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上一期咱们聊了宝玉和秦钟的初相遇，今天咱们给第七回收尾，聊聊最后这一段，也是最著名的名场面之一，红楼梦第一喷子焦大闪亮登场。虽然这段情节大家都津津乐道啊，但是焦大他究竟骂的是谁，依然是众说纷纭，尚无定论。既然没有标准答案，老零就给大家展示一些可能性，供大家参考。好，废话不多说，咱们直接进入今天的废话。
书接前文，宝玉、凤姐他们吃过晚饭，准备打道回府。尤氏先安排，打发两个小子先送秦钟回家。过了一会，下人回报，说外头派了焦大去，但焦大喝醉了，又在骂人。尤氏和可卿听了就很不高兴，埋怨说，这么多人派谁去不行呢，非得要派他去。这时凤姐接了一句话，“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呢？”
那尤氏的软弱体现在哪里呢？表面上看，自然是指她震慑不住焦大。不过老实说啊，整个宁国府里，包括贾珍在内，又有谁能震慑住焦大呢？这对尤氏来说有点要求过高了。而另一层意思，老零觉得，凤姐可能是说尤氏的命令并没有得以贯彻执行。尤氏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呀？“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去。”但焦大可不是小子，咱们就算焦大他没骂人，他真就老老实实去送秦钟了。但他年纪大，老眼昏花的，又喝多了酒，你放心让他送人吗？反正如果我是秦可卿的话，要是敢安排这么个人送我弟弟，那我肯定不高兴。
那是谁安排的焦大呢？是宁国府的大总管赖二。咱先不说赖二是有心还是无意啊，至少你就是没有认真执行领导的命令。那咱们想想，在荣国府，敢有人如此敷衍对待王熙凤的命令吗？皮不扒了你的。可见尤氏和可卿，对于下人的震慑力确实是不够，所以凤姐才说你太软弱了。
顺带一提啊，这个赖二是宁国府总管，他的哥哥赖大，在荣国府当总管。母亲赖嬷嬷，是贾府中最年老体面的老仆。可见赖家在贾府是很有势力的，或者说很有地位的吧，这可能也是尤氏不好批评赖二的原因之一。
接下来尤氏就跟凤姐介绍焦大，凤姐当然知道焦大是谁啊，其实这就是在跟咱们读者介绍。这焦大跟太爷出过三四回兵，太爷就是宁国公贾演了。焦大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偷食送水给太爷，自己饿肚子，喝马尿。可见，当年贾演、贾源是带兵打仗的，历经九死一生，立下赫赫战功，所以才被封为国公爷。
焦大救了贾演的命，这才有日后贾家的荣华富贵。按理说，既然有如此功勋，那应该提拔他呀。但是显然，焦大他可能非常忠心、非常勇敢、非常能吃苦、也可能非常会打仗，他有很多优点，但是，他就是没有在和平时期治家理财的能力。再加上他脾气暴，又酗酒，实在担当不了什么大事。所以也就只能把他供起来，给他吃，给他住，给他养老送终，就完了。
但问题在于，焦大自己觉得受了委屈，他认为自己配得到更好的待遇。后面焦大骂赖二，说他不公，不配当管家云云，又说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从宁国公算到贾珍这里，已经是第四辈了。估计当年贾演贾代化还在的时候，宁府的这些年轻的主子们，见了焦大可能都得恭恭敬敬的。贾府里那些下人就更不用说了。然而现在呢？这些人全都支棱起来了，什么赖二之类，当年可能都不敢拿正眼看他的，现在都成了他的上级了。而且我们能感觉出来，贾珍、贾蓉他们这些年轻的主子，包括宁府这些下人们，也确实是打心眼里看不起焦大的，早已把他往日功勋抛在脑后了。那焦大心里能好受吗？所以他时不时就要把这股火给发泄出来。
表面上看，这一次是因为给他派了个不好的差事，所以他发怒。但尤氏说了，他一喝醉了酒就无人不骂，连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可见让他夜里送人并不是发飙的根本原因，他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而且他发飙这事在宁府已经司空见惯了。
