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改流、盐税——光绪三十二年,赵尔丰用兵盐井腊翁寺始末

火耀西南 2024-01-24 20:06:17

文/编辑:nirvana

盐井,地处川、滇、藏交界之处,面临澜沧江,东西岸群山壁立,气候温和,盛产各种水果和农作物,尤其是此地盛产食盐,尤其对于康区南部地区唯独能用到在此生产的井盐。

自元宪宗二年,忽必烈南征云南大理,随即征服川、滇、藏广大藏区,采取土官治土民的土司制度进行地方管理,但是此地在接下来的两百年时间却一直没有专门土司管理,直到明正德四年,云南丽江木氏土司率部攻占盐井、江卡,并以盐井为中心建立“察哇打米宗”进行统治,这才成为了盐井土司管理的开始。

明崇祯十二年,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攻占康藏地区,挥师南下打败木氏土司,结束了木氏土司在盐井地区长达130年的统治,盐井转隶于蒙古和硕特部所辖。

清康熙五十八年,岳钟琪西征进抵巴塘,巴塘第巴陀翁布归降,后西藏局势稳定后,陀翁布与其弟扎西次仁被朝廷正式封为巴塘正副土司,盐井自此归属于巴塘土司辖地。

盐井的喇嘛寺也成为巴塘大寺的化域,而在经济上则存在巴塘土司和盐井最大的喇嘛寺腊翁寺一同收取盐井的盐税。

光绪三十年( 1904 年) 原驻藏帮办大臣桂霖称病解职后,由四川补道凤全副都统衔代任驻藏帮办大臣,原本准备西进察木多( 今昌都) ,但到达巴塘之后奏请朝廷暂时停留此地练兵、垦荒,推行限制寺庙僧侣人数,试图削弱土司势力。

光绪三十一年( 1905 年)二月中旬,巴塘聚集了三四百人,宣称要烧毁教堂,围攻署衙,以此阻止新军练兵和开垦。二十一、二十二两日,巴塘七沟村的百姓受到当地丁宁( 林) 寺的煽动后,垦场遭毁,垦夫遭杀。到二月二十八日,凤全手下的兵勇和当地势力冲突更加激烈。

凤全被杀之地——鹦哥嘴

三月初一,在巴塘正土司罗进保劝说下,凤全和随从 50 余人准备返回打箭炉,在经过鹦哥嘴时,叛乱者利用地势,凤全及随从人员全部被杀,这便是震惊朝野的“凤全事件”。

凤全被杀消息报到北京,清廷大为震怒,乃派四川提督马维骐和建昌道员赵尔丰率兵出关,相机剿办。由此赵尔丰开始了经营川边的过程。

1905年4月,赵尔丰开始了大规模的剿办,“平七村”,“下乡城”特别是在乡城桑披寺,赵尔丰率军经三个多月的战斗,并切断水源,但仍未能得手。他大伤脑筋,直到有一天,有位士兵发现桑披寺的地下引水管道后,该寺才被攻破,最后全歼了桑披寺僧俗四百人左右,打开了桑披寺。

不久,清廷即任命赵尔丰为川滇边务大臣,护理四川总督。

也就是同一年,赵尔丰对巴塘进行改土归流,在盐井设立了盐厘局,开始正式征收盐税。在这之前,盐井地方一直没有清军配置,自改土归流后,赵尔丰开始以巡防军后营后哨分驻。

在《盐井乡土志》曾这样记录盐井属地的喇嘛寺,“从前以河西之腊翁寺为冠。。。此等喇嘛,奉佛诵经而外,或至滇边贸易,或经理地亩租粮,孽养牲畜,不逾制也。”

所以从这里可以看出,腊翁寺的喇嘛本来一直就在做着生意,收租、搞畜牧业,所以他们和巴塘土司一起瓜分当年的盐税一点也不奇怪。

在设立盐厘局后,腊翁寺煽动西岸群众竭力反对设局,拒绝将西岸的盐统一上缴盐厘局,还下令西岸的盐不准上市,以致影响正常贸易活动,给盐商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严重阻扰了盐厘局的征盐活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当年雍正年间,宁静山划界的时候,把江卡、左贡、门空、桑昂等地方划为西藏管理,而宗崖、盐井划给了四川巴塘。

