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长康冻——民国时期四川新繁、汶川传奇“草鞋”县长旧事

火耀西南 2023-12-08 16:55:05

文/编辑:nirvana

这是1939年的除夕,作为抗日战争大后方的四川,街头也毫无新年的热闹气氛,几十万川军健儿已经奔赴抗日战场,所以就算是到了除夕的夜晚,街头还是冷冷清清。人们都在惦记在远方浴血奋战的亲人,只有偶尔传来几声鞭炮,总算是给这个压抑的除夕点缀了些年的味道。

成都新繁县政府的监牢里面也是毫无辞旧迎新的迹象,和以往一样,仍然是一片阴森压抑,只有狱神堂前一灯如豆,发出绿幽幽的微光,像在窥探着周围四室里的三十几个披珈戴锁、目光呆滞的犯人。

就在这时,监牢的门突然打开了,犯人们都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了大门,难道今天大过年还有人犯事吗?这可真不会挑日子。

谁知走进来的却是一个身穿一件老旧的军装,腰间别着短枪的三十多岁上下的精瘦男子。他的身后则跟着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卫,担着一挑箩筐走了进来。

犯人们有些诧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都不敢说话,静静的看着两个人。

穿军装的精瘦男子是个大嗓门,一进来就骂道:“龟儿子的!好冷的天气哦!”

这时,只见那挑着箩筐的警卫径直将箩筐放在了狱神堂中央,箩筐中竟然全是酒肉和热腾腾的锅盔。

犯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的惊恐,大家都在心想:“这么丰盛的杀头饭,狗日的,哪有大过年的时候送人出阙(川话:枪毙)的哦。”

就在大家腿肚子发抖的时候,男子哈哈一笑,正欲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七八个狱卒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点头哈腰老远就朝着男子献媚道:“哎哟,康县长,康县长,真没想到大过年的您老人家跑我这塔塔(地方)来视察工作,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喽!”

那男子一摆手,道:“嗨呀!刘哥子,咋把你也惊动了哦。”

这个被叫做刘哥子的正是监狱的典狱长,本来正在家中和家人团年,谁料快到二更时,一个狱卒慌慌张张的来报,说新上任的康县长突然带着人挑着一旦酒食进了监牢。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刘典狱长,也不知道康县长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只得极不情愿的赶紧回去。

这康县长才来新繁县四十几天,自己也摸不清他的脾性,只是听人说这人不简单,黄埔军校五期毕业,最先在南充当区长,禁烟赌,抑豪强,除迷信,修公路,励农商,很有政绩。

去年南充发洪水,区辖下河坝村有60多农民被洪水围困在房顶树梢上,他亲率区署人员,驾木船、顶风雨、战洪流、奋力救出全部被困民众,人人交口称赞。

王瓒绪

后来就被四川省主席王瓒绪看上了,任命他做了新繁县县长。

刘典狱长问:“康县长,您有啥子指示,我马上吩咐下去。”

康县长忙摆手,笑道:“没得啥子事情,劳烦刘哥子你把牢门都打开下,我给大家辞个年,一起吃个饭嘛!”

刘典狱长懵逼的看着康县长,道:“县长,您是说。。。”

康县长笑道:“没得事得,你哥子胆子也太小了嘛!吃个饭有啥子呢?”

刘典狱长虽然心里直犯嘀咕,但是还是马上吩咐左右,将犯人都放了出来。

康县长站在一群犯人中间,拉开大嗓门开始讲话了。

“我呢,叫康冻,是新繁县刚刚上任的县长。今天晚上是除夕,特意来给你们辞年,带来一点酒食,大家共同一醉,千万不要拘束。”

囚犯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自古以来,县太爷都忌讳到监狱里来,有些甚至上任时盘监这些大事都只是指派人来,一般自己不会亲自到监狱来,尤其是大年三十夜,正是“封印停刑”的时候。

据说县太爷如果到监狱来,就要倒霉,官运就不亨通。今天晚上,县太爷不去官绅人家辞年,不在私衙饮酒度岁,竟到监狱里给犯人辞年来了,真是稀奇古怪。

有几个年老的囚犯,还以为在做梦,揉了揉眼睛,心想难道你康县长就不怕“倒霉”吗?

