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旦:“速成”

考古研史赏人物 2024-08-27 19:59:10
“速成”两个字是一二十年前教育界中人所耳熟的。我们中间比较年长些的都知道从前有过一个速成师范,造就了不少教员资格的人;当时速成的风气的确很盛,不逞之徒竟有借了它的招牌敛钱的。我记得有一个笑话说:少数不学无术的人设立一个“中西速成科”,招牌上却大书着“申酉连戍科”!这当然是笑话,不是事实;不过很可以反映出当时的风气来。 现在速成的名称不时髦了,环顾学校林立的海上,差不多没有再用它的。不过“速成”的精神却始终是中国兴办新教育(学校教育)以来的一大特色。习艺性质的学校当然利在速成,可以不必说它。但是专门教育大学教育的机关也往往如此;在学生方面,亟亟于“学成”致用,竭力地想把年限缩短,把学分减少;在学校方面,为经济计,也就竭力迁就,甚至于故意在学分年限两端上不露痕迹地打些折扣,以广招徕;于是此推彼挽,而速成的精神乃日益牢不可破。 速成风气所由养成的原因不止一端。一方面有“学成致用”的旧的教育观念。自来读书的人,上焉者为的是“明道”,中下些的无非着眼在一个狭义的用字上;西方人客气些把致用二字释做“为社会服务”,中国人不客气些,便直截爽快地说为个人与家庭谋生计。因为中国人口多,谋生不易,所以学问的目的不但是致用,并且要致用得快;于是速成的原则便应运而生了。第二个重要的因缘,便是近来学制的紊乱和不严密。从中学到大学,一个狡黠些的学生,可以用转学的便捷方法,东一转,西一转,在年限上与学分上可以得到不少的“便宜”。在学制不严密学风不整饬的时期内本来不宜重用转学的方法来招学生;然而近来这种方法非常之盛行;而于真正可供甄别的入学试验方法大家反不措意。末流之弊,弄得入学的手续,成为学校和学生间一种讨价还价铢锱必较的行为。 别的事功也许可以速成,但是学问这种事功似乎是根本不能速成的。学问是积铢累寸的东西,也是没有涯岸的东西,平常我们讲一个“成”字,例如从前《礼记》上所讲的大成小成,我们自负的心理已经够大了。何况是“速成”呢?学问只有造诣深浅,却没有最后的成就,更没有走马加鞭的成就! 造诣有深浅,也确有快慢,深浅快慢一半靠功夫,一半靠天分。天分高的人未尝不可提高他学习的速率,若说这种人未尝不可以“速成”,亦无不可。不过天分高的人是不多的;他的所谓“速成”是完全时间上的,至于应当学习的东西,注意力应当及到的地域,却并不丝毫减少。现在我们普通所经验到的“速成”却不如此,因为要求时间上的缩短,便不得不在空间上——即学习功夫应及到的地段——打一个很大的折扣。例如速成教育所用的讲义,无非是择要中的择要,大纲里的大纲,做学生的即使把它完全记诵熟了,也十有九个是囫囵吞枣的。 囫囵吞枣的成就,为个人计,未尝不可用以欺世盗名,但对于这行学问,对于社会生活的实际,是害多而利少的。 “欲速则不达”,尤其是在学问方面。 “速率”并不等于“效率”,事事学步欧美的我们,似乎应当先留意到这一点,尤其是在学问方面。 (选自1930年11月《读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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