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木赐算什么的？富甲天下而已，为富也仁而已，一席话兴邦废邦而已……回也强我五倍！（《公冶长第五》）

颜回颜子渊，足可谓是孔子诸学生中最特殊的一位。别的不说，“亚圣”的称号本来是他的，大约自韩愈、朱熹二位文公起，这一称号才给稳定地安在了孟子头上；然而，这之后的人，仍然尊颜回为“复圣”，日常也称“颜子”，祭祀的规格也还是那般。何至于此？都是后人根据自己的时代的需要吧？还真不是，根本上，颜回的特殊系孔子他老人家早就亲自同意了的，后人固有各自的考量，还真没做太多发挥。

——此如人皆知之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这也没什么特殊的啊？颜回的确好，但夫子不也没说别人不如他吗？说的多了，褒奖颜回时，夫子常常的“不端水”。“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我看呀……我看也就是他子渊能一直“不违仁”，换别人，坚持一会儿而已（与上一段引文皆出自《论语·雍也第六》）。是的，夸颜回，不端水。再而，夫子也无所谓当着别的学生夸颜回：“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子路不服：“可我打仗厉害啊！”夫子继续不端水，甚至一口水也不给子路留。

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述而第七》）子路的不服气、夫子的不端水，一口气为我们贡献了“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暴虎冯河”、“临事而惧”等成语。但这……这不会偏心偏得太厉害了吗？别的学生何以自处？还如何维系教学秩序？事实上，子路只是嘴硬而已，心里也是服气的，因颜回在同学们中的认可度，太高太高，怎容他真的不服？

——子贡同学谈颜回：“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

我端木赐算什么的？富甲天下而已，为富也仁而已，一席话兴邦废邦而已……回也强我五倍！（《公冶长第五》）与颜子同在圣人之侧、圣贤之列的曾子也说：“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也。”（《泰伯第八》）——我曾有一位多么贤达，多么谦虚，贵重无已的朋友啊！即此一段曾子的“恰同学少年”，颜回之所以特殊的原因也呼之欲出。

——贤如此也，惜哉早亡！颜子至少留给他的夫子、同学乃至整个中华三份心痛。

留给夫子的，丧子之痛，亦伯乐眼见一匹史所卓尔的千里马——竟生生地死于眼前之痛；留给同学们的，镋手断足之痛，亦孔门之学本可以发展至更宏伟、更精纯的遗憾之痛；痛更痛者，留给了整个中华民族——谁不想看到，若夫子能与一位和而不同、周而不比、几乎等量齐观的圣贤长久并立于世，中国人的心灵，又该得到怎样额外的蕴化？我们的文化，又该得到怎样额外的丰富？至少至少，夫子会多一位“删诗书，正礼乐”的绝佳帮手，他也不必那么累，我们今天也会看到更多……

——想来，常人都会存乎些思古的念想。此思古非泥古，情之所迁、心之所向也。

写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3月12日星期二

【主要参考文献】《论语》，司马迁《史记》，何晏《论语集解》，朱熹《四书章句集注》，李泽厚《论语今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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