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江西吉安县敖城乡庐富村欧阳德吉家，伴随着一声啼哭，一个小女孩降临人世，在这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两男一女，为此，父母给这个女孩取名叫欧阳全圆，意思是团团圆圆，什么都不缺。

王泉媛

然而，沧桑巨变，这个家庭很快就连吃饭都成了问题，1923年，父亲为了换四担谷子，忍痛将9岁的全圆卖到了邻乡做童养媳。

很快，全圆就被他未来的丈夫王照斗用轿子抬回了家，还给她改名叫王泉媛，王照斗比王泉媛大16岁，从进门这天起，9岁的王泉媛就干着相同的活计，只待长大后与王照斗圆房。

1930年初，王泉媛正式和丈夫圆房，成了王家媳妇，不久后，红色风暴伴随着赣南革命根据地的创建席卷赣江流域。

同年三月，离王家不远的敖城镇爆发农民运动，为首的正是王照斗家的邻居王正苟，当时王泉媛正在镇上赶墟，她用好奇的眼光跟着王正苟的队伍贴标语，喊口号，绕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家中。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王正苟带着妻子王瑞章到了王泉媛婆家，一坐就是半天，期间对王照斗和王泉媛两人讲了很多话，王照斗觉得两人说的都是“疯话”，但王泉媛却非常感兴趣。

从这天起，王泉媛跟着王瑞章整天在外面跑，宣传妇女解放和婚姻自由，也懂得了很多革命道理，由于出色的组织才能，她还当上了茶园村共青团妇女干事。

由于王泉媛一直在外搞宣传，王照斗对此很不满，为了这个媳妇，他苦熬了八年，害怕妻子离开，还害怕最后连累自己家庭，他试图说服王泉媛不要再出去了，但两人观念不一致，紧随而来的就是争吵。

王照斗只好用冷战的办法逼对方就范，他将王泉媛锁在了门外，整天阴沉着脸不理她，后来更是发展到一见王泉媛进门扭头就走的地步。

王泉媛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自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一样，王泉媛看着决绝的丈夫，干脆不再回家，铁了心要闹革命。

由于王泉媛聪明伶俐、能说会道，工作灵活多变，成效很大，领导也发现了她的才能，将她调任吉安县少共县委妇女部长。

1933年三月中旬，湘赣省在永新县召开妇女代表大会，王泉媛作为吉安县推选的代表出席了会议，并入选了主席团。

会后，她奉命调往湘赣省妇女部，同年10月，被湘赣省苏维埃代表大会选举出席全国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在瑞金，她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共产党的领袖们。

此次会议后，王泉媛进入共产主义马克思大学高级班学习，毛主席亲自为她们上课，每一堂课，王泉媛都如饥似渴地听讲，进步非常大。

一天傍晚，女同学们见毛主席和贺子珍带着孩子散步，全都围过去逗孩子，毛主席问正在抱孩子的王泉媛：“你叫什么名字呀？”

“主席，我叫王泉媛。”

随后毛主席又询问了一番，当得知她在家乡已经做了多年的妇女工作和青年工作后，风趣的说道：“好哇，妇女是半边天，你这还加上了青年工作，看来你做着多半边天的工作，这很好，很好哇！”

受到毛主席的赞扬后，王泉媛非常高兴，在往后的工作中也干得更起劲了，还结识了康克清、蔡畅、李坚贞、金维映等人。

1934年10月，王泉媛跟随中央红军开始长征，自这之后，一个人时常闪现在王泉媛眼前，这个人就是王首道，他们是在长征前的扩红工作中认识的，当时她正好被分配和王首道一起，王首道对这位年轻的女红军战士很有好感，而王首道也没什么领导架子，对人宽厚体贴，逐渐吸引了王泉媛的目光，爱情的种子在两人心中逐渐生根发芽。

1935年元月，红军部队抵达贵州遵义，刚进遵义城，王泉媛就从干部休养连调到了地方工作。

白天，她和蔡畅、李坚贞、金维映、以及刚从保卫局调过来的王首道一起，对当地群众宣传我党政策，发动群众打土豪。

蔡畅

在这段时间里，王首道只要一有空就问长问短，询问她累不累，有什么困难，王泉媛心中也非常甜蜜。

一天傍晚，王泉媛正坐在屋子里整理资料，蔡畅、李坚贞、金维映三人就走了进来，刚坐下，蔡畅直截了当地问道：“小王，你看王首道这个人怎么样啊？”

王泉媛听到这话，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金维映见状上前打趣道：“羞什么，你也知道，人家王首道对你早有意思哩！”

王泉媛一脸羞涩地说：“王首道是个好同志，你能不能跟他……”

一周后，大家接到命令，部队将于明日离开遵义，这天晚饭后，王泉媛正在收拾行李，蔡畅突然进屋说道：“小王，走，去王首道同志那里去。”

王首道

王泉媛扔下手上的东西，见李坚贞、金维映都站在门口等自己，心“通通”跳着跟上了三人。

王首道住在旁边的院子里，没一会儿就到了，等警卫员忙完出去后，蔡畅开口说：“王主任，我们可是将王泉媛同志送来了，我们把泉媛交给你，你可要对她好点呦！”说完，三人就起身关门离开了。

