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漫长的判词曲终于说完了，从今天起咱们回归主线，开始讲第六回。第六回的回目叫“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各古本都基本一致。初试云雨情这个事虽然上了回目，但在本回中只占很小一段篇幅，其余90%的内容讲的都是刘姥姥进荣国府。今天咱们就先讲这云雨情这一小段——史称贾宝玉的“成人礼”事件，哈哈。
咱们先简单说一下这段情节，书接第五回，宝玉在梦里，与梦姑可卿欢好数日，是柔情缱绻，难舍难分，也不知大战了多少个回合。虽然最后是被夜叉给吓醒了吧，这个梦没有善始善终，但那些美好呢，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醒了后，袭人给他系裤子，忽然摸到他大腿处冰凉一片粘湿。大家都懂吧，这就是宝玉噗噗了。宝玉就赶紧一捏袭人的手，让她别出声。书里说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年纪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所以她就心领神会了，一声也不吭。其实我有一丁丁点好奇啊，你说袭人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就算她聪明又早熟，智商二百五，但如果没人教，没学过生理卫生，她就能理解男人的这些事吗？嗯，不细究了啊，感觉有点猥琐。
于是宝玉起床，别忘了此时他是在秦可卿的床上啊，也不知弄脏了人家的床没有。你这让贾珍贾蓉啥的发现了，那都不好交代。后来宝玉回到荣国府，到贾母处吃了晚饭，再回自己的小空间，趁着没人，袭人这才拿出新衣服来给宝玉换上。估计呀，到这时候那些玩意儿也差不多烘干了。
哎，接下来就有意思了。宝玉央求袭人说，“好姐姐，千万别告诉人。”那一般情况下，你就回一句：“好，我不说。”就完了嘛。然而袭人是怎么回应的呢？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你梦见什么故事了？是哪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
首先啊，这就说明袭人确实懂，她知道那是脏东西。当然啦，从裤裆里流出来的，那一般也不会是啥干净东西。其次啊，她还知道这些东西和宝玉做了什么梦有关。这个或许也不稀奇，也许袭人她自己也……哎呀不说了，总之呢，老零感觉，袭人是懂这些事的，她不是真的好奇，她之所以要问，是因为她不想立即结束这个羞羞的话题，而是想要延伸下去。至于为什么，过会儿再说。
果然，宝玉说“一言难尽”，然后就讲开了，“细说与袭人听了”。细这个词妙啊，啧啧。可见宝玉是很开心地说起这个事，而不是感觉羞耻，就含糊其辞一带而过。他是觉得快乐的，他要把这个快乐和别人分享。而全府上下，可能他也就能和袭人说。他要敢跟黛玉说这个，那肯定得挨耳刮子。
在宝玉讲述“警幻所授云雨之情”时，袭人是“羞得掩面伏身而笑”。大家想象一下这个情景，非常温馨暧昧啊，就像一对小情侣在钻研要领、交流心得，是吧？那既然气氛烘托到这了，肯定是收不住了。于是宝玉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云雨之事。虽然这里用了个“强”字啊，但咱们也知道，宝玉那性格，八成不是强，而是求。于是两人就偷试了一番。在讲第三回时，我给大家上过一张图，宝玉此时是住在贾母这的，隔壁就是黛玉，就隔着一个碧纱橱。嗯，这个偷试，挺刺激的哈。不过第七回里提到，贾母嫌她这里人有点多，有点挤，就把迎探惜三春赶到王夫人房后的抱厦去住了，只留下宝黛陪她。如果此时已经这么做了，那么房子空出来了，宝黛就有可能不住在这个大套间里了，而是住在外面的厢房里，那可能还好一点，不容易被发现。
好，这段情节大致就是这样，接下来咱们要聊一聊，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么一段，这段情节有什么意义。
首先，这是贾宝玉的成人礼。从今以后，至少在男女之事上，在风月之情上，他就不能再算是一个孩子了。王朔有部小说叫《橡皮人》，开篇第一句就是“一切都是从我第一次遗精时开始。”为什么把这句话放在小说最开头呢？就是表示从这一天开始，这个主角他就成人了，或者说他自以为自己成熟了。可能有很多男孩子都会有类似的自我暗示啊，就是发生了这种事以后呢，他就觉得今天的自己和昨天就不一样了。
对于贾宝玉来说也是如此，从这一刻起，他的身体、他的心理都发生了变化。别的层面的变化先不提，单说一个“情”，说白了，他就要正儿八经去谈恋爱了。恋爱对象当然是林黛玉。在第五回的开头曾经提过他们此时的关系，什么求全之毁，不虞之隙之类的，感觉上那还是两个青梅竹马的小孩子，在保持着一种懵懵懂懂的、还谈不上是爱情的亲密关系。从今以后呢，宝玉就真的对黛玉用情了，而且这个情啊，还不仅是精神层面的，也包括了身体，就是警幻所说的“好色即淫，知情更淫”。
