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大唐“凡镇兵四十九万,安西节度兵二万四千”,安西节镇唐军以区区二万四千之数,纵横万里戈壁,驰骋绵绵雪山草原,确保了大唐帝国中原腹地近百年的和平!
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常胜铁军!即使在四年后遭遇了怛罗斯惨败,仍旧军威不减,先平了大勃律后又奉诏平安史之乱而东归勤王。这样一支军队,令任何一股西域势力都感到不寒而栗!
大唐安西都护府
在公元7世纪60-90年代,吐蕃与唐朝在西域进行残酷的拉锯战,初期吐蕃人进入西域几乎总是沿着吐蕃大论钦陵所称的“五俟斤路”挺进,俟斤是西突厥五弩失毕诸部首领的头衔。
五弩失毕部落的牧场分布在西突厥人居地的南部,此“五俟斤路”翻越于阗山,穿过昆仑、帕米尔和西部天山的山麓或山间草原,可径直到达北部草原南缘。
吐蕃人不仅通过这条道路与唐争夺西域,也获取食盐,并与西突厥联兵作乱。为遏制其攻势,断绝吐蕃入侵道路,自公元692年唐朝收复安西四镇后,即在此部署了重兵。
在吐蕃兵锋首指的于阗地区,唐军配置了相当完备的防御体系。面对如此严密的重兵防守,吐蕃很难再从此道直接向北进入西域。
“五俟斤路”断绝,要进入西域必须开辟西道,于是,向西绕道葱岭便成为必要,勃律地区自然成为吐蕃勃勃野心的征服对象。
根本无法和吐蕃较量的勃律王被迫迁往西北方的娑夷水(今克什米尔吉尔吉特河)流域,遂分为大、小勃律。西迁者称小勃律,地在今克什米尔的吉尔吉特和肥沃的雅辛谷地。在原巴勒提所坦者称大勃律,或日布露,大勃律位于小勃律的东南,相距三百里。
从武则天万岁通天二年(公元697年)到玄宗开元(公元713-741年)初年,大勃律三次遣使入唐。唐王朝先后册立其君弗舍利支离泥、苏麟陀逸之为王。同时,小勃律王没谨忙于唐开元初亲自来朝,唐以其地为绥远军。
大、小勃律位置
看到勃律人纷纷向大唐示好,吐蕃自然大大地不高兴,于是派大军到来,其意图非常明显,不仅要踏平小勃律,更要假道进攻唐之安西四镇。瓦罕走廊,洪扎河谷,顿时烽火连天。
吐蕃人虽然声明“非谋尔国,借道攻四镇”,但后来仍占领了小勃律的九座城堡并最终于公元722年围逼小勃律首都孽多城。
孽多城(即今吉尔吉特城一带)地处吉尔吉特河与洪扎河的汇合处,是扼守吉尔吉特河狭隘的谷口的锁钥之地,谁能攻占不仅可控制小勃律国,还由此打通了经洪扎河谷前往中亚的道路。战败的小勃律不仅连失九城,导致洪扎河谷被吐蕃彻底截断,都城也危在旦夕。
正因如此,后来天宝(公元742—756年)初年小勃律与吐蕃联姻,吐蕃便以重兵防守这一线,才使得高仙芝远征时被迫绕道更西的识匿(今塔吉克斯坦什格南)。
没谨忙赶紧向大唐求救,大唐立刻做出了军事反应,北庭节度使张孝嵩遣疏勒副使张思礼率蕃汉步骑四千救之。唐军从葱岭镇(今塔什库尔干)飞驰赴援,沿洪扎河谷而下,与小勃律军左右夹攻,大破吐蕃,于是尽复九城故地。
公元722年(唐开元十年)唐封没谨忙为小勃律王,一时间,小勃律可谓风光无限,估计没谨忙没少庆幸自己跟对了大哥。但是,吐蕃并不死心,其后数次西击勃律,不断威胁其国家安全。
为了求生存,勃律人不得不在两大强国之间走钢丝,而吐蕃也一刻没忘记对这个锁钥之地软硬兼施。他们清楚地知道,吐蕃从此西出可与唐争夺乌浒河(今阿姆河)流域昭武诸国,北出则可角逐安西四镇之控制权。
对此态势,大唐同样刻骨铭心,故安西节度使张孝嵩云:“勃律唐之西门,勃律亡则西域皆为吐蕃矣。”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在位期间,迎吐蕃公主墀马类为妃,一步步倒向吐蕃,致使西北二十余国遂皆为吐蕃臣属。
大唐边关
这次轮到大唐大大地不高兴了,自己的西门洞开,丝路断绝,蕃臣反目,简直成何体统!于是天宝皇帝唐玄宗下令再次西征小勃律、接到命令的安西四镇岂敢怠慢,于是一代名将高仙芝率领大军出动了!