这时候,警士和狱卒们把酒、肉、锅魁分发到每个囚犯跟前。

康县长看到大家分到酒食后,又说:“你们呢,肯定在想你们家里的人,其实今天晚上这个时候,我相信他们也都在牵肠挂肚地想念着你们,但是你们身陷囹圄,不能和家人团聚。你们苦,你们家里的老父老母,妻子儿女更苦啊!。。。”

这几句话,一下说到一些年龄大一些的囚犯的心坎上了,有的人已经默默掉泪了。

康县长让大家坐下,端着酒说道:“监狱,我也坐过。当年我从黄埔军校毕业的时候,我这人呢有点烂习惯,见到不好的事情,我就爱说两句,所以那些当官的不喜欢我,我是空有报国热情没得法施展,所以我就想去新疆找点事情,哪晓得走到兰州的时候,就被西北军当成是异党分子,关到了兰州监狱里面。

我在兰州监狱被关了三年,你们受的这些苦,我康冻同样受过,而且我当时是身处异乡,连个探监的人都没得,我在监狱里面无聊,就只能在狱中练习书法聊以度日。”

说到这里,康冻手有些微微颤抖,接着他又说道:“你看,大过年的,被我几句话搞得大家心情都不好了,今天我们不说往事,大家喝酒吃肉。”

犯人们见康县长如此,也是唏嘘不已,有的想起自己犯的错事更是失声痛哭起来。

康冻忙吩咐狱卒和囚犯都边吃边聊,气氛慢慢缓和了起来。囚犯们纷纷表示,康县长对他们是恩重如山,以后不但自己要弃暗投明,改恶从善,也要劝周围的人都做良民百姓,维护地方安宁。

开春后,康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振兴当地教育。那时新繁县没有幼儿园,小娃儿连个游戏学习的地方都没有,于是康冻决心先从办幼儿园开始。

他亲自在县城里面寻找所有公共房舍来作为幼儿园的学堂。终于找到一处好地方,那就是陕西会馆的前殿,此地古朴清净,是个办学校的好地方。

只是当时这里被当地驻军旅长李树华占据为公馆,出入有两门,前门即大殿,后门则在西街,前门不通大街,李树华进出多走西街,大家都怕李树华,不敢去找他让房子。

于是康冻就亲自前往李旅长家做他的思想工作,请他让出陕西会馆的大殿,走后门进出。

李树华很不高兴,生气的道:“我李树华是新繁驻军长官,哪个能分割我的住所,我从哪道门出去,是我的自由,大殿绝对不能让!”

康冻当仁不让,说道:“咦!李旅长,就算你是新繁的驻军长官,那国家也是只让你管你那一个旅的人,我康冻是新繁的县长,凡是新繁区域内,地下我都要管三尺深,我利用新繁公产公地,替新繁人民办事,不会有错,你承认我要这样做,不承认我也要这样做!”

李树华见康冻毛起了,也知道康冻深受省主席王瓒绪的重用,对他也是无可奈何,而且关键办学这种事情,是深受百姓拥护的事情,这骂名自己也背不起,无奈只好让出了大殿。

而新繁中学因为这些年停办已久,新繁的学生要读中学只好去省城成都,所以为了恢复新繁中学,康冻多次主持召开会议,建立筹备组织,亲自兼筹备主任。经过多方面的努力,最终完成了各项筹备工作。

结果这时,筹备小组副主任县文化馆馆长冯量如以要挟态度自荐作中学校长。康冻则认为冯不大适合,于是保委川大毕业任教多年之叶兆祥为校长。

而等公文上报后,专员王恩忠又函请康冻另保成都人刘某作校长,康冻只得急忙给自己在省政府当秘书的岳父曾伯崖写信,让他赶紧催教育厅批下叶兆祥为新校长的任命,以绝专员王恩忠之请。

这事虽然很快批复了下来,但是王恩忠觉得康冻这人没有按他的意思办事,很不高兴。某次出巡新繁的时候,当面斥责康冻,说他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并说:“我没见过你这样的县长!”

