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泸沽湖，位于四川省盐源县与云南省宁蒗县交界处，为川滇共辖之地。近些年来，这里以其优美的自然景观和独特的摩梭文化享誉中外。
过去，我们总是把焦点集中在其风景和摩梭人的“走婚”等风俗习惯上，但是今天让我们来谈一谈民国时期的关于泸沽湖畔的一段尘封往事。
摩梭人又称纳日人，在云南的摩梭人属于纳西族，而在四川这边的摩梭人则认为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蒙古人，是在蒙古大军南下攻打大理国时留下的后裔，确实在民国年间的《川康边政辑要.盐源》中也对此有明确的记载。
史料中提到，元初，忽必烈率军南征大理，大军曾经过盐源、宁蒗，并在泸沽湖畔驻扎，后来留下了部分蒙古族士兵，明初，该地蒙古人曾起兵反叛明朝，后被明军荡平，失散的蒙古人渗入该地区，因而摩梭人可能融入了蒙古族血统，所以现在四川的摩梭人身份证仍然是蒙古族。
之前已经写过几篇关于盐源土司的文章了，对盐源“九所土司天下”特别是木里、瓜别、古柏树土司都做了详细介绍，在这些文章中，经常会出现一个土司，那就是左所土司也就是摩梭土司。
其实今天主要就是要谈一谈盐源左所土司的一些事。
壹
今天的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在元代时称为建昌路。明初，蒙古贵族月鲁帖木儿先降明后，又于洪武二十五（1392）年初在建昌发动叛乱。
他率德昌、会川、迷易、柏兴（今盐源）、邛部并西番土军万余人，杀官军男妇二百余，掠屯田、烧营屋，劫军粮，率众攻城。会川知府、土官王春、柏兴指挥使贾哈喇、苏州土官忙兀他也蜂起响应，纷纷加入叛乱行列。
月鲁帖木儿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明政府对此非常重视。朱元璋立即任命蓝玉为总兵官督军平叛。
此时，柏兴土酋喇他及其子喇马非响应明朝廷号召，率领土兵帮助朝廷征剿月鲁帖木儿，并立下战功，洪武三十一年，平定月鲁帖木儿及土官叛乱后，喇他被朝廷封授左所土千户，这就是左所土司的由来。
在明朝时期，左所土千户深得朝廷信任，第二任土司喇马非还进京见过明朝皇帝。
清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当时的左所土司喇世英归顺清廷，朝廷颁发印信号纸，仍住牧左所地方。
据说这时，需要报部入册，土司都要去盐源见汉官，汉官就问他们的名字，左所土司说叫喇世英，于是汉官以为他姓喇，从此就以喇为姓，右所土司自报“纪果布”，于是汉官就说他姓纪，这也是后来几家土司汉姓的由来。
在整个清朝，虽然左所土司也多次参与朝廷军事行动，诸如康熙年间黑盐堂喇汝窝叛乱，雍正年间永宁少数民族起义，同治六年的云南杜文秀起义都有左所土司兵的身影，但是左所土司在当时和木里地方一样，是出了名的保守。
长期以来，左所方面为防止外人入境，实行闭关政策，虽然其统治的地方良田美址甚多，但是禁止垦殖，比如左所所辖的长柏、稗黑两地，水源充足，但是却只准种稗子和黑油菜，借以表示该地荒瘠，而杜绝其他民族迁居此地。
照理说这样下去，左所地方的收入肯定捉襟见肘，但是不然，左所还有两项收入获利颇丰，第一就是左所的属民特别善养骡马，搞物流在川滇一带相当出名。
左所产的骡马，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滂沱大雨，都能露宿野外，于山坡自找草食，在川滇边区闻名遐迩。
第二，泸沽湖产鱼，产量极大，每年，泸沽湖沿岸的百姓都会捕鱼后将鱼烤成鱼干后，运往盐井、梅雨一带销售。
贰八代左所土司喇祯祥于同治九年（1870年）承袭土司位，生子喇鸿翥（喇保臣）、喇甲车，女喇兰英、喇戛若。
喇祯祥死时，其长子喇鸿翥承袭土司位，喇鸿翥也就是后来的喇保臣，其名字由来我们下面会提到。
时间到了民国年间，随着汉官势力的增强和人民意识的觉醒，土司骄奢淫逸的生活以及不断增加的苛捐杂税，逐渐引起了领地佃户和属民的不满，双方斗争与日俱增。