自天宝六载(公元747年)五月从安西都护府所在地龟兹出发,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高仙芝带领这支大军经过拨换城(今新疆阿克苏)进入握瑟德(今新疆巴楚东北),再经过疏勒(今新疆喀什),翻过葱岭(今帕米尔),过播密川,抵达小勃律特勒满川,最后与从连云堡北谷进军的疏勒守捉使赵崇所率三千余骑,从赤佛堂进军的拨换守捉使贾崇璀的步军于七月十三日会师于吐蕃连云堡(该地位置有争议,目前普遍认为位于小勃律西北部今阿富汗东北的萨尔哈德)。
因吐蕃重兵镇守连云堡而导致唐军被迫绕道五识匿地区,无法从洪扎河谷长驱直入。艰苦的行军掐指算来,也有百余日了,长途的奔袭不仅没有拖垮这支劳师袭远的军队,反而使他们积聚良久的求战心情更加急切。众将士都希望在天气变冷之前攻克连云堡,扫除吐蕃军队设在西域交通要冲上的障碍,然后高歌凯旋。
在碛西摸爬滚打了多年,对游牧民族的作战习性和山川地理了若指掌的高仙芝深知,小勃律此仗,并不那么好打。在此之前,田仁琬、盖嘉运、夫蒙灵察等三任四镇节度使分别三次率安西军马猛攻连云堡,激战数日,均无功而返,铩羽而归。
接连的失利不仅使小勃律加快了投靠吐蕃的步伐,进一步阻碍了西北二十余国趋东朝觐天朝的道路,也令大唐皇帝颜面尽失,异常不悦,而众所周知,天可汗的“不悦”是非常可怕的。
高仙芝
连云堡南面依山,北临娑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吐蓄兵严密防守,没有那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它几乎是不可能的。
唐军的前锋到达河边的时候,河水暴涨,咆哮奔涌,根本无法渡河。吐蕃阵营欢呼阵阵,以为己有神助,断定唐军不可过天险。
谁知当高仙芝大队一早到达时,丝毫没有掉头撤退的意思,反而不顾兵士们的惊讶下令开始做渡河准备,而河水也居然莫名其妙地退了。
高仙芝毫不犹豫地率先渡河,原本以为主帅头壳坏掉的兵士们惊喜之余,也得到极大的激励,全军“人不湿旗,马不湿羁”,在吐蕃人目瞪口呆的眼皮底下安然渡河,列阵完毕。直到安营扎寨,整个吐蕃军队都没反应过来,只是龟缩在堡垒里,未派出一兵一卒予以拦截。
如此危情,其实高仙芝自己也是捏了把汗的,在成功渡河站稳脚跟以后,他大大地松了口气,高兴地说:“苟吾半渡贼来,吾属败矣。今既济成列,是天以此贼赐我也。”意志坚定的高仙芝再次夺得战场的先机。
攻取连云堡不过是平定小勃律的开始,仅仅是打开了通向小勃律都城孽多城的大门,他的目标,是彻底将小勃律从地图上抹去,让勃律人一万年也不敢轻言背叛!
