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咱们继续聊红楼梦第六回。上回书说到刘姥姥一家合计好了，想找王夫人要点钱花花。这一期就继续往下说，聊聊刘姥姥入贾府的过程。
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啊，刘姥姥要拿到钱，拢共分几步？或者说要过几道关？这么一问可能朋友们有些蒙啊，说刘姥姥通过周瑞家的找到了凤姐，凤姐就把这事办了，这还有什么疑问吗？其实还真不是这么简单，刘姥姥能完成任务，人脉、运气、个人能力，缺一不可，哪方面差一点都可能是白跑一趟。咱们今天就来聊聊刘姥姥闯关这个话题。
话说这一天，刘姥姥带着板儿，来到荣国府门口，直接往里闯那肯定是脑袋要被打出包的。她就先掸掸衣服，整理整理仪表，然后蹭到角门前，看到有几个挺胸叠肚、指手划脚的人坐在那儿侃大山。这些人估计就是看门的、拉车的、抬轿的。想让他们放刘姥姥进去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估计自己都没资格过这道门。当然刘姥姥也不可能那么傻，她的第一目的是先通过这些人找到太太的陪房周瑞。狗儿与周瑞有过交情，所以要通过周瑞引见。
刘姥姥就上去搭话，这些人打量她一番，一看是个穷老太婆，立马就不拿正眼瞧她了。这就是刘姥姥遇到的第一关。
刘姥姥说请哪位太爷帮我叫一下周大爷，根本就没人搭理她。而且啊，他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戏耍刘姥姥，说你上那墙根儿底下蹲着去吧，过一会儿他们家有人出来。其实此时周瑞已经去南方了，不在家，应该是回金陵去处理收租子之类的事了。这帮人肯定也知道，但他们还是让刘姥姥上墙根下等着去，那等到饿死了也未必能见到人呐，这就不仅是人情淡漠了，这就是坏，这就是蔑视，连句真话都懒得跟刘姥姥说，甚至以戏弄她为乐。
好在还有个心地比较善良的老者，说你们何苦耍她啊？别耽误人家的事儿。然后就告诉刘姥姥，周瑞不在家，他娘子在家，你有事就去找他娘子，还给指了路。刘姥姥就顺着路绕到后门，那里非常热闹啊，有卖吃的，也有卖玩艺儿的，还有三二十个孩子。刘姥姥这回长心眼了，不问大人了，拉了个孩子问路。孩子果然痛痛快快带她过去了。可见哪，老者善良，孩子天真，最心眼多的，最一肚子坏水儿的，就是咱们这些中年人，哈哈，开个玩笑啊。
第一关，刘姥姥顺利通过了，终于见到了本关最重要的NPC——指引者——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也认出了刘姥姥，两人寒暄了一番。周瑞家的就问刘姥姥，今儿是顺路过来呢，还是专门有事来找我？
刘姥姥说得好啊，我本意是特来瞧瞧你嫂子，二来也想请姑太太的安，姑太太就是王夫人了。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就请你转达一下我的心意。虽然刘姥姥没直接说借钱这几个字，但周瑞家的肯定是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了，她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刘姥姥这话分寸拿捏得很到位，她没说非得见王夫人，你不带我去我就赖这不走了。她说要是见不着，你帮我转达也行，这就给了对方一个回旋的余地，也是提高了对方的身份。
这里就是第二关。周瑞家的是否会帮她这个忙呢？如果周瑞家的是个冷面无情的，或者是个胆小怕事的，可能就找个理由给推了，比如说我男人不在家，我做不了主，你下次再来。或者说这不是我的职责，你去找张三李四什么的试试吧，等等。