就像后来《关于左所土司统治的调查史料》中所提到的左所末代土司喇保臣，他“过着花天酒地的奢华生活，从小到解放，没有穿过一件粗布衣裤，没有自己动手洗过一次脚，没有一餐少了鸡鸭肉，人参不离口，上马有人捧，下马有人扶，夏秋两季在海堡佛庙上避暑，春冬两季在衙门内享福。”
1923年元月，彝汉各族佃户为了反抗瓜别土司所制定的苛捐杂税，开始了大规模的反抗，这日夜间，群众突攻瓜别土署杀土司及其近亲多人，数十年极意经营备极辉煌之土司公署也被付之一炬。
此次事件也代表着全县各族佃户暴动的开始。
此次暴动导致了各土司境内的土著民族大量减少，还好左所土司在盐源属于势力较大，尚能抵抗暴动。
在瓜别事件发生后，喇保臣奉命调土练协助剿灭暴动武装，喇保臣因为此时刚刚承袭土司位没几年，对这种大事有点拿捏不准，因此选择了全军退回左所。
本来喇保臣已经退兵，并没有和暴动武装发生接触，但是首倡反对土司举动暴动的胡安富、马六斤等仍迁怒于喇保臣的助剿，而煽动左所辖境内的黑彝米、胡两支，恣意劫掠，该年冬天，两支黑彝突然全力攻打左所土衙，情况十分危急。
左所土司家的住宅及妇女
此时，喇保臣终于显示出了其狡诈凶狠的一面，他先佯装妥协，声称愿意交出土地和财产，然后和黑彝赌咒发誓，钻牛皮喝血酒，待到黑彝头人来到后，他将头人和主要骨干诱到一座碉楼之中，然后突然将门锁住，然后纵火焚杀，13名黑彝头人和暴动骨干被活活烧死于碉楼之中。
叛乱武装群龙无首后不得不逃跑。
紧接着，喇保臣紧急招抚所属的大小头人，购置快枪，扩充军力，对叛乱武装成员进行了镇压，这次镇压，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黑彝势力在左所地区没有抬起头来。
但是自此，黑彝各家支势力也和喇保臣的左所土衙结了血仇，准备伺机报复。双方虽然小摩擦不断，但是摄于左所武力，还没有出现大的动作。
叁
时间到了1929年冬天，左所的探子在盐塘十大村侦查，探得盐塘的彝族正要过年，等年后就要出动打左所，而这几天因为忙于过年，防备松懈，正是左所出兵的好时机。
这时，左所老总管（前任土司弟弟、喇保臣之叔）竭力赞同出兵，于是左所招来喇嘛打卦，由喇嘛选定了“虎日”出兵。
于是左所土兵开始积极准备，在“虎日”当夜，四百全副武装的土司兵夜渡盐塘河，在彝族完全没有防备之际，发起了突然袭击。
彝族当时只有三十多人枪，于是节节败退。土司兵一村一寨的打，边打边焚烧房屋，抢劫财产。
彝族武装一直退却到一座土碉楼时已经精疲力尽，十八个彝族躲进了碉楼中继续抵抗，喇保臣见这十八人拒不投降，于是立即下令烧掉土碉楼，将这十八人烧死在碉楼之中。
这次战斗打死打伤彝族二十四人，彝族财产被洗劫一空，留下的种子也被烧尽，牛也被左所土兵牵走。
由于没有牛耕地，来年也没有种子可下，这次军事行动让彝族准备年后攻打左所的计划彻底失败，但是也让双方的仇恨更深了。
左所这次虽然赢得了胜利，但是心里还是慌的，生怕黑彝报复，于是经常派出探子道盐塘地方侦查，1930年4月的时候，探子回来报信，称发现盐塘彝族刘、张两大家支每家都在磨炒面，正在进行战争准备，而且刘家支已准备了六十多条快枪。
当晚左所老总管就主持召开了左所的军事人会议，参加人员均认为要先打刘家支，会议结束后，左所立即组织了五百多人的兵力出发了。
4月26日，左所和刘家支的战斗打响，刘家支无法抵挡，急忙向另外几个家支发出了求救木刻牌。
收到木刻牌的米、胡两家支立即联合出兵攻打土司兵，不久另外两支黑彝家支也加入了战斗，五支黑彝兵力达到一千人已经超过了土司兵，将土司兵围困于博大沟内。
双方在这里战斗了七天七夜，这时，土司兵已经军粮耗尽，又没有后援，关键是被困之处没有水喝，土司兵只好喝茅坑边的污水解渴。
最后，土司兵不得不选择奋力突围，此次作战，左所伤亡惨重，老总管被打死，土司兵伤亡七十多人，喇保臣化妆才逃出了重围。
黑彝武装又乘胜追击，对左所土司辖地进行了烧杀抢掠，导致了许多人房屋被烧，无家可归。
肆
本次作战的失败，导致了左所内部头人的分化，总管喇洪翼、头人喇孟生及儿子苏等人，试图推翻喇保臣的统治。
他们私底下联络了黑彝五大家支，准备由苏为带兵官，总管喇洪翼、头人喇孟生为内应，在1931年正月初一攻打左所衙门。
这时，喇保臣的暗探得到了想消息，向喇保臣报告了此事，喇保臣大惊，于是急忙采取紧急措施，发出密令召集四十八村藏族力量来保卫土衙。