而他的对手,却也绝非等闲之辈,近六十多年来,吐蕃屡犯唐境,势力鼎盛时期甚至迫使大唐放弃了安西四镇。近年来由于天宝皇帝励精图治,积攒了战略反击的本钱,才好不容易遏制了对方的进犯,掌握了两国争锋的主动权。但是,却无法将这个桀骜不驯的高原帝国像东西突厥那样彻底击败。
高仙芝在此之前没有和吐蕃军队大规模交手的经验,但是他知道,吐蕃历来是个崇尚武功、崇拜英雄的国家,近年来更是战绩非凡,人杰辈出,否则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成为雄踞一方堪与天可汗一争长短的强大帝国。
高仙芝征小勃律示意图
高仙芝纵横安西多年,历来以轻骑疾袭见长,其用兵之术颇具大唐战神李靖李卫公之风范。7月13日,连云堡。金鼓声中,安西大军齐声呐喊,排山倒海,各营各队开始在守城叶蕃军队注视之下摆开阵势。
排列成横队的唐军鱼贯走出军营,整队后开始缓缓推进,最前面是巨大的安有车轮的盾牌,由五个士兵推着前进,抵挡城上的箭石。后排的唐军也是盾牌护体,再后面是无数的弓弩手,还有呈三角冲锋队形的陌刀队,两翼有骑兵飞驰掩护。他们前进的速度先快后慢,但是稳步向连云堡推进。
连云堡其实并不大,能容纳的兵马不过千人,但是依山而建,地势险要,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有一大一小两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形之处。
其南面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在城南十五里处修建有一处堡垒,有兵八九千人,与连云堡互为犄角,相互呼应。其北面被娑勒川所隔断,娑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别说是人,就是猴子也休想爬上去!
千军万马冲到城下,不仅施展不开,只能一队队排上去送死,同时还要忍受南面山上守军的钳形攻击,处处受制,面面挨打,所以城墙并不算坚固的连云堡能够数次让唐人无功而返。而这次唐人不仅带来了大量攻城武器,而且对连云堡和南部堡垒同时展开攻击,显然是志在必得。
一出手便没想给吐蕃守军太多机会的唐人将他们骇人的火力发挥到了极致。所有远射武器倾其全力压制城头的守军,掩护大队迅速接近城垣。
云梯、钩索移近了城垣,嗷嗷吼叫的唐军开始攀梯登绳,猛攻城头。城头飞箭落石如雨,唐军弓手前进城下为登城战人提供更为准确猛烈的近程掩护。
城垛口刀光闪动,那是冲上城墙的唐军在和吐蕃士兵肉搏,形形色色的肢体像秋天的落叶一样从高高的城墙上飘落下来,双方战士都是如此勇猛凶悍,前面的尸体倒下去,后面的勇士接上来,每一轮交锋都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唐军将士
不管是连云堡还是南山堡垒,正面的攻击都是做给吐蕃人看的,李嗣业率领的陌刀队才是取胜的关键。而他们的进攻路线,就是那些世人认为不可攀越的山崖,这里可以直接抄连云堡的后路。
史载:“嗣业引步军持长刀上,山头抛櫑蔽空而下,嗣业独引一旗于绝险处先登,诸将因之齐上。”身先士卒的陌刀将,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吐蕃防线最薄弱的地方,待对方发现他们时,陌刀队已近在咫尺。
吐蕃守军根本没有想到唐军会从这里上来,因此这里只有一排低矮的木栅栏和石墙。转眼间,在双刃长柄陌刀的咆哮声中,守军成排地倒下。撕开的缺口中,涌进了更多的陌刀手,到处是刀光,到处是血红的眼睛,战场收割机开始发飙,最坚强的吐蕃战士也在顷刻间崩溃了!
“贼不虞汉军暴至,遂大溃,填溪谷,投水溺死,仅十八九。”“至夜,奔逐杀五千人,生擒千人,余并散走,得马千余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唐军完胜,吐蕃完败!