但是西藏所管的那几个地方,都必须吃盐井的盐。所以这些地方就得常常用畜牧产品到盐井交换,而且盐井腊翁寺本来信奉的是黄教,亲近桑昂地区的藏官。

现在设了盐厘局,赵尔丰要来收税了,禁止腊翁寺私运,加之前一年巴塘动乱虽然在清政府强大军事压力下终于平息下来,但是却加深了边军和地方喇嘛寺之间的矛盾,他们自然是不满的,明里暗里进行抵制。盐税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头,你看当年四川军阀对自贡的争夺也可见一斑。

刚设盐厘局的时候,赵尔丰便令其手下道员赵渊前往调查,你看赵渊回来后怎么说的,盐井河西腊翁寺喇嘛,历来跋扈,地界川滇藏,西藏问他们就说是四川的,四川要责罚他们,他们就说是云南的,经常规避差粮,形同化外,该处盐利久为该寺霸占。

如果说赵尔丰设立盐厘局和腊翁寺还是利益之争,那另一件事则是涉及到了信仰之争端。

我们知道,从17世纪到18世纪,天主教就不断向西藏地方渗透,之后历经百余年都没能在藏区扎根,在鸦片战争爆发后,天主教则借助于教借助政治力量再次强势传入藏区而获得成功,其标志就是上盐井村天主教堂。

清末,传教士在中国

他们在此开宗设堂,购置田产,宣扬教义,由于天主教的到来极大地损害了藏传佛教在盐井地区的既得利益,从而导致天主教和藏传佛教隔阂日益加深。周围反洋教运动的不断发生,使得该地的藏传佛教与天主教之间关系趋于紧张。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11月21日,盐井守卡丁勇查获私盐一驮,于是连马带盐一起送往盐厘局充公。次日夜,边军巡防丁勇李大安、杨德胜等五人守卡,又见十一名私盐贩子运送私盐数驮经过。于是李大安等人便上前阻拦,并要收缴私盐。

因前日方被扣押一驮私盐,盐贩子已经非常不满,当即抽出刀来动起武来,李大安等三人被砍翻在地,忍痛逃跑,在逃跑过程中,李大安举枪打死一名私盐贩子。

在方才所说的诸多因素之下,这件流血事件顿时点燃了盐井方面对抗边军的导火索。

次日,腊翁寺喇嘛就以此为借口,开始纠结起人马,放出话来要劫盐厘局,打教堂。

当时驻防于盐井的官兵仅仅二十多人,二十五日,得到消息的巡防边军和天主教教民,极其慌乱,盐井委员王令立即派出蓝玉洪、刘海清两名丁勇前往巴塘报信。

谁知二十六日,没走出多远的二人就被盐井人给抓了回来。

此时恰逢边军后营管带程凤翔率兵勇查哨至中崖,王令急忙让人再飞报程凤翔。

程凤翔闻讯后,也感到事态紧迫,一面立即撤掉了空子顶与中崖两处的站勇编为一营人马,在十二月初一时飞驰救援,一面飞调驻巴塘的后营右哨前来增援。

程凤翔到达盐井后,将兵勇分布与河东西防守。腊翁寺没想到边军来得如此之快,也有些意外,于是不敢明着造次,假意到程凤翔处投诚。

而后便开始暗集党羽,准备突袭边军。

十二月初八二更时分,腊翁寺喇嘛率令已经调集的人马突然对边军发起了突然袭击,幸好程凤翔久经战阵,有所准备,开枪还击,经过激战,打死一人,生擒一人。

次日夜,腊翁寺方面率众倾巢出动,分两路气势汹汹的扑向了边军,程凤翔率军利用火器列队轰击。边军为赵尔丰在川内所募的各地丁壮,为清朝新军,战斗力一直强于绿营,而且装备的均为九子洋枪,战斗力很强。

所以虽然人数不占优,但是装备精良,训练有法,加之又刚刚经过桑披寺之战,因此知道川边地区的打法,因此列队轰击不处下风。

到第二天早晨,边军打死叛军一百余人,并将叛首巴拉染红抓住斩杀于阵前,叛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毕竟是乌合之众,干不过正规军,于是在天明时相继退去。