不过周瑞家的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还是决定帮刘姥姥这个忙。原因有二：一是她家当年争买田地，多得狗儿之力。而狗儿说的是，“周瑞先时曾和我父亲交过一桩事”，应该也是指这件事。周瑞究竟是多得狗儿之力，还是多得狗儿父亲之力，抑或爷俩之力，这个就没必要细究了，反正周瑞家的是想还这个人情的，用批语的话说“在今世周瑞妇算是个怀情不忘的正人。”
其实要给个帮忙的理由的话，有这一条已经足够了。但作者偏偏还要写出第二个来，说周瑞家的“也要现弄自己体面。”哎，这一下这个人物就更鲜活了。
在外人面前显摆自己体面，这是人之常情。就好比有一个多年没见的人突然找我办个事，那我也想显摆一下自己现在混得不错，我就找朋友、找同事，哎，小张啊，这是我王哥，他有这么个事儿，你给帮忙处理一下啊。这点虚荣心大家可能也都有过吧，哈哈。
那么周瑞家的既然有还人情的想法呢，又要显摆自己体面，那就不能显得带刘姥姥进去这个事特别容易，好像是个人就能办似的。那是因为我知恩图报，我在府里还有面子，所以才能办这事。所以她接下来又说了一大串话，大概意思就是，我家男人他管收租子和小爷们出门的事，我管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领人进门，传信通报，这不是我们的分内事。但你刘姥姥既然来了，我必须得给你这个面子，所以今天我就破例帮你一回。小时候咱们读这些呀，可能觉得有点琐碎，至于这么絮絮叨叨的吗？就不能痛快点吗？现在咱们再读就懂了，这每一句话里面都是人情世故啊。
接下来周瑞家的告诉刘姥姥，虽然你想找王夫人，但太太现在不大管事了，都放权给了琏二奶奶，所以你这事得求琏二奶奶。这对刘姥姥来说是个计划外的变故，她要交手的大BOSS从王夫人变成王熙凤了，她对此并没有准备。那么她表现得怎么样呢？这是下一期的话题，先不谈。
周瑞家的就叫个小丫头去打听，老太太那里摆饭了没有。为什么要打听贾母吃没吃饭呢？第三回里已经提过了，贾母吃饭的时候，凤姐李纨她们是要在旁边伺候的。等长辈们都吃完饭，她们才能回家吃饭，也就是在凤姐吃饭这个当口儿，才能有空闲说这些事。可见啊，周瑞家的确实是帮了大忙，要不，即便刘姥姥混进府里，她也摸不着门路，不可能见得到凤姐或王夫人，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就卡关了，被人给打出来。
过一会，小丫头回信说，老太太吃完饭了，二奶奶在太太屋里呢。等伺候完王夫人，凤姐就要回自己家了。周瑞家的就赶紧带着刘姥姥进府。但她并没有带刘姥姥直接去凤姐屋里等着，而是先跟一个人汇报情况，谁呢？平儿。
应该说呀，周瑞家的帮这个忙，多少也是担点风险的。且不说王夫人或凤姐愿不愿意见刘姥姥，愿不愿意借钱，就说你事先没通气，就给领导搞了个突然袭击，事后说不定要挨训的。尤其王熙凤年轻，她未必知道刘姥姥是什么人，说不定会怪罪周瑞家的，怎么什么乱七八糟人都往里带，嫌我还不够忙是不是？事后证明王熙凤也确实不认识刘姥姥，说“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所以周瑞家的要先和平儿通个气，把刘姥姥的来历细细讲了。平儿是凤姐的心腹，相当于二把手，周瑞家的要把工作计划先让二把手过个目，拿个主意，看看该不该向上汇报。她还特地垫了一句，说“等奶奶下来，我细细回明，奶奶想也不责备我莽撞的。”这是向二把手证明这个计划是有一定可行性的。
而且啊，她把这事告诉平儿，平儿就是知情人了，如果平儿同意，那就是共同责任人。一会儿跟凤姐汇报时，平儿可以帮着她说两句话。就算凤姐不高兴，落埋怨，那也有平儿和她一起担责任。