康冻也当面顶撞:“我也没见过你这样专绷大架子(王绰号派威将军)的专员。”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处理完幼儿园和中学问题,康冻开始着手解决小学的事情。当时新繁县虽然号称川西坝上的五县之一,几个乡镇有将近十万的人口,学龄儿童接近两万。但是整个县完全小学只有五六所,初级小学也只有三十几个,而且规模都很小,最多只能容纳四五千人入学。

于是,1940年2月,康冻带着两个卫兵来到了城外十二里地的万安镇放生院来,召开放生院附近四个保的保民联合大会。

人来得很整齐,大约有一百八九十个人,虽然此时隆冬已过,但还春寒料峭。老的小的站在放生院庙子里的大殿上,除了那两三位身穿皮袍的联保主任和保长硬是不冷外,其余的人还不禁有点发抖。

人们都惊异地望着这位县长,看他开年后的头一个场期,又要做什么。康冻先给大家讲了抗战形势、征丁和生产等国家大事以后,话锋一转,就言归正传了。

他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办一个高小班,然后要利用万安镇这个放生院做校舍。

他先如数家珍的将全县学校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道:“那么多的娃娃们,没得地方读小学;有小学的地方,有的人又没有钱进学堂。有的初小毕业后,想读高级小学没地方,更别说读初中了,造孽得很,只有捡狗屎!

万安镇是新繁乡六个乡镇里较大的一乡镇,我想,今年上期先在这里办个高小班,你们附近几里路的娃娃们,读完初小,成绩好的,可以来考高小。娃娃们多读点书,将来写封信呀,挂个帐呀,总还有点用处嘛。校长和老师,我已经给你们聘请好了,开学就来。你们说对不对?”

“对头,对头!”大家纷纷表态。

康冻指着放生院的地砖说:“位置我都想好了,就定在这里!”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康冻笑道:“我晓得你们在想啥子,你们在想这放生院庙子里,都供有这么多菩萨,咋个办是不?”

众人面面相觑,都点头称是。

康冻道:“这件事情,我已经替你们想好了。后天是正月十八,好日子啊,大家呢不要去赶场,都来,带上绳子、杠子、萝篼。联保主任在乡镇办公费里,抽点钱,买只大雄鸡公,割点肉,煮熟端来,再买点酒和香蜡钱纸。

我也来,我还要写篇祝文,向菩萨们“通明”,就给他们说,我们万安镇要兴办个高级小学,没有地方,请菩萨们搬动一下,挤一下,把房子让给我们娃儿们读书。

这样,把话说清楚,我想菩萨们是会通情达理、高高兴兴搬家的,你们说对不对?”

有的群众答应说:“对头!”可是,声音不像起先那样整齐响亮了。

康冻见大家有些迟疑,就说:“你们对这个问题,还有啥子意见,可以说嘛!”

大家沉默了,隔了一会儿,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说话了,她说:“康县长,你为我们娃儿读书,硬是费心,要兴办个高小学堂,这个我赞成。你叫菩萨们搬家,挤一下,这样多的菩萨,挤做一块儿,咋个安顿?还有男女也要分个界限嘛!总不会送子娘娘和牛王菩萨都挤在一起嘛!”

康县长听后,带着高兴的神情说:“对,对,这位大娘说得对,咋个我就没有想到这些呢?大家说,咋个办!”