连云堡大捷,三军欢悦。可这并不是高仙芝想要的,因为他还没有将小勃律彻底踩在脚下,而大唐皇帝给他的命令言简意蔽:平之。
陌刀将
如果走利于行军的赤佛堂大道,虽然也可以抵达孽多城,但是至少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足以让吐蓄人的援军在孽多城以逸待劳。
去孽多城的确有一条近道——坦驹岭,翻越坦驹岭。但是要翻越它谈何容易!
坦驹岭,即今巴基斯坦北部达尔科特山口,海拔4688米,是兴都库什山著名的险峻山口之一。登临山口,必须沿冰川而上,别无其他蹊径。
这里有两条冰川,东面的一条叫雪瓦苏尔冰川,西面的一条叫达尔科特冰川,冰川的源头就是坦驹岭山口。这两条冰川长度都在一万米以上,而且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坠深渊,或者掉进冰川裂缝里丧生。
1913年,英国探险家(也是著名的文物强盗)奥雷尔·斯坦因勘察了一千年前高仙芝大军的行军路线后,评论曰:“数目不少的军队,行经帕米尔和兴都库什,在历史上以此为第一次,高山插天,又缺乏给养,不知道当时如何维持军队的供应?即令现代的参谋本部,亦将束手无策。”
又叹曰:“中国这一位勇敢的将军,行军所经,惊险困难,比起欧洲名将,从汉尼拔,到拿破仑,到苏沃洛夫,他们之越阿尔卑斯山,真不知超过若干倍。”斯坦因的褒扬绝对没有丁点水分。
坦驹岭与赤佛路
高仙芝为了完成使命,早已将一切置之脑后。稍事休整后,他率领主力六千余人开始攀越坦狗岭。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吧:
映衬在湛蓝天空里的皑皑雪峰,洁白的冰雪在阳光下烁烁生辉,犹如粉雕玉琢一般,使人顿生敬畏。一重一重的山峰,如忠诚的卫士紧紧簇拥着最高的山峰,组成了一道高不可及的雄浑战阵。
凝神细看,可以看到蜿蜒前行的那一串细细的黑线——高仙芝大军!他们和雪山比是那么渺小,却顽强地向实力悬殊的大自然发起了挑战!
整个进军小勃律的路线即:阿姆河上游的萨尔哈德,然后由巴罗吉尔鞍形地带翻越兴都库什山脉至达尔科特山口直下小勃律所在的雅辛河谷。
一路行来,要经过巴罗吉尔(海拔3797.8米)、夏威塔赫(海拔3828.3米)、达尔科特(海拔4687.8米)三处险峻的山口。相信高仙芝在此之前,仔细研究过这条虽险恶,但快捷的秘道。
孙子云: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冒险不等于去送死,身为上将,熟读兵书的高仙芝不会不知道这点。
我们现在难以想象他们是怎么翻过那些山峰,又怎么克服那些峭壁的。1895年,一支拥有六百多匹马的探险队在高仙芝行军路线上走了个来回,在经历了冰川裂隙和松动的雪盖冰硕层诸般蹂躏之后,牲畜和辎重几乎损失殆尽,斯坦因因此不得不打消了自己冒险一行的打算。
从连云堡到达尔科特南山脚,大约为75公里。从山脚到山顶,海拔超过1600多米,根本没有路,除了雪山还是雪山……可是长着铁脚板的唐军神奇地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到达了南山口。
唐军翻越坦驹岭
接着是“直下峭峻四十余里”的山坡:在山道不到8公里的距离内,海拔陡然下降了近1800米,简直就是一个直立的深渊。
山道上——如果那也算是道路的话,到处都是冰碛碎屑和赤裸的岩石。透过袅袅云雾的缝隙,勉强可以看到远处的雅辛河谷平坦的沃野,它们看上去是那么遥不可及。
经历了艰难跋涉的大军已经创造了奇迹,从来没有一支军队能够越过坦驹岭,大唐的安西军做到了!