平儿这里就是第三关，她是有相当大的决断权的。如果她想难为刘姥姥，那周瑞家的也不敢说什么。不过平儿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嘛，她这一关是最好过的。她一听，便作了主意，说“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既然说是“作了主意”，就说明她不是随便一听，不当个事，她是在心里掂量了一下的，最终认为这个事可行。
接下来，刘姥姥终于见到王熙凤了，也如愿拿到了钱。虽然没见到王夫人，但她的目的本就是借钱嘛，既然钱到手了，见不见最终BOSS也不那么重要了。而见凤姐是计划外目标，刘姥姥的表现也不是十全十美，得不到S级评价，但也算是完成任务顺利通关了。而且凤姐也给了刘姥姥足够的尊重。这段情节是本回最重要的部分，咱们下一期再细聊。
那么咱们回头总结一下，刘姥姥总共过了几道关呢？看门的、周瑞家的、平儿、凤姐，大概是四关。这里面哪一关最难过呢？或者说哪一关最不拿她当回事呢？可能还真就是第一关。那些看门的、拉车的，其实他们的地位与刘姥姥差不多，都是底层劳动人民嘛。但是！爷是给堂堂贾府办事的，你算哪根葱？还想让我帮你这帮你那的？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这一段让我想起了刚参加工作时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具体情况不好多说，总之呢，有些地方的看门儿的啊，你不给他塞两盒烟什么的，他真能让你蹲那儿等一上午。反倒是主人，他倒是对你挺客气的。当然这个客气是真实还是虚伪，那是另一回事了。有时主人的客气，是想从你那里攫取更大的利益。而看门的是摸不着大利益的，他只能从你这儿吃拿卡要点儿小便宜。所以，人家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行吧，这个咱们就不多说了。简单总结一下，第六回相当于是从刘姥姥的视角又写了一遍荣国府，或者说是荣国府的侧面吧。之前在第三回，咱们跟着林妹妹游了一回荣国府，这是一个贵族小姐的视角，她走的是正门，准确说是正门旁的角门，也就是刘姥姥第一道关那个地方。她看到的是荣禧堂的气派，看到主子辈儿各家各户的豪奢，还有主子们的日常作息，怎么吃饭，怎么行规矩，等等。
而刘姥姥走的是后门，她看不到这些，看到了也不懂，比如她不可能理解荣禧堂里摆的那些物件究竟有什么意义，顶多觉得这些东西可能挺值钱罢了。她看到插金带银的平儿，以为这就是二奶奶了。看见挂钟，寻思这是个什么爱物儿。这种心态，在黛玉身上是不可能存在的。这就是从平民的视角来描写贾府，这又是另一番图景。林妹妹的视角与刘姥姥的视角相结合，使贾府看起来就更加立体。
另外，在前几回里，因为是正面描写嘛，咱们觉得贾府里这些主子都很温和啊，都很平易近人啊，这好像和咱们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嘛。而通过刘姥姥，你就明白了，之前你觉得他们平易近人，那是因为你处在宝黛他们的视角，你和他们是同一阶层。如今你站在刘姥姥的立场，先别说他们是否平易近人，首先你根本见都见不着他们。真的见到了，又是怎样诚惶诚恐如履薄冰。从刘姥姥的视角，才能让我们读者更加体会到这个豪门贵族的森严气象。
话说老曹是非常喜欢用多视角来展现某个事物或叙述某段情节的。比如大观园，今后我们会提到，大观园在宝黛这些姊妹们眼中是什么样，在婆子丫头的眼里又是什么样，而在没有资格进园子，只能在门外偷偷瞟两眼的人眼里，又是什么样。把这些全都综合起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大观园，绝不仅仅是“天上人间诸景备”，绝不仅仅是“梨花满地不闻莺。”所以我一直强调，红楼梦最伟大之处，是天人之境，是一览众生。
下一期咱们来聊聊闯关族刘姥姥与大boss王熙凤交手的战况。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