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汉字就是甲骨文了吧?考古上说,不是;文字学上说,更不是

愚鲁说文化 2024-03-30 03:03:48

其二,为什么说从文字发展的一般规律出发,甲骨文肯定不是最早的汉字?看两个事就够了,一是甲骨文、金文已出现了不少形声字,二是居然已出现了简化字。

“最早的汉字就是甲骨文了吧?”几年前,参与过一个什么国际研讨会,自由交流环节,一个在域外还颇有些名气的专栏作家,劈头问出了这个问题。我这一看,身边几位我们这边的专业学者,一脸的“说来话长”;而这一脸的说来话长底下,又分明是“竖子不足与谋”,带着些愠怒。遂快速地扪心自问,问:这很难回答吗?又有什么可说来话长的?既然我本就不在“业内”,谈不上任何“业界包袱”,便孟浪地举手——直接答复了这个事。

当时就和这孩子一样

——“考古上说,甲骨文不是最早的汉字,而只是已知最早体系化的汉字……”

“而从文字发展的一般规律来说,甲骨文肯定不是最早的汉字;是的,肯定不是。”此时,见提问者明显的愿意听下去,且其已开始散发着一种平静的善意的气息;且我们这边的人,也以一张张复归平静的脸孔,鼓励我稍展开说说,那……其一,我们现在已见得到不少新石器时代的绘画文字,距今四五千年的也有,更早的也有,总之是在甲骨文之前。距今七千多年的河南的“贾湖契刻符号”就是。

贾湖刻符、甲骨文、现代汉字对照(部分)

——仰韶文化里也有,一个覆盖了北方广大区域的文化。多了。汉字的由来太久。

仰韶时期的陶器刻符,也称“陶文”(部分)

仅以目前确认并读解出的史前汉字,这位先生,我们可以直接拿它们写留言条或告示了——“祀以一羊”、“这是某人说的”、“烈日刺目”……只不过暂时还不能拿它们写诗、写小说。没有道理妄自菲薄,汉字早就有了;也不自吹自擂,这一阶段的汉字,确乎还不如甲骨文那般体系化。其二,为什么说从文字发展的一般规律出发,甲骨文肯定不是最早的汉字?看两个事就够了,一是甲骨文、金文已出现了不少形声字,二是居然已出现了简化字。

——形声者,从声含义,绘声绘色,今天都还是汉字的主体;显然不是初期文字。

有些“凤”的旁边有一“方”符号,或即是其音符。

此如甲骨文的凤字(上图)、鷄字,其已是声符“方”、“奚”和凤形、鸡形的结合。近世的鷄字乃仍旧是这样写,仍旧是一个奚声加一个鸟形;而凤字,今天大约也还是这样的结字思路,无非把声符由“方”换成了“凡”。此一形声的情形,在甲骨文及稍后的金文、籀文里,指不胜屈的多——如雇字从户声,鸿字从工声,追字、歸字同从堆声(姜亮夫)……若汉字的初文仅止于甲骨文无疑,其中该有这么多始见于后发阶段的形声字吗?正常吗?

——若真如此,则势必主要是牛、羊、井这种尚且处于文字发展的初期的象形字。

若真如此,则甲骨文也不该有“美”。此字或以“羊之味美”示广义的美,非单纯象形,距离今天的美字已不远。

了不得了,加上一、二、三、上、下这种同样也是处于文字发展初期的指事字。象形字、指事字,这才是文字之初该有的样子。甲骨文呢?其也丰富得太多太多了吧?形声字在内,已确认读解得出的就有一两千个,完全可以拿它们写小说——更主要的是,完全可以拿它们写法律,写政令,以管理一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国家。谁家最早的文字能这样?何况还有第二点,即那一阶段居然已出现了简化字。

——若非文字成熟到一定程度,数量足够多,约定俗成的积累也多,拿什么简化?

“召”:古文字阶段,已有较为简化的召字。

甲骨文中,已见得到写的“草率”一点的刻辞(详于董作宾《甲骨断代研究》)。到金文来,此风益盛,如成字、车字的简化字,直接简化成了今天的成、车。小篆甚至出现了“省音字”。试问,文字须成熟到何种程度,连音都能给简化掉?“度”即被逐渐简化掉了它的声符庶,“茸”被简化掉了它的声符聰,以致今已不再注意它们竟是形声字兼简化字(姜亮夫)……总之是诸如形声、简化这种繁复且高级的文字现象,古汉字中多了,甲骨文中多了。

——我们今天看甲骨文,诚可谓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毫无“俱往矣”之感。

初稿系当年的发言,改订于北京办公室

2024年3月11日星期一

【补笔】那次会后,很有一些前辈学者专门找到我,鼓励我;但也劝我:“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还不是今天客客气气的,回去仍然诋毁我们?”劝的是对的,他们一贯如此。但我也存乎些妄想,并且不愿放弃这一份妄念:为我们伟大的汉字,多一个人了解也好;为不怀好意的人,哪怕有一个下午会动摇,动摇了自负、无知、无耻也好;为将来,必定彻彻底底地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现在就好好练习。

【主要参考文献】《殷墟书契(前)后编》,《殷墟书契菁华》,董作宾《甲骨断代研究》,姜亮夫《古文字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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