观穹迫近身躯:“那如何是一个意思!师父分明只长我五岁,我怎么会让师父做阿娘……”

见徒弟眼神认真到有点执拗的地步,夏诉霜有点不明白,只好含糊道:“好了,是师父说错话了……”

“不是,徒儿只是……师父,这儿冷,你先回去吧。”

他撇开目光。

夏诉霜怎么能放心走:“阿霁,这么多年我从没问你,你告诉师父,当初定国公将你送上多难山,是因为国公夫人吗?”

他是国公府的世子,却拜江湖人为师,背后怎会没有隐情。

宋观穹眸光闪动了一下,只道今日这般已经够了,还不是坦白的好时候,

“师父,此事我改日再同你说,可好?”

夏诉霜当然随他。

说话间,盆上积雪融化,打湿了宋观穹的袖子,雪水洗过的面庞冷白得过分,幽邃的双眸湿漉漉的可怜。

夏诉霜瞧得心疼:“你还是将盆放下吧。”

她这个做师父的从未体罚过他,阿霁一向懂事,从不让人操心,国公夫人为何要苛责他至此?

当然还不够。

宋观穹答得不紧不慢:“回去母亲若是见我衣袍未湿,就知道我未遵从她吩咐。”

暖炉的余温消散,冷透脊骨的寒意再次回到小楼上,宋观穹呼吸间白雾氤氲,打湿的衣襟似万千小针扎在身上。

没人说话时,夏诉霜耳边他的呼吸声尤为明显。

“已经够了!”

当啷——

她将铜盆推翻,把宋观穹冻得通红的手捂在怀里。

那双手冻得夏诉霜皱眉,干脆把高高大大的徒弟抱住,扯开斗篷围着他。

是这样,这就是他想要的……

宋观穹同样环住她,脑袋无所顾忌地搁师父肩上,将她与自己相比、算得上娇小的身子往怀里带。

“师父……”

他呢喃了一声,可谓虚弱至极。

听到大徒弟过分依赖的声音,夏诉霜喉头动了动,“阿霁,国公夫人罚你,你伤心是不是?”

宋观穹眼波微动,慢悠悠道:“是啊……”

若是早几年,恐怕真是这样。

“别怕,”夏诉霜顿了一下,忍住他抱自己时过分大的力气,安慰道:“师父保护你,以后不会让你再挨欺负了。”

“嗯,师父护我。”

话毕,他在她颈间埋住了脸。

冰冷的鼻尖戳在颈间,夏诉霜醒了醒神,手一下一下抚他的背。

怀里的人还不见回温,夏诉霜记得师父白祈山人教过的一套吐纳术。

那是他周游北地缺衣少食的时候,自己悟出来的,吐纳之间能让身子渐渐变暖。

她并不熟练地运用起来,果真有效,只是热度一下有,一下没的,但也能慢慢烘热两个人的身体。

等宋观穹发现回温时,夏诉霜已经累了。

他松了松怀抱,“师父?”

“嗯,别说话,等一会儿就暖了。”

“徒儿没事了。”

自己可没想让师父做到这个程度,宋观穹抓住她的手臂,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

夏诉霜累到困了,脑袋依伏在徒弟肩头,后来他说了什么,浑然不知。

在徒弟身边,她没有任何戒备。

宋观穹下巴在她发顶蹭了蹭,将人打横抱起。

听到从楼上传出的脚步声,近水抬头看去。

世子抱着一个人走了下来,斗篷的兜帽缀了一圈白绒,遮住了脸,可二人都知道世子抱的是谁。

近水跟在世子背后,此刻见主子望向女师父的眼神,是再不掩饰的觊觎,忙垂下目去。

这份心思,还能在女师父面前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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