咱们讲第五回时说过这个事，爱一个人不仅是爱她的思想，也同样爱她的身体。宝玉对黛玉就是这样，他并不是想要和黛玉谈柏拉图式恋爱，他懂这些男女之事，他也想和黛玉做这些事。他后来有意无意的就对黛玉说些疯话，什么“同鸳帐”之类，跟性骚扰似的。实际上他就是在表达：我爱你，我想要你，我想要你的一切。当然宝玉不是现在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跟黛玉干什么啊，他只是表明自己的一个态度。
那可能会有人不高兴啦，说宝玉既然爱黛玉，那应该跟黛玉那个呀，怎么能跟袭人干这种事呢？这个咱们就不能以现代的眼光去看待古人了。以袭人的身份，与宝玉做这种事是合理的，不违背道德的。当然也不能说完全合理，在时间上还是提早了些。这就是咱们要说的第二层意义——这段情节，突出了袭人的特殊性和重要性。
在干这个事时，书里写了一句袭人的心理活动，说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即便如此，亦不为越礼。其实严格来说，还是有点越礼的，用后来晴雯的话说“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袭人此时还没有正式的名分，这不过是她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台阶下罢了。不过正常情况下，这个事也是迟早会发生。当日贾母把袭人给宝玉时说了些什么话，书里并没有交代。不过从后文中我们就能看出来，几乎全府上下都默认了，袭人将来必定做宝玉的妾，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就连黛玉后来也管袭人叫嫂子，当然可能有点戏谑的成份啊，也有人认为那是黛玉有点吃醋。但不管怎样，至少黛玉也是承认宝玉和袭人这种关系的。
发生这个事后，书里说，“自此，宝玉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袭人侍宝玉更为尽职”。可见，通过这件事，袭人就奠定了一个基础，在宝玉身边所有丫鬟中，她的地位最高，或者说最为特殊。两个人有了这种关系，它是藏不住的，自然而然会在日常的行为中表现出来。哪怕宝玉不想“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他还是想像以前一样平常对待，那他也很难能做到了。而其他人，比如晴雯、麝月她们，时间一久，她们肯定是能察觉出来这两人有特殊关系的。就像你单位里、你学校里，有两个人偷偷谈恋爱了，虽然没有公之于众，但时间长了，大家自然能看出来。而且啊，宝玉和袭人也不大可能只偷试这一次，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很多次，只是书里无需再仔细交代罢了。
那么袭人为什么要和宝玉偷试呢？仅仅是为了争个地位吗？这就是咱们要聊的第三个问题，袭人这么做的目的。
首先声明，接下来要说的只是老零的揣测，我觉得这个揣测还是比较靠谱的。刚才咱们说了，袭人没有及时终止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往下延伸，有可能啊，她就是故意把事情往这个方向引导，让这件事情提早发生。甲戌本在“视袭人更与别个不同”这里有条批语，“伏下晴雯”。
咱们之前讲判词时聊过这个事，袭人和晴雯在这件事上，她俩的选择是不一样的。晴雯完全不想过早和宝玉有身体关系，她可能是洁身自好，不想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也有一部分原因，她有足够的安全感，她相信宝玉不会抛弃她。只要宝玉喜欢她，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就可以幸福快乐下去。所以她不想在这方面给宝玉更多的束缚和压力。
而袭人与晴雯完全不同，她是毫无安全感的，她倒不是怕宝玉不喜欢她，她担心的是宝玉那过于跳脱和不羁的性格会闯祸，而她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与宝玉绑在了一起，她不允许有祸事发生。说白了，就是她想让宝玉听她的话，做一个本分的人、世俗的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可能她曾劝过宝玉，但宝玉不太爱听。那么现在有了这层关系，难道你还不听我的话吗？此后她对宝玉的劝诫就可以更加大胆一些，她对宝玉的约束就可以提前一些。咱们不能说袭人一定是处心积虑在琢磨这个事，但既然机会摆在眼前，她也就试探性的引导一下，这是可能的。
也正是有了这层关系，宝玉也确实更依赖她，更舍不得她，就不能完全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从后文中我们就能看到，其他人的劝诫宝玉基本都是不听的，甚至直接开怼，惟有袭人能够在有限的程度下让他做一些妥协，至少是口头上妥协。当然袭人也是顺毛捋啊，两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这种默契的形成，不能说全是这一次“偷试”的功劳，但多少也会起一点作用吧。