当屋里只剩下两人时，王首道主动伸出了手，王泉媛分明感觉到了自己的耳热心跳，以前在苏区时，有一位总卫生部的领导多次向她求婚，都被她拒绝了，如今看着王首道，她忐忑地将手放在了对方的手心里。

王首道迎着王泉媛的目光，深情地说：“泉媛，我真心爱你，真心，你懂吗？在湘赣省委工作时，我每天都盼着能见你，每次见到你，都想要多待一会儿……”

王泉媛也呢喃道：“我也是，很早以前就爱。”

王首道大为感动，伸手抱住了对方，王泉媛也将头靠在对方怀中，一脸幸福地说道：“要是不转移，我们在湘赣省安个家该多好啊。”

“放心，会有那一天的，等我们打跑了日本鬼子，打败了蒋介石，就会有好日子过，到时候，我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请毛主席、朱总司令还有你的姐妹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临离开前，王首道随后从挎包中掏出一截用红绸布包着的东西说：“早就想送给你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结婚了，我没别的礼物送你，就让它跟着你，防身用吧。”

王泉媛接过发现是一把三号手枪和八颗子弹，她抚摸着手枪，愧疚地说：“首道，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我应该送你一双亲自纳的千层底，只要你穿上它，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回来，回到我身边，可是……”

王首道笑着说道：“好啊，我正缺布鞋穿，你拿来啊，快拿出来吧。”

王泉媛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委屈地说：“你这人，明知道我现在没有，也做不出来，还欺负我。”

王首道连忙为她擦去眼泪，说道：“泉媛，别哭，你的心意我领了我，等有了条件你为我做一双就是了，即便我不穿你做的鞋，我走出多远也会回到你身边的。”

过金沙江后，刘伯承让通讯员打扫出一间小木屋，王泉媛和王首道就在这间小木屋中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之后部队经过短暂的休整，王泉媛被调到临时成立的特委任团特委书记，和也被调到特委任党的特委书记的王首道一起工作。

1935年6月，红军翻过夹金山朝两河口前进途中，王泉媛接到指示，让她和吴富莲到中央卫生部干部连专门负责收容慰问掉队的伤病员和购买粮食工作。

一天，她俩走了十几个村子才在一个藏民老妈妈家买到30多斤青稞麦，一路搀扶着追赶部队，路上遇到了周恩来，见两人饿得发昏，周恩来连忙将她们扶上马，当得知是卫生部派她们出去寻找粮食时，周恩来罕见地发了脾气：“真是乱弹琴，让两个女同志出去找粮食，万一遇到川军怎么办，太不负责了！”

周恩来取出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王泉媛说：“你把这个交给卫生部的领导。”

回到卫生部驻地后，王泉媛就将这张纸条交了上去，恰巧让多次向她求婚却遭到拒绝的领导接到，他认为是王泉媛告状才导致的，心中不免怨恨，这也为王泉媛今后的苦难命运埋下了伏笔。

1936年10月下旬，为执行党中央计划，王泉媛突然接到命令，调她去担任妇女抗日先锋团团长，由她率领1300余名官兵横渡黄河，加入西征大军。

1937年3月，在掩护西路军总指挥部撤退的战斗中，弹尽粮绝的妇女先锋团的战士除壮烈牺牲和少数逃脱的人外，其余全都被马步青俘虏。

王泉媛也被匪团长马进昌掳掠，经过一年多的策划，她终于逃了出来，赶到了兰州。

1939年3月的一天，王泉媛一瘸一拐地来到了“第十八路军驻兰州办事处”的门前，她站立良久，轻轻地敲开了“接待室”的门。

在一个房子中，隔着玻璃窗有几个人正注视着她走进大门，其中一人正是当年求婚连遭拒绝的那位领导。

片刻后，这位领导走出来，打量着王泉媛问道：“你是谁？找谁？”

“我是西路军女红军团长王泉媛，我要回来。”

那人语气严肃地拒绝道：“不行，你们走了三年，说回来就回来，没那么容易。”

“三年？才一年零十一个月，哪里来的三年？谁说的不行？”

“上级。”

“上级？哪个上级？你们知道我们受的苦吗？”王泉媛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痛哭道：“为了打通国际路线，我们孤军奋战弹尽粮绝，那么多战友死了，我们不死，为的就是要找到党，找到亲人啊！”

她瘫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着，然而那名男子还没等她哭完，就扔给她五块大洋，说道：“你赶紧走吧，说什么也不会收留你的。”

1939年夏，王泉媛第二次找办事处时，却被告知办事处已经没有了，从西路军一起逃出来的姐妹告诉她，有人曾放出言说王泉媛在“八办”发了誓不再去延安，不再当红军，还留了封信给王首道，说她永远不会再见他了。

王泉媛听到这番话，又想到第一次来办事处时，那人对自己的态度，心中感到一阵悲凉，绝望之际，她回到了家乡，在一座竹林边盖了一间小房子独自生活，后来嫁给了一名叫刘高华的男人。

