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前言旧时的凉山彝区，其内部缺乏统一权威，社会秩序主要由林立的各黑彝家支维持，但各黑彝家支互不统属，往往互争雄长，“两只黑彝的脚不能立于一处”（凉山彝族谚语），各黑彝家支乃至同家支不同亚家支之间纷争不断，黑彝并不能从根本上维护社会秩序。
因此，凉山彝人一旦产生纠纷，容易发展成为各家支、亚家支间的“打冤家”。此时段由于缺乏统一的整合性政权，各黑白彝家支间、彝人与外人间的各种战争不断，整个凉山几乎无时不战。
在这样的背景下，纠纷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要么战争要么调解的局面，凸显了调解及调解人的重要性。因此，“德古”便应运而生。
“德古”，指凉山彝族社会中惯于调解纠纷、且因调解纠纷公正而为公众所熟知的民间权威，该称呼是对一个人道德、智慧、才干以及口才的全面肯定。
作为凉山彝族社会特有的文化现象，有其产生的社会历史背景，它是深嵌于凉山彝族社会之中的。
今天要说到的这位德古，身份非常特殊，她不但是一名不多见的彝族女性“德古”，而且她还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组织当地彝族百姓反对黑彝奴隶主，还被当地彝族人民冠以“惹夸”，即“冲锋陷阵，英勇无敌者”的称号。她就是清末民国时期，云南宁蒗的念祖阿牛。
壹念祖阿牛，女，彝族，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6月， 出生于云南丽江宁蒗县跑马坪乡沙力坪村，后迫于生计，举家迁往西川乡西番坪村。
念祖阿牛原名叫加日·阿牛·日尾，待到她长大成人后，因才华出众，胆识超群、勇猛过人在当地闻名遐迩。
逐渐，周围人开始把她的名字和她父亲的名字连在一起称呼，也就是念祖阿牛，这在小凉山这个只有男性家庭成员才能实行父子连名谱系的凉山彝族社会生活中是绝无仅有的。
宁蒗彝族自治县是云南省丽江市下辖之一，俗称小凉山，今小凉山又特指乐山境内的马边、峨边、美姑、甘洛、金阳等县。本文小凉山为宁蒗旧称。
念祖阿牛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其不寻常的个性，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在她年幼之时，她便被父母许配给了姑妈阿鲁家的儿子，待到她长大成人后，她越来越对这种包办婚姻非常不满，执意解除。
在那个时候，这件事情是非常离经叛道的行为，宗族长辈对她的行为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特别是她的姑妈阿鲁家更是不答应，但是念祖阿牛态度同样相当坚决，在硬顶越到钉子后，转而选择了软取。
她设法凑钱购买了一头牛，以凉山彝区最高的礼节，置办成酒席，盛情款待了姑妈一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陈明厉害得失，在父老兄弟一个也不出场的情况下，硬是说服了姑妈解除了这桩婚约。
之后，她选择帮助父母辛勤躬耕并经常到丽江，米里等地经商，直到31岁才自愿嫁给了一个叫金肯专都的青年。
贰
1929年，张汝骥与龙云混战，战火波及小凉山，全棉街被毁于战乱中。事后，原同念祖阿牛因土地纷争而结下宿怨的长坪黑彝奴隶主补育老铁，补育克忍等、欲嫁祸栽赃于念祖阿牛。
他们竟向永胜县衙门控告说，该火为念祖阿牛所纵，并向县长行了巨贿。届时宁蒗属永胜管辖，永胜县长为查处此案，亲临新营盘阿土司衙署，并派阿家家丁到西番坪，传唤念祖阿牛的母亲前往当众对质。
当时，念祖阿牛生下女儿尚未满月，前不久家里才遭战火洗劫，放心不下，只好先回信否认。但这无济于事，县长仍再三催促，要求尽快前来结案。