此战边军虽然不足两百人,但是仅仅阵亡一人,受伤七人。

随即,边军冲出了防御工事,开始乘胜追击,一路摧毁碉堡十四座,搜获大量的刀枪。

两天后,被驱逐的叛军再次集结起两千人马来,于是拟再次向边军发起了攻击,因为当天风特别大,叛军主要的火器都是早期的火枪,根本无法瞄准射击,加之忌惮边军火力,都不敢贸然靠近,只在山上摇旗呐喊。

就在这时,王令的禀报已经到了赵尔丰处,赵尔丰认为若不痛行剿办,以惩效尤,关内外大局不堪设想。

此时又闻程凤翔带兵不足两百,防御都成问题,怎么进攻,于是发令下去,令各处台站及驻防于巴塘七村的所有边军,悉数调赴盐井,并调集左营两哨到巴塘,令两哨人马一哨奔赴盐井河东防守,一哨扎营于中崖、空子顶接应粮饷,保证后勤供应。

这时,基本上边军后营全部人马悉数调赴盐井参战。

接着赵尔丰又发出了解散协从告示,从而孤立腊翁寺。

此时,又到了大雪封山之时,赵对去年围攻桑披寺之时的困境历历在目,腊翁寺高居山巅,更加易守难攻,仰攻起来没有千多人都怕难于攻克。他深知粮秣的重要性,对此他又做了万全准备,当时巴塘到盐井是没有台站的,于是立即在沿途准备马匹,向理塘和巴塘等地支取乌拉差役,运送粮草,拟于正月初进行围攻腊翁寺。

腊翁寺方面也发现了边军正在快速增兵,也是心生畏惧,拟于边军尚未完全集结时,先行发动进攻。

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腊翁寺率领叛军大举发起了进攻,边军此时并没有懈怠,早早便侦查到了叛军动向,凭借着坚固的堡垒进行还击。

这时恰好左哨哨长张绍武率兵五棚赶到,及时渡水助战,叛军见边军增援赶到,胆怯之下退去。

边军趁势夺取了半山上的要隘。

腊翁寺喇嘛复归老巢,而部分叛军已遁往别处。

程凤翔认为此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立即下令到齐的所有边军二百五十余人分为三路发起了攻击,中路为虚,两边为实,程凤翔亲自带领人马从左边山路冒险直上,帮带顾占文则率军爬上后山,拟从高处压下,前后夹击。

腊翁寺叛军见势不敌,前几次战斗又知道边军战斗力,因此并没有如桑披寺一样坚守,而是选择了弃寺而逃,边军万万没想到腊翁寺会出此下策,很快就将腊翁寺打了下来。

这一战共打死叛军七十余人,生擒两人,夺取台枪四杆,火枪三十七杆,焚毁了大型碉堡三座,小碉三十余座。

紧接着,程凤翔带着三哨人马驻扎腊翁寺,顾占文两哨转驻防河东。

然后边军广贴告示,对腊翁寺呼图克图、堪布德林,铁棒喇嘛曲披克弄两名逆首发出了通缉。

不久,程凤翔获悉腊翁寺呼图克图德林等已经逃至盐井西北的扎夷、左贡一带,勾结藏军欲夺取盐井。程凤翔请示赵尔丰是否一劳永逸剿办,赵尔丰当时正在成都,认为如今西藏方面本来就比较敏感,不宜派军前往,而是应该派本地熟悉头人往抚。

但是程凤翔因为心急,因为平定乡城后电线才通至理塘喇嘛丫,盐井不通电,电报须送理塘后发出,所以程凤翔发的电报,七日后才到成都,赵尔丰复电的时候,程凤翔已经带兵深入了扎夷、左贡和扎夷河谷四五百里地面。

不时就将腊翁寺呼图克图、堪布德林生擒并抓回盐井枭首,此事西藏方面很快获悉,于是西藏方面的桑昂僧官一面调集民兵驻扎防堵,一面飞报拉萨,这也是后来西藏方面以此为由到北京状告赵尔丰和程凤翔的原因。

