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罗马时期，有一个著名的思想实验，叫做“忒休斯之船”。它讲的是，一艘船在海上航行数百年，船的各个部件在这漫长的过程中会逐渐腐朽，因此需要更换。那么，当某一天，这艘船上的每一块木板，每一件金属，每一条绳索都换了一遍之后，它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近两千年以来，很多哲学家都就忒休斯之船发表过见解，但历史上并没有形成一个压倒性的观点。

其实，细想下来，每一座城市都是一艘忒休斯之船。城市发展数百年甚至千年，如同在时代的汪洋中航行。城市不断的建设、拆除，如同船的部件的更换。

南宁正是一艘特修斯之船。在最近的十几二十年里，南宁经历了山乡巨变，更换了大量的“零部件”。而其中，一些承载着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地标性建筑，都在这个过程中消失了。

01

北大客运中心

在高铁铁轨成为毛细血管，开始铺进广西的各大地级市之前，公路客运站还是区内中短途客运的绝对主角。比如，巅峰时期，埌东客运站日最高客流量为7万，江南客运中心日均发送旅客量约2万。

而在众多的客运站中，北大客运中心是不容忽视的一个，它于1996年投入运营，属于南宁客运站的“中生代”。背靠着人口第一大区西乡塘，加上大学城里每年寒暑假及一些重大节日带来的人员流动，北大客运中心一度是南宁客流量最大的客运站。

▲2002年、2013年北大客运中心。（来源：网络）

2006年，我初到南宁，就是在北大客运中心上下车。那时候，候车厅内经常人满为患，乘客买不到票的情况很常见。车站门前的路段，车流拥挤，到处都是车子鸣喇叭的催促声，很多面包车司机在路边逢人就问“去XX（地名）吗”，摩的司机见到出站的人就招手“搭车吗”。整个北大客运中心，人流如织，热闹而杂乱。这也带动了周边的街铺，包子铺、米粉店、小卖部，生意都旺得不行。

对于过去20多年里曾在西乡塘居住或者读过书的人而言，北大客运中心一定在记忆里占据了或大或小的一块空间，要么伴着点回家的喜悦，要么带着点离别的伤感。

▲建发鼎华·北大珑廷已交付

但一切都在2013年1月18日戛然而止，北大客运中心整体搬迁至西乡塘客运站。而到了2017年，北大客运站原址被全部拆除，这块代表着公路客运荣光的一个城市零部件，被彻底更换掉。如今，在其原址上，一座楼盘（建发北大珑庭）拔地而起，一段新故事的醒木，已经拍响了。

02

五里亭市场

南宁所有的农贸市场，要论知名度，恐怕很难找到能与五里亭市场相提并论的。在南宁生活过几年的人，就算没逛过，也肯定听说过五里亭。

学生时代，很多集体的烧烤活动，食材基本上都在五里亭采购，菜鲜果甜，价格实惠。赶上重要节日，市场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人询价，有人吆喝，有人king给，到处洋溢着生活气息。我们都知道，西乡塘有浓得化不开的人间烟火气，而五里亭无疑是这份烟火气的重要的源头之一。

▲五里亭市场，图源于网络

市场也是讲口碑的，五里亭农贸市场的口碑一直很好。记得有一年中元节，我岳母还坐公交车，从城市最东头，数十里迢迢地去五里亭买青头鸭。岳母年轻时做过卖活禽的生意，她知道哪里的货好。

五里亭市场在给周边居民提供生活便利的同时，由于位于闹市，大量进出市场的车辆和行人，给周边的交通造成了不便，常常引发道路的拥堵。生活的便利和日益加剧的交通拥堵，是一道终究得动笔的单选题。

2018年12月，南宁市西乡塘人民政府发出通告，五里亭蔬菜批发市场将于当月29日正式关闭。号称24小时不打烊的五里亭市场，终于永久性地打了烊。

▲洋浦星，图源于网络

现在，在其原址上，同样建起了一座楼盘——洋浦星。纵然五里亭市场曾名噪一时，但随着这个地标的拆除，相信再过一两代人以后，这个名字也将从很多人的记忆中代谢掉。

03

朝阳环交桥和江滨立交桥

如果让你从90年代穿越到现在的南宁市中心，你一定像那群“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源中人一样，搞不清楚此地为何地、此时为何时。

因为，比起20多年前，市中心的变化太大了。其中一个显著的变化是，朝阳环交桥和江滨立交桥的拆除。

现在，你到市中心，在邕江宾馆旁边，会发现两根水泥墩子突兀地立在民权路两侧，遍体鳞伤的样子。这是江滨立交桥被拆除后留下的桥墩，原本覆盖其表面的竣工铭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撬走了，导致不明真相的路人对两根桥墩的来历满脑子都是问号。