民众热烈地议论开了,七嘴八舌地纷纷发表意见。

最后,康冻归纳说:“你们看这样办好不好?放生院这一个庙子,从山门进来,有两重大殿,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菩萨少说也有一两百位。

我们把后殿右角隔成一大一小的两间房子,专供菩萨。大间尽供男菩萨,小间专供女菩萨。什么观音啦,送子娘娘啦,都请在小间里供起。

菩萨们住在一起,他们开个会啦,做个生啦,摆摆龙门阵啦,也闹热些嘛!

另外,再盖两间麦草房,作为守庙子的那个老和尚的住处和厨房。后殿背面有个菜园,还有些园林竹木,就交给老和尚使用,叫他做点菜、编点竹器来卖,生活也就勉强过得下去了。

守庙的老和尚和你们要进出庙子,都走后门,就不影响娃娃们读书了,大家赞成不赞成?”

康县长说得正儿八经的,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兴地喊道:“对,对,就这样办!”

正月十八那天,天还早,庙里已经人挤人了,康冻带着人也很早就赶来了。

康冻在大殿上三尊佛像面前,明晃晃地点上一对大蜡,三炷高香,摆起雄鸡刀头。其他菩萨面前,也都是香烟缭绕,蜡烛辉煌。

康冻率领大家,向三尊佛像行三鞠躬礼后,就让联保办公处的师爷读罢祝文,然后,他就宣布说:“现在我们就请菩萨们搬家了,我来动手,先请大殿上这三尊佛像带头。”

说完,他就爬上神龛,把绳索套在佛像头颈身上,然后,他和几个农民,严肃认真地把正中那位佛像抬了起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向后殿。

说也奇怪,那尊佛像,好像听懂了“通明”,始终笑盈盈地也象平时“慈悲为怀、普渡众生”那个样子,四平八稳地被搬进了“菩萨大院”这时,有些捏着一把汗的农民,也松了一口气,就分向四处,各自去抬菩萨了。

一霎时,只听得乒乒乓乓哗哗啦啦,灰尘四起,烟雾漫天。

这时,康冻也更忙了,一时帮着抬“火神菩萨”,一时又去扶“山门土地”,一时去取神匾对联,一时又去大院给菩萨们安排“神位”。

忙来忙去,渐渐地觉得大家劲头不像先前那么高了,还看见有个别“女居士”在向那些被拉倒了的或搬垮了的泥菩萨们垂泪、作揖。

原来有的菩萨缺腿断臂,有的菩萨口歪眼斜,有的菩萨金身褪落,有的菩萨脏腑毕露,活象连环画上画的二郎神大战齐天大圣时,那些壮烈场面的“圣灵”们,难怪那些吃斋念佛、心慈面软的“女居士”们伤心落泪了。

康县长看到此情此景,沉思了一会儿,马上召集全体民众,开了个紧急会议。会上,他严肃地向大家说:“我们今天搬请这些菩萨,因为有的菩萨是坐身,根本不好搬动,有的菩萨又因岁月过久,搬动时容易垮烂,这确实是个问题。

这样吧!搬请菩萨时,请大家尽量把细些,如果确实还有垮烂的神像,我们搬完以后,在后院选一个干净的地方,挖一个坑,把他们请来,一齐埋起来,垒一个“菩萨坟”,再用个木牌,把那些埋葬了的菩萨名号通通写上,供在“菩萨坟”面前,不是就全都安顿好了吗!大家说怎么样?”

群众听了,情绪又高涨起来,就又分头行动了。在那天下午四点钟左右,两进大殿前前后后的神像,全都搬进了“菩萨大院”或是埋在竹深林茂、土堆高耸的“菩萨坟”里了。

暮鼓晨钟,虽然照样按时在放生院的上空荡漾,但是,白天里朗朗的读书声和悦耳的上下课铃声,却占领了这座神庙的整个院落。粉饰一新的校门前,高悬着康冻自编自写的一幅对联,十分引人注目。

联文是:

父兄勤苦,供子弟读书,若不用心,是无血性;