一场清除内奸的行动慢慢展开，喇保臣在腊月二十八日故意将蒙、汉土兵都放回家过年，其中只留下了总管喇洪翼、头人喇孟生，让他们看守土衙。
正月初一，五大家支的黑彝一千多人枪如约出发，一路烧杀抢掠奔左所土衙而来，这时，藏族武装也悄悄埋伏于左所土衙附近，双方很快展开了激战。
喇保臣立即下令将总管喇洪翼、头人喇孟生扣押起来，命令二人向苏喊话，彝族方面一见左所早有准备，加之内应被抓，急忙撤出兵力而去。
战后，喇保臣判处喇孟生父子的死刑，当众枪决，他留下了总管喇洪翼去安定蒙族内部民心，以观后效。
泸沽湖畔的摩梭人
经过这次斗争，喇保臣巩固了政权，也安定了蒙族的不满情绪。
在取得了内部团结后，喇保臣羽翼渐丰，开始在盐源地方不断打击异己势力，通过联姻安插亲信于各土司衙门。
就如我们以前文章所提到的古柏树土司与属民之间的郎杨之战，前所土司兄弟纷争以及剿灭不听其安排的彝族家支中，台前幕后都有喇保臣的身影。
伍
刘文辉
1943年，喇保臣为了扩大势力，带着一帮随从从泸沽湖去雅安拜见西康省主席刘文辉，他将来意向刘文辉做了汇报，并说左所是川滇交界之地，加之民族众多，两省情况也复杂，希望刘文辉给予他武器方面的支持，以保西康省边境安宁。
刘文辉听完喇保臣的汇报后，对他很满意，并为他赐名喇保臣，取保卫边疆的忠臣之意。这时，喇保臣又向刘文辉提出，希望刘文辉为他找一个懂文化的汉族女子嫁给他，以掌管土司内部事务。
因为左所位于川滇交界之地，边界纠纷时有发生，刘文辉对于此地控制本就不足，喇保臣的想法和刘文辉是一拍即合，于是，在刘文辉的一手撮合下，选中了在雅安女子中学就读的校花肖淑明。
1943年的冬天，他俩在刘文辉的亲自主持下，在雅安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数日后，喇保臣带着自己的娇妻肖淑明和刘文辉赠送的36匹马驮的枪支弹药，经过泸定、九龙、翻越木里大山历时一个多月的时间，回到了泸沽湖。
肖淑明在前往泸沽湖的时候，就带来了一到三年级的课本，经喇保臣同意，准备在泸沽湖畔开办一所小学，由她任校长。
结果正当学校准备就绪之时，她有了孩子，尽管喇保臣在娶肖淑明之前已经有了家室，但是喇保臣很快就真的把掌管左所土司所有内务的事情都交给了肖淑明，办学没有办成的她，成了左所的管家。
于是她换上了摩梭人的装扮，红衣白裙，喇保臣只要一闲下来就教她骑马，打枪，习武。天资聪慧的肖淑明很快习惯了这种生活，她曾创下一枪打下三只野鸭的记录，敢与当地的神枪手一决高下，成为了泸沽湖畔远近闻名的“新太太”，并为喇保臣生下了两儿两女。
肖淑明一直活到81岁，2008年病故，后来按照摩梭人的习俗举行了火葬，骨灰被安放于王妃岛上。
肖淑明老年照片
当年，这个传奇女子只身一人来到泸沽湖，将人生的希望，青春全部献给了泸沽湖，她经历了泸沽湖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并亲眼目睹了左所的发展变换，她的很多事迹如今还在泸沽湖畔传颂。
陆1947年冬天，木里土司李门公同黑彝胡鲁哈、斯各尔图谋决定在过完彝族年后打前所，如取胜则继续围攻左所，彻底消灭两家土司。
但是此事又被喇保臣的暗探得知，向左所土司衙门报告了全部情况，于是喇保臣立即发出家信给女婿盐边土司葛家兴，左所出兵四百，盐边葛土司出兵两百人，抢在木里和黑彝联合之前两天对两方人民发起了进攻。
木里土兵呷咪队伍
本次事件导致了木里方面损失惨重，木里甚至对参加战斗的木里呷咪队伍许下了一两黄金的命金，但是均无济于事。左所与木里的这场械斗一直没有休止的打到了盐源解放才得以止息，双方都损失惨重。
1950年，左所地方解放，喇保臣在西康省主席刘文辉起义的推动下，在了解了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后，很快也认清了形势。
当时，国民党特务逃往左所后，喇保臣以土司身份接待，安排在土司衙门做秘书，这名秘书和喇保臣的女婿葛家兴就开始竭力动员喇保臣参加反共组织，喇保臣坚决不同意，于是将二人软禁于泸沽湖的海堡上，并令人划走了猪槽船，当解放军到达左所时活捉了这二人归案。