至此，念祖阿牛别无他法，只好向邻居借了一只公鸡作为见面礼，义愤填膺、只身前往应诉。在法庭上、她面无惧色，仗义执言，力陈事实原委，讲清背景前提并历数补育老铁等人平时的罪恶，揭露他们这次企图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于他人的险恶用心。
县长诚服。
最后，原告补育老铁等人以控告诽谤之罪受押留惩，念祖阿牛则安然返家。自此，念祖阿牛在当地声名大振。
叁
解放前的小凉山，在黑彝奴隶主的黑暗统治下，广大平民和奴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1930年，念祖阿牛领导宁蒗西部的受压迫者开展了反对黑彝奴隶主的斗争，打响了武装起义的第一枪。
起义的导火线是两年前念祖阿牛的侄子加玉泽兰与补育瓦苦家因财产发生纠纷。补育家认为小小百姓竟敢与主子抗衡，视为造反。他们将加玉泽兰捆到家中关押月余。
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泽兰寻机逃出，由于地方生疏，路径不熟，后面又有人追狗撵，在慌乱奔窜中，跌下悬崖，气绝身亡。此事一直未得妥善解决，且矛盾日益激化。
念祖阿牛立誓要与黑彝补育家决一死战。
1930年，念祖阿牛提出了“诺阿祖亩点登”（意为建立一个无黑彝统治的地区）的响亮口号，向以金古、加日和吉伙三个本家为主的平民百姓和隶奴们发出了“鸡毛夹火炭”的紧急动员信，号召他们立即行动起来，用暴力推翻黑彝奴隶主的黑暗统治，重新开辟自己的新生活。
长期遭受剥削和压迫的百姓和奴隶们如同天旱逢甘霖，纷纷响应。不久，几千人的义军汇聚西川沙林，念祖阿牛亲自运筹布阵并用义务募捐而来的钱粮设宴搞劳各路人马。
大家摩拳擦掌，誓死直捣长坪黑彝巢穴，将统治者们赶至金沙江葬身鱼腹。随即，这支队伍奋扬军旗，挥师长坪，双方在长坪展开激战，念祖阿牛跃马横刀，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她力克群雄，所向披靡。
义军越战越勇，大显神威，补育队伍狼狈逃窜，威风扫地，最后怆惶遁往药山，一部份残兵败将逃至翠衣库脚。念祖阿牛率军乘胜追击，追至药山时，由于空气稀薄，水土不适，许多人头痛发烧，吐泻不止。
为了养精蓄锐，义军暂时只好鸣锣收兵，寻机再战。
这次起义震动了整个小凉山，甚至影响到了四川大凉山。于是，与长坪补育家有亲缘关系的几大黑彝纷纷投书，加日家的义军要求停战和谈，否则将联合所有黑彝围攻义军。
念祖阿牛先是不服，誓要战斗到底，但加日氏族内部大多数人同意和谈，并劝说母亲。后来，几经谈判协商，将加日泽兰按照黑彝的命价赔偿命金，加日家捐失的财物也由补育家负责赔偿，这次暴动才告终结。
念祖阿牛也由此声威大震，成了当时小凉山彝族中首屈一指的女英雄。
肆念祖阿牛不仅是位老幼皆知的女“惹夸”而且是位主持公道、德高望重的女“德谷”。加日与阿鲁家有姻缘关系，后因一些财产纠纷而酿成冤家械斗。
她从和睦相处，团结稳定的大局出发，主动从中周旋调停，同样显示出非凡的才能，通过不偏不倚的决断，终使双方心悦诚服，重归于好。
每当周围的人们相互之间遇到一些因利益冲突而发生的棘手难题时，总是请念祖阿牛调停处理，她周旋于当事双方之间，了解原委，澄清事实的基础上，主持公道，进行明断，从而获得了女“德谷”的誉称。
1948年后，念祖阿牛积极拥护中国共产党的主张，支持和配合滇西北游击队小凉山彝务支队的解放斗争，作为进步民主人士，党把她送到昆明参观学习，回来后她向周围的民族头人做宣传教育和说服争取工作。
1950年宁蒗和平解放后，她被选为首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土改委员等。
1956年4月，由于受国民党特务的挑唆，少数民族头人挟持和裹协部分群众发动了武装叛乱，头子补育里火忍等企图利用念祖阿牛在小凉山彝族群众中的崇高威信和号召力，采取各种手段威胁和引诱她参加叛乱，以便壮大他们的势力。