生徒贤愚,看师长教法,倘或贻误,安有天良。

横批:自强不息。

虽然康冻在新繁县得到了人民的支持,但是因其行事风格与官场格格不入,并且他大刀阔斧的改革也深损害了部分上层人士的利益,因而在1939年夏的时候,官绅纷纷上告省政府,要求撤换康冻。

吴虞

王瓒绪也不得不屈从于当地势力,准备调康冻前往乐至,结果听闻康冻要被调走,新繁县百姓不干了,大家齐集东湖公园,组织起了苦留团,去省府请愿。北京大学教授、新繁人吴虞这时退隐在家,也亲到公园在请愿书上签名,并写上康是“民从其化”的好县长,不宜调走等字。

几百名代表步行60里到省府,当着王瓒绪的面,历陈康来县半年政绩,苦求留康,声泪俱下。

王也甚为感动,认为自己没有看错人,于是当即答应百姓的要求。

康冻感谢百姓对他的支持,写了告民众书,坦陈夙志,遍贴城乡,工作更加振奋。

两河口修灌溉渠,他亲自与民工一起劳动。县府职员胡继升逝世,他亲为治丧带孝,扶柩上山。

大墓山青年黄贵德家贫失学,他亲自资助他继续去中学读书。他还动用公益款修建几十间平民房,安置流亡,用罚奸商的钱,资助一贫苦老人。

因此不但广大劳苦民众喜欢他,开明士绅知识文化界甚至袍哥社会中都有许多人尊敬他。有老人还专门写诗赞颂他的政风政绩。

康冻亦在忙中抽暇,吟诗作画与老人们往来酬唱。一次他宴请县中名流,军长黄隐、旅长李树华皆旁坐,独留上座待北大教授吴虞。一时传为佳话。

他生活俭朴;夫人亲自做饭洗衣,人均呼为康大嫂,不准呼太太。

但是到了1940年5月的时候,随着四川省长王瓒绪离任赴前线指挥抗战,康冻还是没有躲过排挤,被调往偏远的川西汶川当县长。

汶川上任,康冻还是那个康冻,他用同样的精神为各族人民兴利除弊。

一天,当时从汶川经过一支前往松潘的军队,他们沿途拉背夫搬运装备物资,因为山路崎岖,所以还要四个人给连长和连长太太抬滑竿,结果还差一个人。

这时刚好山路上走来一个穿着草鞋的清瘦男子,连长看这人精神头还足,当即招了过来,让他给自己抬滑竿。

那人也二话没说,和几个挑夫抬着连长一路就进了汶川城,男子问连长住哪里。连长正在寻思住处,也不知哪里好。

男子说:“我倒晓得县府里面有几间干净上房。”

连长一愣,说:“不合适吧,我一个小连长怕不好去惊动县长大人吧。”

男子抹了抹脸上的汗说:“那有啥子,县太爷不刚刚给你抬了这一路吗!”

连长吓得一激灵,差点没站稳,场面一时十分尴尬,连长和夫人急忙赔礼道歉。

康冻却说:“不知者不怪嘛,今天我一定要尽地主之谊,招待你们远道而来。”

汶川旧照

次日康冻又招待连长夫妇吃早餐。待全连士兵都已动身开走,才命令连长与连长卫兵抬自己下乡视察工作。连长不肯,康说:“昨天我抬你,今天你抬我,公平合理,你有何话说?”