这么说的话，那可能会有人觉得，袭人这不是算计宝玉吗？这不是心机怪、坏女人吗？首先啊，这个只是老零的揣测，咱们当然不敢确定袭人一定是这么想的。其次呢，就算她是这么想的，但她不是想坑害宝玉，她确实是为宝玉好，至少她觉得是为宝玉好。作为一个文化程度不高的丫鬟，这也就是袭人能做到的极限了，你不能让她像林黛玉一样去深入了解宝玉的内心世界。很多人不喜欢袭人，这很正常。即便不论这件事，后来袭人的有些做法也有不妥当之处。但如果说袭人是个坏人，那老零不敢苟同。之前在讲袭人判词时曾聊过这个话题，今后也还是会提到，今天就不再展开说了。
好，成人礼的话题就先聊到这，借这个话题呢，咱们闲聊几句红楼梦中的性描写。红楼梦的性描写算是非常含蓄、非常干净了，几乎没有正面的细致的描写，更不会写个诗作个赋来描述，对吧。它凡是涉及到这方面的事，都是有一定意义的，是为情节和角色服务的，并不是为了写这个事而写这个事。这就与为了吸引眼球、或者为了某种发泄而专门大书特书这个事的那些作品拉开了境界上的差距。
红楼梦里的性描写虽然大都只是寥寥几笔，但也可以分为几种类型，有正面的，有侧面的；有隐晦的，有直白的；有情意绵绵的，也有粗鄙不堪的。今天咱们就只说两个人吧，大部分性描写也都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宝玉，一个是贾琏。
关于宝玉的，比如第五回在太虚幻境，与梦姑可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再就是本回里的袭人这一段。这些都是正面描写，点到为止。侧面描写呢，比如晴雯说他和碧痕洗澡，一洗就是两三个时辰，席子上、地上都淹着水。晴雯说得可能有夸张的成分啊，两三个时辰也未免太持久了，不过咱们也可以想象这个战况之激烈。
咱们再看贾琏，最典型的就是他和多姑娘的大战，那是红楼梦中最露骨的正面描写，什么筋骨瘫软，什么如卧绵上，说了些什么浪语，等等。这段描写就是为了塑造贾琏这个人物，有了这一次，读者们已经知道了贾琏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就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描写贾琏在这件事上的丑态了，这就是红楼梦有分寸的地方。
另外关于贾琏和凤姐，基本都是侧面描写，比如第七回里，贾琏戏熙凤，周瑞家的听到贾琏他们的笑声，又看到平儿端着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等等。再比如贾琏跟凤姐调情，说我想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这些都是侧面描写，给人留下了遐想的空间，也是给阿凤留了面子吧，哈哈，而且，也表明这夫妻俩至少在这件事上还是挺和谐的。
另外，宝玉和贾琏还都有同性上的行为，宝玉和秦钟算账，贾琏找小厮泻火等等，这个咱们就不展开说了。
简单概括一下，总的来说，宝玉做这种事，基本上都是带着感情的，似乎也比较文雅一点，哈哈，这个事其实没什么文雅不文雅的啊，这就是文字上的倾向性导致的。而贾琏则是以发泄情欲为主，也比较粗俗，比较丑。其实与多姑娘那段确实有点粗鄙，但与凤姐说扭手扭脚这段我倒觉得挺温馨的，嗯，这只是老零个人感觉啊，不多谈了。总之，这两个人的对比，就是警幻仙姑所说的“皮肤滥淫”和“知情更淫”的差别。
所以我们感觉啊，宝玉他对这事是有个底线有个原则的，他觉得两个人多少得有点感情基础才能干那事，而不能是单纯为了泄火。比如茗烟和卍儿搞事的时候，被他抓到了。他问茗烟那女孩多大了，茗烟说搞不清楚，可能也就十六七岁吧。宝玉就很不高兴，说连年龄你都不知道，别的你就肯定就更不知道了。可见宝玉生气的点不仅在于两人大白天搞事，而且是没有感情的搞事，你连岁数都不问，那就不像一个长期交往的态度嘛，可能就是为了泻火。所以宝玉说“她真是白认得你了。”
咱们再对比秦钟和智能儿偷情，也是被宝玉发现了，但他只是拿两个人开开玩笑而已，并没有说些难听的话阴阳怪气。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是有情的。智能说等我出了牢坑才依你，秦钟说那没问题，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秦钟是真情还是假意且不论啊，至少有这么个态度。
从这里我们能感觉到，虽然红楼梦是一部很真实、很残酷的现实主义作品，但老曹在贾宝玉身上，寄托了很多浪漫的、单纯的、理想化的、甚至有些不切实际的特质，他把宝玉当成一面镜子，映射着世间的丑恶。老曹本人，可能也是一个浪漫的、单纯的、理想化的的人。虽然家里发生的巨变，把他的浪漫与单纯全部击碎，但那些碎片，依然残留在他的心里。尽管他经历了那么多坎坷，换了别人，可能就是满身负能量，一肚子怨气与诅咒。但读红楼梦，我们能感觉到，曹公一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人，一直到死，都是。
好，本期就到这里，下一期咱们就该聊刘姥姥了，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