接着藏军入驻左贡,调兵将犯盐井,赵尔丰令程凤翔进军驱逐,程凤翔再次进兵扎夷,与藏军战于勋鲁,并发生了火烧冷诸寺事件。当然这是后话了。

写在最后

赵尔丰

了解光绪三十二年这次边军和腊翁寺的争斗事件的起因,我们首先要了解其大的背景。本事件发生时间正是赵尔丰进入川边后一年多,赵被任命为川滇边务大臣后开始推动川边地区的改土归流。

从赵尔丰的角度出发,这个时期,他最主要的目的只有两个,第一是立威,第二是搞钱。

清末,川边地区在发生了当年桑披寺“活剐施游击”“凤全被杀”事件,都在说明清廷在川边统治的动摇,如果任由这种形势持续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赵尔丰要想在川边有所作为,那首先必须树立自己以及朝廷的威信起来。

其次,对于川边改革,赵尔丰很早就提出了屯垦、练兵、设官、通商、开矿、兴学,这就是经边六事,不管是哪一项,主要还是要钱。

所以赵尔丰搞钱不是说他要准备中饱私囊,而是要办下这经边六事,特别是重中之重的兴学,要的就是钱。

清末巴塘第一女子学堂旧照

就像我们在上一篇文章所提到的,赵尔丰、吴嘉谟他们办学是不收学费的,所有书籍、纸笔、墨砚等都由学堂供给,还发衣服,在学堂时免费供给饭食。

最先校舍基本上是租借民房和一些庙宇,但是这同样是一笔大的开销。

赵曾在奏折中提到筹集教育经费“似可缓而实不可缓之事”,也曾多次在奏折中提到学务经费,他首先将光绪三十一年剿办巴塘、定乡、稻城、贡噶岭等处的叛军所缴获的财物交委员变价,折合白银万两,然后又将各处镀金铜器运回四川提金,连铜变价,总共得平银两万三千九百两,然后一部分交给成都、华阳两县,发商生息,将利息作为补助关外学生衣履之费。

一部分最先存于康定,后分发新设的河口、理化厅、稻城、定乡县修建学堂。

除此之外,他还要求抽收牛猪肉厘、秤息等作为学堂经费。

所有可以肯定,他手里并不宽裕。

而我们反观川边,能让他搞到钱的地方其实并不多,土司其实并没多少油水,像川边大土司德格土司,当年给皇帝6年一贡,进贡了些什么呢?

青马二匹,黄羊四只,火狐皮八张,酪酥四百斤。

而瓦寺土司腌苦菜都拿来进贡。

所以你说土司那里你能挖出多少钱来?

真正有钱的无非是寺庙。但是刚开始经边,寺院也不可能全部消除,剩下的那剩下什么呢?一个是茶、一个就是盐。

康定城外等待驮茶的牦牛队

而在《光绪打箭炉厅志》中有记载,炉关(康定)每年额征茶银一万七千一百七十四两。虽然当时面临印度茶的冲击,但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稳定。

所以我们看到,整顿茶务和设立盐厘局几乎是同时进行的。

“每茶一驮。收银四分”,在增科地方所收茶厘用作地方学堂经费,在登科地方收茶厘用以修建渡江木船及雇佣水手的开支,剩余充做边务经费。

在《清末川滇边务档案史料》中对盐井的盐税也都有记载,光绪三十一年,因为是初设盐厘局,所有就收了两个月的税,盐税是669两。

第二年,盐税是7317两

后来基本上每年都是八千到一万多两的银子。

而光绪三十三年,筹办学务一次性就拿出了三万两作为开办经费。在宣统年间,川边地区在上奏盐税时,又一次特别声明“所有征存银两,仍拨充边务经费”,这说明这些钱,基本上就是留在川边了。赵尔丰打仗、兴学、搞建设最初也就是利用这些收入。

参考文献:

芒康县志:①芒康县土司制度及改土归流 ②附录:巴塘盐井乡土志(段鹏瑞)

近代康藏重大事件史料选编:有关腊翁寺叛乱文电

光绪打箭炉厅志

清末川滇边务档案史料:程凤翔禀俟饷银到后即遵谕返防左贡

王一婷:清代四川茶税研究

孙洁:从川藏边地到行省——清末民国川边治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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