后来在左所民改前，左所地方又发生了大规模的反动头人武装暴动，喇保臣也拒绝参加。而是首先站出来宣布了再也不收租，不摊派，不派夫差，
1957年秋，反动头人武装叛乱最为严重的时期，左所区委书记罗宗云由县上到左所任职，盐源县政府领导把罗宗云交给喇保臣护送到区。
因为到左所必须要经过毕基乡，毕基乡叛匪杨勇呷三百人枪正在到处捕杀政府干部和通讯人员。
喇保臣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杨勇呷谈判，两边各持己见，喇保臣最后说：“你要杀就杀我，这个干部是政府交给我的，你杀了这个干部我也是活不成的。。。”
后来又经过数小时谈判，才决定由毕基乡乡长胡乌家和喇保臣一起派人护送罗下山。
后左所土司辖地被改为左所区，喇保臣任区长，后任四川省政协参事室参事。
1976年，七十一岁的喇保臣在盐源县城病故。
结语
nirvana摄
从雅安到泸沽湖，喇保臣走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如今到泸沽湖只需要八个多小时，虽然有段路还是很不好走，但是相对于喇保臣那个时代，社会已经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
你站在泸沽湖边，可能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宁静美丽的湖畔，在民国年间竟然发生过如此血雨腥风的一段往事。
就像我们现在所熟知的那个景点草海，当年被叫做“海上天堂”，原因竟然是因为一有冤家械斗，摩梭人就全家带着财产搬到草海上居住，人财两保，后来成了摩梭人的避难圣地。
末代土司，一直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话题，中国近代的大变革风云变幻，代表着边地少数民族传统势力的土司阶层在这场变局中，充满了不同的人生际遇甚至说有些戏剧性的变化都是不足为怪，这中间也不乏接受新思想后为本民族做出积极贡献的人物，比如岭光电，比如华尔功成烈等等。
喇保臣
但是喇保臣的一生却更加复杂，盐源虽然不大，但是由于地处川滇边境，土司林立，他出生的时候，正是盐源地区的土司属民意识觉醒以及黑彝势力迅速扩大的时期，所以在他掌印后，他的一生基本上就是在征伐和战乱中走过来的。
左所土兵
统计显示，在1929年至1949年这二十年时间，喇保臣出动征剿被反抗民族的战斗两百人以上的规模达到九次之多，出动人枪一万五千多人次，征剿战场波及八百多里，打死三百五十五人，同时耗费了白银一万五千多两，而且每次征剿，喇保臣都是亲自出征。
我认为喇保臣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他的情报工作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他能在这么多次变乱中活下来，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安排出去大量密探、内奸，这些情报人员给出的信息，让他总能预先知道对方的动向，然后做出应对，这也是他和其他土司间最为独特之处。
解放后的喇保臣，选择了坚定的走向人民一边，其实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思想转变，按理说他一生的征战，可谓是九死一生，都是为了维护他在左所的统治，但是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思路，利用他在当地的威信，让他在盐源地区民改中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参考文献：
方芝礼：左所土司喇保臣征剿彝族的史实
盐源县志：左所土千户
方芝礼：关于左所土司统治的调查史料
曾广：泸沽湖畔的摩梭人
四川省编辑组：四川省纳西族社会历史调查
沈健雄：泸沽湖畔的“文成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