建国后的镇反运动中，刘高华被人诬陷，王泉媛的生活又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直到1962年，她见到了来吉安做调查研究的康克清，在康克清的帮助下，才还了刘高华一个清白，三年后，刘高华因病去世。

1982年夏天，王泉媛坐上列车朝北京赶去，她此行是想让康克清大姐作证，她要求恢复自己的党籍，同时，也顺道来看看那个“他”。

在中国妇女联合会，接到秦基伟电话告知消息的王首道赶来了，他远远望去，只见王泉媛站在一扇宽大的玻璃窗前，就像是一尊石雕像一般 ，她高挑的个子依然很瘦，身上穿着灰布衣裳，头发已经花白。

秦基伟

王首道走上前去伸出了手，略带生疏地说：“泉媛同志，你还好吗？”

迎着王首道的目光，王泉媛紧紧握住了这个曾经是她丈夫和战友的男人的手，心中翻腾起酸甜苦辣，眼泪一下子就蒙住了视线，相隔了快半个世纪，她没想到还能再次遇到对方，这一次的见面，她足足等了47年，当年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让她心痛难忍。

王首道也从其他战友那里听说了王泉媛解放以后的遭遇，心中思绪翻飞，过了好久才吐出一个“好”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泉媛盼着能见到王首道，她的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问，这个疑问自从在兰州之后就一直扎根在自己心头，这事情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可是想起这之后自己的悲惨遭遇，当年的事就像是利箭一样一次次穿透了自己心房。

王泉媛泪水浸满了眼眶，哽咽着问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有人说我在‘八办’给你留了一封信，说我信上说不去延安，还说我要和你断绝一切关系。”

王首道听后非常吃惊，询问后才解释道：“我不知道这封信的事，我在延安等了你足足三年，见你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不信那些说你不好的流言蜚语……”王首道说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捂着脸不让王泉媛看见，但泪水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等到两人都平复了心情后，王首道才感慨地说道：“我们都老了，老了！唉，过去的事就都过去吧，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该有69岁了吧。”

王泉媛应道：“是啊，69岁了，你比我大7岁，今年也该有76岁了。”

王首道听到这话，眼里含泪笑着说：“是不错，你还记得？”

王泉媛苦涩地说道：“怎么会忘呢？这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又坐了一会儿，王首道将王泉媛领到妇联的同志面前，说道：“王泉媛是位好同志，她这几十年受到的待遇是不公平的，就她的资历，她的经历，提多少要求都不过分，可她没有，尽管家境很穷，但她对党的组织却看得非常重要，希望你们尽快帮助她妥善解决有关问题。”

这一次的见面虽然是短暂的，但却了却了王泉媛半个世纪的心愿。

1994年，在红军长征五十周年之际，中央电视台军事部特地邀请王泉媛、何福祥等人回河西走廊看一看。

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王泉媛的心情是非常沉重的，当她们来到梨园口时，王泉媛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倒在地放声大哭：“我对不起你们呀，姐妹们，天高路远，我多么想来看看你们，可我没有盘费啊！”

如此场景感染了在场所有人，人间悲凉，莫过于此！

当结束行程返回北京后，王泉媛再次见到了王首道，当时王首道患病住院，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为了这次相会，他嘱咐工作人员不许有外人在场。

两人见面后，王首道率先问道：“你还好吗？”

王泉媛看着身体瘦削的王首道，使劲点点头，眼泪已顺着眼眶奔涌而出，相互问候了一遍，王泉媛从布包中取出一双黑布鞋，将它郑重地交到了王首道的手中。

王首道看着这双布鞋，想到了六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不禁潸然泪下，60年的风雨尘埃也许会填平记忆的沟壑，但却抹不去岁月留给他们彼此的伤痕。

王首道提议道：“我们照张相吧。”说完他挽起王泉媛的胳膊，让自己的女儿为他们拍下了这唯一一张合影。

1994年，王泉媛（中）看望病中的王首道（左），右为王泉媛养女

1996年9月24日晚，王泉媛正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一个月前，她因病住进了医院，今天一早，她突然觉得心绪不宁，就提出要出院。

医生嘱咐她要回去好好休息，她爽快地就答应了，满心欢喜地回到家，晚上7点15分左右，电视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哀乐声，她的心中不禁一沉，又有什么人离世了，她瞪大眼睛看着电视，然而播报员播报的消息让她如五雷轰地一般几乎晕厥过去。

逝者不是别人，正是王首道，王泉媛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奔腾而出。

王首道是9月13日病逝的，那天，王泉媛正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而今天，也正是因为心绪不宁才执意要回家的，莫非这其中真的有天意？王泉媛心想：“我们还是有缘分的，如果没有，命运就不会安排我们见最后一面啊！”

这一次的打击，让王泉媛再一次病倒了，躺在床上，半个世纪来的风雨坎坷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拿着两年前的那张合影，王泉媛泪流满面：“首道，你答应过走再远也会回到我身边的，可是你没有做到，你这一去，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