焦大这个事可谓是从古至今都存在的一个困局，大到一个朝廷、一个政府，小到一个公司、一家单位，都可能存在这种劳苦功高、但已跟不上新时代、却又不愿居于人下的老员工。怎么对待他们，怎么安置他们，确实是个难题。你要闲置他吧？别人会说你薄情寡义。你要抬举他，又怕他恃宠而骄，倚老卖老，影响你的正常秩序。
这时凤姐就提了个建议，说“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这里有条批语说，“这是为后协理宁国伏线。”
其实凤姐的这个主意并不难想，但不知贾珍他们是真的没想到，还是不敢轻易动焦大。不过我们知道，焦大在前八十回也就出现这一次，之后这个人物就消失了。他只是一个功能性角色，写这个角色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场骂戏，之后也用不着他再出场了。我们不妨遐想一下，或许就是凤姐在协理宁国府时，她就和贾珍商量，由她亲自出面，把焦大下放到庄子里去了。毕竟留这么个人在家里始终是定时炸弹，万一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又嚷嚷什么爬灰，贾家的脸还要不要了？如果真由凤姐出面也算合理，首先她有这个魄力，其次，如果是贾珍亲自撵人，难免会给人留下宁国公后人无情对待功勋老仆的话柄。由凤姐出面就比贾珍要温和一些，至少听着要好听一些。
接下来，凤姐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请注意这个携手同行啊，可见两人之亲密。
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墀是台阶，丹墀就是红色的台阶，突出一个庄严肃穆。那么大家想一下这个场面啊，灯火辉煌，小厮们站在两侧，估计是大气儿也不敢喘。而焦大呢，却正在另一边破口大骂，这就形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
贾蓉听到焦大骂人，实在忍不了，而且也不能在凤姐宝玉面前表现得太窝囊嘛，就骂了焦大两句，让人把他捆起来，等明天醒了再问他还死不死。其实这已经给焦大面子了，没说当着外人的面儿就揍焦大一顿，只是把他关起来醒醒酒。然而焦大是什么反应呢？他先是摆资格，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充主子？你爹你爷爷都不敢跟我挺腰子。要不是我啊，你们家哪里有这富贵基业？这话说的虽然难听，但也算是有点道理。关键是他接下来这一句确实太不像话了。他说，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这是要弑主啊，要跟贾蓉玩儿命啊。贾蓉再怎么年轻，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你竟然威胁恐吓他？
焦大这句话，甲戌本等大多本子写的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而己卯本、庚辰本写的是“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道理上这个话显然是说反了，又涂改成了白进红出。这个差异当然不重要，只是老零觉得红进白出更有趣，更像是一个醉汉说出来的疯话。还有人说红进白出象征着是非不分黑白颠倒等等，这个可能就有点过度解读了。