但他们出发时的万丈豪情也被高过万丈的皑皑雪山一寸寸消磨殆尽,士卒们的潜能跌至生理和心理能够容忍的极限。前途迷茫,人困马乏,军心浮动。
高仙芝咧了咧嘴,嘴唇上血口很难看地扭动,他也知道现在就是再严酷的军令也无济于事。可事到如今,他没有选择,根本没有后退的可能,这样的抉择,同样适用于所有的人。
“大将军!大将军!看!有人来了!”李嗣业一指山下, “哦,来者何人?”高仙芝将已经喝光的羊皮水袋扔在一边,“是阿弩越人吗?”忠诚的牙兵们拔出了刀剑,准备战斗。高仙芝摆摆手,示意他们放松:“如果本将军所料不差,此为阿弩越乞降的使者。”众将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不多时,一个气喘吁吁的虞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全力跑来,未等跑及便兴高采烈地大叫:“是阿弩越使者!他们说阿弩越城赤心向唐,好心奉迎,婆夷河藤桥已斫讫。”
空山回荡,宛若洪钟,听者历历入耳,众军顿时欢声雷动,士气大振!高仙芝不顾自己嘴唇冒血,咧嘴哈哈大笑,扬鞭高喊:“全军下山!”大军滚滚而下,直奔阿弩越。
游牧骑兵
“将军神机妙算,老天也佑我大唐!”李嗣业由衷地高兴,“由此下山,孽多城指日可下!”
高仙芝微微一笑,俯首低声对李嗣业道:“你速速令前锋席元庆,挑精骑三百,随阿弩越使者即赴其城,以免横生枝节。”
“横生枝节?”李嗣业一愣,“阿弩越使者不是说……”
“照本将军话做!”
“得令!”李嗣业心头一凛,此去阿弩越城还有三日之途,其使者何以知道天兵来临?就算知天兵将至,又何以恰好出现在坦驹岭山口?除非……
李嗣业回想起高仙芝嘴角挂着的那一丝诡笑,恍然大悟!这分明就是假的,是高将军指使军中番人士兵假扮的!他早就预料到士兵们可能因为看不到希望而畏难不前,早就深思熟虑做了安排!
下一个目标,阿弩越城!
阿弩越城为今日之克什米尔古皮尔斯镇,娑夷河(疑为古皮尔斯北之河)上有藤桥日娑夷桥,该桥一箭距离,修之一年方成,是小勃律为方便吐蕃西进修建。如果斩断该桥,娑夷河便成为决然不可逾越的天堑。
对于这一点,高仙芝很清楚,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很清楚,沿着娑夷河南岸急急赶来增援的吐蕃大军也清楚。分秒耽误不得,迟一步,也许唾手可得的胜利就会失之交臂。
见到从天而降的天朝大军,阿弩越城的选择是:一、坚决抵抗后被屠城;二、抵抗一阵后投降,头领被斩首;三、打开城门,敲锣打鼓欢迎亲人天朝大军……阿弩越城似乎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第三选项。于是皆大欢喜,血光之灾消弭。
翻越坦驹岭后,大军的确人困马乏。但是再累也不能休息,胜利的时刻还没有到来。高仙芝派遣前锋席元庆,率一千轻骑昼夜兼程,火速赶往孽多城。
战场上的大唐骑兵
刚出发的时候,高仙芝至少有三千骑兵,现在,折损大半,就算把缴获的吐蕃马匹、征用的阿弩越的马匹,甚至把驮马算上,也不及出征前半数,作为骑兵,每人至少要两匹马,现在只能把所有能跑的马正都动员起来,集中到最精锐的土卒手里,孤注一掷。
对骑兵来说,战马不仅是昂贵的作战工具,更是贴心的战友。翻越坦狗岭后,劫后余生的战马更是全贵。可是,这个时候,高将军却要他们驱赶已经掉膘脱力的战马往死里跑!人心痛,马也心痛!