且不说功能上合理与否，两座立交桥原本是市中心的一景（从空中俯瞰，江滨立交桥如同一张脸谱），2004年初爆破拆除之后，只留下了这两根桥墩，用坚硬的水泥外壳时时刻刻提醒路人走路不要低头看手机。

▲江滨立交，图片来源于网络

▲朝阳环交桥，图片来源于网络

《生命的清单》这本书里说，人的死亡有三重。其实，一座地标的“死亡”也有三重。第一重，是当它被宣布拆除时，市民每看到它一次，都意味着最后的告别。第二重，是当它被正式拆除以后，从物理意义上，它不复存在了。第三重，是当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它存在过，它就彻底从这座城市消失了。

南宁的很多曾经的地标，都在等待第三重死亡的到来。

04

民族商场

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万象城。20多年前的南宁“万象城”是哪里？我相信很多老南宁会给民族商场投上一票。

▲民族商场，图源于网络

当年，你有多喜欢看DVD，就有多喜欢逛民族商场。十闷买三张碟，有《侏罗纪公园》《星球大战》《异形》等等好莱坞科幻大片，看得人激动不已。盲猜很多80后90后的房间里，曾经装过满满一箱子的DVD碟片。

我对民族商场主要记忆，是曾经跟同学在那的二楼买过衣服，还买过一个MP4播放器。说到MP4播放器，是不是在你脑海里掀起了一波回忆杀？在那个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MP4在大学生中真的是人手一个。

除了这些，民族商场还能买到固定电话、游戏机、复读机、音响等等。听到这些名字，就觉得它们如同天外之物一般遥远，早在时代的行军路上掉了队。

终于，在2019年2月28日，民族商场永久关停，进入旧改时间。当时公告显示，在民族商场的原址上要建设“新民族时代广场”，项目的熟化人和开发商为广西标鼎集团有限公司。该旧改项目占地面积33.67亩，其中包括民族商场和南宁市总工会宿舍区。

按照当时的规划方案，该项目南地块定位为城市人文风情体验功能，规划为3栋高层塔楼及2栋裙楼，包括商场和住宅。北地块则定位为公共服务功能，规划为1栋文化综合楼，包括了500人文化剧场、陈列展示馆、健身游泳馆等公益性场所。在网上也曾出现过意向概念图。

▲网传的新民族时代广场意向概念图

据说最近开发商已经在和合作方沟通项目规划和定位等事宜，期待民族商场原址能早日建成新的城市文化商业综合体。

05

临胜街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有一个成功的女人，一条成功的老街尽头还有一条老街。

中山路蜚声广西内外，很多到中山路打卡的人，走到中山路的尽头后，还没意识到，那一条同样破烂不堪的老街，名叫做临胜街。

▲2017年临胜街拆迁前（来源：南宁周边游）

你不一定知道临胜街，但如果你爱嗦粉，爱嗦老友粉，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天福香；如果你爱嗦干捞粉，你也可能知道细弟干捞粉。这两家店，都出自临胜街，曾在临胜街营业30年。

▲当年临胜街一带的天福香、细弟粉店（来源：南宁周边游、吃遍南宁、Livin南宁）

别看临胜街当初长着一副街道里的古墓派的样子，这条街上的美食，征服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味蕾。跟临胜街周边的老南宁提起这条街的名字，除了对老街的拆除的唏嘘，他们还会条件反射地咽咽口水。

▲临胜街一带建起了综合体华润中山府和中山路万象汇

▲市中心最新航拍图

临胜街被拆以后，取而代之的是华润中山府和中山路万象汇，后者成为了人们在市中心寻味的新去处。天福香总店搬走了。细弟干捞粉搬到了北大桥下，前几个月我去江边钓鱼，中午饭吃的就是细弟干捞粉。来自老街的味道，真好。

一篇短文，写不完南宁沧海桑田的几十年中被拆除的所有的零部件，还有西大狗洞（我们写过一篇西大专门的文章，点击可查看）

▲狗洞一隅，图源于西大FM

地委大院、蕾雨宾馆（同样写过，点击查看）

水街、西园饭店等等，无法一一细写。

在所有的这些变化中，最主力的一种变化形式就是旧改。旧改的大潮是无法阻挡的，陈旧甚至腐朽的木板是需要更换的，否则忒休斯之船的航速就会变缓，甚至会沉船。

但是，旧改也不该只是理性的，还应该多几分感性的思考。毕竟，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对这座城市的感情，不只建立在对城市向前发展的期待上，更来自于对生活中熟悉的人和物的留恋。

一件承载着人们群体记忆的东西被拆除了，意味着在这个群体的记忆中会慢慢形成空洞。而当被拆除的太多，人们会渐渐地记不起这座城市原本的模样，如同患上了群体性的关于这座城市的阿尔兹海默症。

愿你能永远记得住你喜欢的南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