那焦大说了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虽然跟凤姐没啥关系，但凤姐管得宽，忍不了，就说还不趁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等等。几个小厮赶紧上来掀翻焦大，往马圈里拖。这么一刺激，焦大就骂得更欢了。他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有人认为，这段话说明焦大对贾家忠心耿耿，他是个忠臣，甚至是个英雄。他见不得贾家子孙败坏家业，他要骂醒贾珍贾蓉这帮人。这怎么说呢？客观上，你可以说焦大无情的揭开了封建大家族那华丽外衣下的丑恶嘴脸。但若要论动机，他真的是想骂醒贾珍他们吗？就像历史上那些以死上谏的忠臣吗？只怕未必。他不过是对现状不满而进行发泄罢了。假若宁国府里人人都尊敬他这个焦大太爷，把他当祖宗供着，那他还会嚷嚷什么爬灰吗？恐怕就会把嘴巴眼睛都一闭，你们爱爬啥爬啥，爱养谁养谁，就真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了。所以，焦大这个角色固然有其重要意义，但是，咱们也不合适把他的文学形象过度拔高。
好，接下来，咱们就得研究研究“爬灰”和“养小叔子”都是指谁了。爬灰的意思是公公和儿媳妇通奸。为什么叫爬灰呢？有两种说法。一是说，人在灰上爬，膝盖自然就脏污了，“膝”谐音媳妇的“媳”，“污膝”也就是“污媳”。但这个说法感觉不太有趣，谁闲着没事在灰上爬啊？另一种说法，爬灰也叫这个“扒灰”，扒手的扒，是说庙里烧的纸钱上涂有一层锡箔，烧完之后剩下来的锡灰可以卖钱。所以就有人到寺庙里偷锡灰，也就是“偷锡”，谐音“偷媳”，所以扒灰就是偷媳。这个说法比较有意思啊，绕了好几个弯。要是不做解释，咱们正常人的脑回路实在很难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焦大说的爬灰，指的是贾珍和秦可卿，这个肯定是没有疑问的。关键是养小叔子指的是谁？这个说法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啊，有的脑洞都开到天际去了。严格来说，养小叔子这个事在书中是没有直接证据的，老零就挑了两个稍微有迹可循的观点说一说。先强调一下啊，有迹可循，未必就是事实。焦大骂有人养小叔子，与真的有人养小叔子，这是两回事。咱们还得结合焦大此时此刻的心态来看。
先说第一种可能，焦大骂的养小叔子的是秦可卿，小叔子是指贾蔷。贾蔷和贾蓉是一辈的，确实是秦可卿的小叔子。贾蔷父母早亡，从小就跟贾珍一起过活，和贾蓉关系非常亲密，成天粘糊在一起，因此府里府外就对这两人的关系议论纷纷，原文说的是“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谣诽谤主人”。后来贾珍为避嫌疑，就让贾蔷搬出宁国府自立门户去了。既然是造谣，那肯定是有的没的都胡说一通，可能就捎带上了贾蓉的媳妇秦可卿，说贾蔷和贾蓉关系暧昧，和嫂子也不清不楚云云。
那秦可卿和贾蔷究竟有没有事呢？书里没有直接证据。老零觉得应该是没有。难道贾珍、贾蓉、贾蔷，三个人都和秦可卿有关系？三英大战秦可卿？这画面太美没法看。老零觉得，秦可卿和贾蔷的事，就是这帮烂了嘴的人捕风捉影，嚼舌根儿嚼出来的。而焦大听到这些绯闻，他是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在这个情绪激动的时候，那肯定是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蹦，就顺嘴溜出来了。
另外咱们再揣测一下，按照这个观点，爬灰有秦可卿，养小叔子也是秦可卿，这可能反应了焦大此时的心理，他骂的不是贾珍，或者说主要不是针对贾珍，他就是想骂秦可卿。为什么呢？因为事情的导火索就是让他黑灯瞎火送秦可卿的弟弟，他不愿意去嘛。虽然不是秦可卿派他去的，但是焦大骂完赖二，也就把秦可卿给怪罪上了。
好，咱们再说第二种可能，焦大骂的是凤姐和宝玉。宝玉当然是凤姐的小叔子了。但是，老零就不说可能了，而是肯定，凤姐和宝玉绝无苟且之事。这个我想就不用多做解释了。那焦大为什么要骂凤姐呢？凤姐是荣国府的，他怎么管那么宽呢？很可能啊，就是因为凤姐刚骂了他。