安西军使用的马匹大多数是产自西域的马——也许就是如今的哈萨克马,或者蒙古马。这得益于安西的地理优势和唐王朝承袭大汉朝以来的强大无比的马政。
大唐骑兵,玄甲铁骑,纵横天下。史评大唐悍骑云:“威如雷霆,动若风发,兵锋所向,挡者披靡,骑战之绝,天下无出其右耳。”
席元庆率领的骑兵整整狂奔了一天,路上还要修路搭桥!进军路上,不断有马匹累极瘫倒,摔伤了好几个同样筋疲力尽的土卒。看着陪伴自己翻越坦驹岭的坐骑一个个吐着白沐活活累死在自己面前,铁骨柔情的士兵们还是心疼不已。
呆在孽多城里的小勃律王苏失利之异常惶恐,大唐军队的兵锋,已然近在咫尺,而吐蕃人的援军还远在天边。墀马类王妃的枕边风虽然很足,但是再足也抵消不了大唐军队挺进的脚步声。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寻找救命的稻草,而稻草往往是救不了命的。
高仙芝很能体会苏失利之的心理,他已经通过席元庆带了话,说我天朝大军根本不在乎你这小地方,不过是借个道而已(“吾不取汝城,亦不斫汝桥,但借汝路过向大勃律去”)。
不过苏失利之也没傻到完全听信高仙芝话的地步,不过由此存了侥幸之念。当席元庆的前锋军马陆续送来礼物,还四下散发中原的好物件宽慰意图逃难的孽多城诸百姓时,苏失利之觉得情况还不至于糟到不可收拾,于是他派出了几个首领去交涉,如果可能,也尽可能拖延一下时间。吐蕃的援军快快来呀快快来!他和他的王妃望眼欲穿。
席元庆将来探口风的几个小勃律首领一并擒拿,懒得听他们聒噪,只把他们扔给后续的大队处理。他麾下的骑兵丝毫没有因此停下脚步,只顾拼命驰骋,马死了,人就下马继续跑!孽多城,距离娑夷桥还有六十里。高将军说了,就是人全死光,也要赶到那里把桥斫了。
当地首领与唐军
刀子很快的时候,抹过脖子不那么痛,五个亲近吐蕃的小勃律首领在刀光中归了天。血淋淋的首级被提了上来,高仙芝瞥了一眼,惬意地呷了口茶:“我要孽多城!”
赤红的朝阳笼罩了整个孽多城,将它整个儿沁染成通红的血色……。
“唐人!唐人!准备战斗!”有人尖叫起来!
孽多城愣了片刻,随即轰然骚动。
“呜呼……呜呼……”地平线下传来唐军一浪接着一浪的呐喊。远处出现一股冲天的烟尘,使初升的太阳都为之暗淡。唐军真的来了!
“呜呼……呜呼……”
越来越近了,山丘后面隐隐出现了唐军的旌旗,呼喝声也越来越震耳。
雷鸣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使大地惊惧地颤抖,密集的马蹄声在黄尘中如密集的数点。敲得人心里直发颤。
突然,脚步声和呼喝声骤然消失!碍人视线的黄沙也随之慢慢飘散。就在城下!就在刚刚黄沙散尽的城下!是六千安西军岿然不动的战阵!
苏失利之呆呆地看着森森齿列的唐军战阵,说不出一句话。“呜呼……呜呼……”突然爆发的呐喊使苏失利之浑身一抖,天哪,这声音就像巨兽吞噬猎物之前舔着嘴唇打的响嗝。
没啥好说的,逃命吧!守城的士兵跑了,老百姓跑了,苏失利之带着他的王妃也跑了。
娑夷桥离孽多城六十里。席元庆和他的前锋骑兵队已经马不停蹄地狂奔了一天,在他们身后,脱力瘫倒、心脏爆裂而毙的马匹遍地都是。
可是,他们的脚步丝毫没有停留,每个土卒都大张着嘴,奋力吸气,决死向前。对他们来说,身后不仅有高将军的如山军令,还有他们心中大唐铁骑的骄傲和荣誉。因此,他们绝对不能输!
吊桥
娑夷桥!娑夷桥就在眼前!