连长无奈抬了几里,便汗流浃背,两肩酸痛难忍,苦苦哀求,康冻才下了滑竿。康冻同连长一路返回县城,一路向他讲说抗战军人要爱民不得扰民的道理。

连长连声称是,与太太称谢而去,连滑竿也不坐了,民夫也放走了。

打这以后,凡军队过汶川川县境,都很收敛,不敢再放肆扰民。

当时国民政府一直在宣传禁烟,但是是屡禁不止,康冻听闻娘子岭干溪铺有个老烟灰婆,明面上是开了个客栈,私底下却做着大烟馆的生意。

康冻听闻后,一次巡查到此处时,便打扮成一个鸦片瘾发作的瘾君子到了老烟灰婆那里。老烟灰婆毫无察觉,结果上了当,在她家中抄没四五套烟具以及六两多的大烟,当众焚毁,还在手心被各打五十大板,痛得在街头嗷嗷直叫。

又过了一段时间的一个大晚上,康冻又化装成一个油贩子,又来到老烟灰婆的客栈,装得呵欠连连,说要吸点鸦片过过瘾。

老烟灰婆狡猾了,说:“那个瘟神康冻,前些日子刚把老娘手打得肿得像个红萝卜,你还吸什么吸!”

康冻装作瘾发了,受不了的样子,说:“哎呀,老人家,我是外地人,不得去告你的!”

老烟灰婆见康冻确实是操的外地口音,又是大晚上看不清,也就放松了警惕。环顾左右后悄悄说:“看你是外地人的份上,你跟我到后院来!”

结果。。。

又上当的老烟灰婆的“红灯馆”(鸦片烟馆)被彻底查封,赔大发了。至此,那些私底下开烟馆的都纷纷关门,不敢在办烟馆。

在映秀乡所辖的白岩保下边尽头处的犀角岩是个死角,对岸是当时灌县所管的古溪沟。河东农民每日赶漩口场买卖土特产,都得坐木船,在汹涌的岷江里颠簸晃荡之后,方才到达对岸,乘船的人要给船钱,但很不安全。

康冻亲自发动群众等修建竹索桥,对河两岸的桥头,纯用巨石砌成,竹子、木料就地取材,他还亲自背上背篼运石头,让百姓无比折服。

康冻某次来巡视,当地舵把子李茂修和保甲长们,连忙办几桌乡村风味的酒席,恭请县长首席上座,竹筒斟酒,岂知康冻并不动筷,正色说道:“我喜欢吃泡菜饭,赶快去弄点来!今天我吃了这桌酒席,明天你们就会摊派十桌,乃至百桌”。当场弄得众人十分尴尬。

因为康冻本人喜欢书画,所以在桥建好之前,他就提前让人做成匾额,当桥修成后,他便亲自题字已做纪念,桥的东面大书“清白桥”三个大字,西面则以“青山白云”为题,以字寄景,又暗含深意。

后老弱妇孺,背包扛物过桥时如履平地,再也不必涉洪涛风险,至今乡民仍传为美谈。

康冻爱民同时也恨为非作歹的奸商,当时一个叫李青云的农户,卖了一批杉树给一个叫罗顺成的木材商人,但是罗顺成在砍完已经卖掉的杉树后,仍然继续砍伐李青云没有卖的杉树。

李青云慌忙阻止,但是罗顺成不依不饶,还是一味砍伐。李青云人是老实,但是不傻。急忙去康冻处请求县长帮忙。

康冻问明情况后,当场作出判决,罚罗顺成八十大洋,把多砍的杉树如数退还。罗顺成半闭着眼睛要求康冻从宽少罚。康冻怒形于色地说:“好嘛!那就二八一百六十个大洋!”

罗顺成顿时傻眼了,急忙说认了,照县长这么算下去,自己要是不赶紧答应,那县长估计要背乘法口诀了。。。

其实康冻在汶川的事迹还有很多,此处只是挑一下来说,在他1940年接任汶川县长以来,提倡正义,惩治豪强,严禁烟赌、治匪安民,为政清廉,无私无畏,勇于任事,事必躬亲,为老百姓办了很多实事。

但是这同样惹来了当地恶势力的不满,倒康之声,喧嚣朝野,于是专门请人在省府去控告康冻,康冻不得不被卸职。

当康冻移交手续完毕,消息不胫而走,康离开汶川县城的那天,雁门的萝卜九寨,涂禹山、草坡乡、沿岷江附近的各族百姓,扶老携幼,有的拿着土红布,有的拿着罐罐杆杆酒,有的端着切好的香肠、猪头肉、枕头馍馍、锅盔,有的拿着杆杆吊上大串鞭炮。