凤姐不是刚说他是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家里是祸害吗？焦大他听见了。他想回骂凤姐，但是又没掌握凤姐真实的黑料，那就只能往男女关系、道德败坏上去想。凤姐和宝玉亲密，这是人尽皆知的，这不刚才俩人还携手一起出来嘛。一般情况下，确实嫂子不太合适和小叔子手拉手。宝玉又没有溺，不需要嫂子援之以手，哈哈。但宝玉和凤姐不在乎这个，亲密得毫不遮掩，后文中多次提到，宝玉跟凤姐撒娇时，动不动就爬到凤姐身上揉搓。那在那些烂了嘴的下人口中，肯定也编排了一些他俩的小故事以供消遣。而焦大听过这些小故事，他也不知真假，或者他也不信，但此时一上头，他就顾不得了，就是故意拿这个事回骂凤姐，恶心凤姐。
还有其他一些观点，属于很难展开讨论那一类的，比如有人说骂的是凤姐和贾蓉。但贾蓉不是凤姐的小叔子，而是她的侄子。所以这个说法认为这是焦大喝醉了，又情绪激动，他嘴瓢说错了。醉汉嘴瓢当然很正常，但如果这样的话，那你更没法确定他心里究竟想的是谁，说不定他想的既不是小叔子也不是小侄子呢，说不定是大伯子小舅子呢？男人养男宠在那时不是也挺时髦嘛。所以这种情况虽然有可能，但咱们就不讨论了，也没法讨论。
还有一些观点超出现有文本的范围了，比如有的说养小叔子的养，不是养小白脸儿的养，而是抚养、喂养的养。这是说贾珍和秦可卿生了个私生子，这个孩子既是秦可卿的儿子，又是她的小叔子，可卿养儿子，也就是在养小叔子。这……怎么说呢？反正书里是没有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如果可以这样去无责任臆测的话，那可以编排的人物就太多了，就连李纨、尤氏都可以安排上，反正是编故事嘛。所以这一类超出现有文本的，咱们也不讨论了。
最后总结一下，老零认为，焦大骂的这些话，要结合焦大此时的情绪来分析，而不能认为他说的就一定是事实。爬灰和养小叔子，可能都是贾府下人之间平日里风传的绯闻，焦大他并不确定这些事是不是事实，他当然也没必要去核实。爬灰在后文中证明是事实，但不代表养小叔子也是事实。只不过此时他生气，他要骂人，他就专门捡难听的说，把平日里听到的乱七八糟的都往外倒。这也可以看出贾府上下的风气，有些主子固然行为不端，比如爬灰就是事实。而下人也是捕风捉影，以造谣为乐，逮着个机会就使劲黑。凤姐或可卿她们可能也没太把握好尺度，给了人话把。第五回可卿不还邀请宝叔去她床上睡嘛，这在那些下人听来，不知又要编出多少叔叔和侄媳妇的故事。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在单位里，在社会上，不也是如此吗？很多时候，不就是开局一张图，内容全靠编吗？甚至有时候连图都没有，就是“我听说”而已。这个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懂。
以上仅是老零的个人观点，仅供参考。可能有的朋友不认可，认为就是有人真的养小叔子，当然也没问题。老零多次说过，既然没有标准答案，那么你相信什么，答案就是什么。
焦大骂过这句话后，众小厮吓得不轻，赶紧封口，用土和马粪满满填了他一嘴。而凤姐和贾蓉就假装没听见。那有人说了，这是不是说明他俩心虚呀？这倒未必。心虚固然有可能吧，但就算他们不心虚，对爬灰之类的事都不知情，难道还能去薅住焦大脖领子问，来，你给我讲讲，养小叔子的是谁？爬灰的又是谁？这不更丢人丢大发了嘛，所以干脆装作没听见就算了。
然而宝玉却觉得挺有意思，他就问凤姐什么叫爬灰，凤姐一听，连忙立眉嗔目断喝，把宝玉教训了一顿。宝玉吓得求饶，凤姐心软，又安抚他，捡他爱听的说，说回去之后赶紧安排你和秦钟上学的事。第七回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一回整体来说，就是描写一个大家族的日常生活，没有发生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件，但小细节处见真章，依然是花团锦簇精彩纷呈，而且伏下了无限后文，老曹的写作功力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下一回，宝黛钗这三位主角终于要正面交锋了。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第八回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