“快!斫断它!”席元庆的嗓音听起来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夜幕中,隐隐听见吐蕃人的号角,千钧一发!
到了,连接在两端峭壁之间的索桥!呼啸的山风卷过飘荡的藤索,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咆哮湍流。
“嚓嚓!”大斧和着汗水疯狂地劈砍着结实的藤桥,藤桥颤抖着,喘息着,吱吱地发着怪响。抡动大斧的唐军觉得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只有一个念头在他们脑门里轰轰炸响:砍断藤桥!砍断藤桥!砍断藤桥!再来一下!再来一下!马上!马上!
鸣镝尖锐的嘶叫,几枝疲软的吐蕃羽箭在唐军眼前颓然落下山谷。最,最后一下!“喀喇喇!”藤桥的一边断了开来,“嘣!嘣!嘣!”一股股粗壮的藤索不甘心地一一迸裂,终于“轰隆”一声,桥面分崩离析!零落的残骸挂在陡立的河岸峭壁上随风抽搐。
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为吐蕃军队带路的小勃律人往空荡荡的河上呆望了一阵,一起号啕大哭。他们知道,小勃律完了!
史载: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及矣!
从铁牙山口千里跋涉,气喘吁吁赶到裟夷河边的吐蕃军队眼巴巴地看着斫断的藤桥,徒劳地眺望峭壁激流另一边的唐军号旗,心情死灰之至!救不了小勃律也罢了,明天还要重新沿原路走回去……
而此时,小勃律王苏失利之正躲在石窟里号啕大哭,也许他的吐蕃王后也在一旁泪雨滂沱。事到如今,即便肠子悔青也无济于事。唐军已破城,吐蕃援军断绝,除了乞降别无他路。“犁其廷”的苦果只有苏失利之自己来吞咽……
大唐铁骑
不过现在还是活命第一,高将军的人马就在洞窟下面列队纳降,还说是奉了天可汗诏令来问罪。问罪就好,至少不是问斩。
高仙芝的茶喝完了,他将茶碗放置一边,表情轻松地站了起来。尽管中军大帐所在并非高处,但是,他负手而立的时候,分明是在鸟瞰。
现在,孽多城、苏失利之、整个小勃律就踩在他的脚下。大军高歌凯旋,从孽多城,沿着雅辛河谷一直飘荡到连云堡。小勃律之战的胜利不仅重新打通了唐帝国西去之道,遏制了吐蕃染指安西的企图,同时也极大地震慑了西方诸国。
史载:于是拂(东罗马)、大食(阿拉伯)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恐,咸归附。
经此一战,高仙芝和大唐帝国的威名远播是不可否认的。声名大噪的高仙芝在阿拉伯史料里被称之为“山地作战之王”,这个称呼也得到了吐蕃文献的认可。
大喜过望的唐玄宗赦免了苏失利之,赐紫袍、黄金带,不过也不让他回去,而是授右威卫将军军衔留在了京城“使宿卫”。为了稳固大唐在小勃律的统治.他下诏改小勃律国号为归仁,并在那里招募千人镇守,号归仁军。
平定小勃律,不过是唐玄宗李隆基实施帝国反击战的第一环,他的手指,轻轻一指越过葱岭,不断向西。葱岭以西,至西海(今里海或咸海)称岭外地区,位居乌浒(阿姆河)、药杀(锡尔河)两水之间的河中地区文明异常繁荣,包括了《新唐书·西域传》所载的昭武九姓建立的康、安、米、史、曹等粟特诸城邦均兴盛于此。
唐玄宗的目光扫向了下一战场
乌浒水域则有以吐火罗为首的十六国,河南即为雄极一时的波斯帝国(此时已被大食所灭)。药杀、真珠二水之间的费尔干纳盆地即汉之大宛,此时由对唐朝忠心耿耿的拔汗那国统辖。
药杀水以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山北麓,中间有碎叶川,伊丽河交割。所有这些广袤的区域,都应该属于伟大的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