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念祖阿牛立场坚定，爱憎分明，不为他们的武力威协和物质诱惑所左右。
而是充分发挥自己过去在彝民中间的影响，努力做好不明真象的一般群众的宣传解释工作和对民族头人的争取工作，为此，补育里火忍等对她恨之入骨。
为了报复、在57年4月，补育里火忍带着叛乱武装乘夜冲进念祖阿牛家，劫掠去许多财物和一条耕牛。
1956年8月，我党派加日万立和另外一名汉族干部来到西川大柏地李子坪发放救济，并侦察叛乱武装的情况。
不巧，他俩的行动被隐藏在补育肩哈家的补育里火忍，补育阿都等觉察，他们企图谋害工作队，这一紧急情况被念祖阿牛发现后，迅即将两位革命同志的枪取来裹在烂裙子里垫着坐下。
然后解释说他们是自己的亲戚和熟人，暗中则托人设法将其带离虎口，待叛乱武装到时，加日万立等早已转移到安全地带，过了两天，她才将两人的枪“完壁归赵”，在关键时刻保护了工作队人员。
事后，当人们问起她那天为何这样做时，她回答说:“那天如不采用计谋，将他俩脱险的话，一旦引起枪战，叛乱武装人多势众，而他俩则寡不敌众，有生命危险，再说激战中也势必误伤无辜群众，那样后果不堪设想。” 众人诚服。
1957年6月，叛乱武装在沙林河偷袭平叛部队后勤队伍，一名军医和两名联防队员光荣牺牲，两名运输队员身负重伤躺在沟中，有70多匹马和许多物资、被叛乱武装掠去。
念祖阿牛闻信后，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人将昏倒在沟中的两名运输队员，背回家中，精心护理，第二天又派人备马将两名伤员护送到西川让水交给联防部队。
后来她又遵照乡公所的指示，同金肯石三一起上山去做叛乱武装的工作，把那次被枪去的70多匹马要了回来，奉还给了平叛部队。
由于念祖阿牛过去在凉山彝区有较为广泛的影响，说话有人听，所以在平叛期间、能有力地开展对民族头人和一些不明真相群众的说明教育和政治瓦解工作。
据当时的民族联防队队长吉伙尾丁子（后吸收为国家干部，现退休在战河松树河家中）回忆，由于念祖阿牛作所的艰苦细致的政治瓦解工作，平叛期间民族头人和叛乱武装先后向政府缴回各式枪支100多支。
结语
彝族打冤家前的演习
旧时的凉山彝区，由于未形成统一的政权，家支内、家支间战争不断，与之相应的是，战前、战中、战后都可能有调解人参与调解，调解的成功与否，某种程度上决定着战争的发生、延续与否，调解真正履行着保护当事人特别是弱势方生命与财产的作用。
同时，战争作为公共话题，更容易吸引参战双方乃至更多人的注意力，战争的特性很容易使调解人即“德古”成为舆论的焦点，故成功的调解容易使调解人获得较高的声望。
也正如另一位“德古”吉火嘿嘎若所言，德古必须博古通今，能说会道，能够和不同阶层的人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同时正直公道，不偏心，不徇私，不受贿赂，不畏惧权势。
念祖阿牛不但是一个女性“德古”，而且她还为了人民的利益，敢于站出来同奴隶主势力进行斗争，这点的确是难能可贵的，正是因为她的不懈努力，也为新中国在凉山地区平叛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但是吉火嘿嘎若也认为，“德古”现象是历史产生的，也将随着社会发展，法制健全而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他们只是一位历史的见证人。。。
参考文献：
金肯子木口述、吉伙龙佳整理：念祖阿牛，我亲爱的母亲
吉火嘿嘎若口述、李富根、比布有打整理：我做“德古”的回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