大家簇拥着康和康大嫂依依不舍。康和康大嫂背后有一二个挑夫,挑着简单的行李,确实是两袖清风,再后面是锣鼓齐鸣,鞭炮不绝。

康行至凉水井的“接官亭”,他霍地跃上道旁的石墙,发表了简短的告别辞,音调嘶哑,催人下泪,有的欢送者大放悲声。走到映秀时,当地群众自发地聚集二百多人欢送。

龙溪(现属灌县)群众早有准备,等康一到,沿街鸣放鞭炮不绝,向康挂红、送软匾,群众簇拥着康送到下场桥头,还站着不忍回去。康过桥到一个转弯的坡上,回头一再向群众招手,示意他们回去,然后才大步上路。

康冻回到家乡即与夫人一起,终生以教书、书画为乐。

解放后,康冻曾得到当地政府关心照顾。

因为经常穿着草鞋,带着斗笠行走于民间,与老百姓打成一片,不畏权贵恶势力,被时人成为“草鞋县长”的康冻,在1969年病逝,1987年西充县人民政府拨专款为其修陵墓。

由康冻两次被劾想到的

康冻 西充人(1906——1969)

在我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君主作为国家最高统治者只有一人,不可能直接统治平民,亦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就使得整个庞大的国家运转起来。

因此,君主需要一批人予以辅助,形成一个庞大的统治阶级,用以管理平民,使得整个国家有条不紊的运行,而这批人就是所谓的官吏。

但是吏治不良,却是民国基层社会的痼疾。特别是抗战时期,国民政府面临基层吏治问题的严峻考验,尤其是县及县以下的各项政策落实和各种社会问题治理,因吏治不良而推动乏力。

古语有云:吏良,则法平政成。本文主人公康冻,勤政爱民,办教育,兴水利,治匪安民,嫉恶如仇,但就是这样的所谓清官,却让他在整个民国的官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为了抗战大后方的稳定,其实国民党并不是没有想过整顿吏治,甚至在1939年3月就专门成立川康建设期成会对大后方吏治进行观察,结果收效并不显著。

像康冻这种基层官吏,在整个官场生涯中两次被劾,哪怕在群众中呼声很高,也没有摆脱被地方势力控告的命运,这从侧面也反映了国民政府对基层了解的不足或者说可能是在抗战期间对地方势力的一种妥协姿态。

究其原因,这与国民政府建立初期的各种举措有密切关联。当年国民党为了迅速建立统治不得不利用基层社会中旧秩序的各种社会力量。

加之清末以来,新旧多重现象互动造成基层秩序的“优”“劣”分子比例失调与异化,使得国民党的基层吏治改良更难找到可靠的人才。

在传统的封建帝制相对稳定的时代,所谓皇权不下县,靠的是一些读书人出身的士绅维护基层社会。“优”“劣”分子的博弈总体稳定,而且往往是“优”压制“劣”。因而,大多数时候“土劣”受到精英士绅的制约。

但在清末新政之后,尤其是废科举以来,新派读书人对乡村社会的疏离,加速了“土劣”豪绅对基层社会实际控制权力的攫取。尤其是,国民政府又尝试从国家层面强力推进对基层社会的控制,以便加强征税和兵役征发等职能的实现,加剧了这一现象的发生。

因为工作难,任务重无法完成,加速了原来在国家与农民之间作为协调人的精英士绅的退出。这给了“土劣”趁虚而入占据相关岗位。这也是为什么康冻得到百姓如此认可,还是逃不了被弹劾的命运的原因。

参考文献:

林世明:康冻轶闻

王琨、袁圣谟、胡文:康冻关心教育二三事

耿密:抗战时期川康建设期成会对大后方基层吏治的观察与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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