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利物浦·斯旺西|三座城的非游客游记

愚鲁说文化 2024-04-05 05:54:27

我在英国走的地方不多,一边走一边感叹:这是一个四不像的国家,却有种安安稳稳的不伦不类。

写在“非游记”开篇

1、斯旺西出发,去伦敦接上刚到英国的朋友。2、就地参加跨年活动。3、再陪其中一位去利物浦看球。我一旦决定去哪里,便直奔意图,不管它还有多少美景、佳期在视野两旁招摇。这种旅行,烂漫之处固然少,总也能满满当当地回来。

临行前唯一犹豫的是要不要把已借到手的摄影包拿上,后来觉得,那些金贵的器材实在伺候不动,不论跨年还是看球,挤来挤去,万一有个闪失……关灯,出门,带着一点点满足和藤蔓一样绞在那上面的迟疑,上我非游客的游客之路。

一、伦敦

往常,伦敦对我来说只有两件事:会朋友前在咖啡馆坐坐;坐烦了到国家美术馆一看。这次有旅伴,人家也没来过伦敦,咖啡馆是不能久坐了,至于美术馆……还是先陪他们去泰晤士河边吹吹小雨,喝几口夜风。

我们走到河边,大本钟底下。一个朋友说:“就这河,跟天津的海河差不多啊”;又拧着脖子端详一会儿大本钟,“没我想象的那么大”。他没说错,泰晤士河,冬天的水面应不如海河宽圆,没那么多游船,桥上也没什么华灯;大本钟比起摩天大楼就像胡同口托一柄龙头拐晒太阳的瘦老头,如果你用心又有闲,数得出他睁开眼的次数。

从故乡过来的游客,看人文景观的,容易带鲁迅所谓的“十景病”;看自然景观的,非得啧出一串“世界之最”才罢手。这方面倒是很有大国之民的风格。当然,伦敦也不是同“壮阔”作对,只不过不够大国同胞开眼界。能满足“十景病”的,在欧洲,还得是意大利;看“世界之最”的话,得披上重甲往北方的冰天雪地里钻了。

我们在河边花掉一个晚上、一个早上,他们决定“慕名”,随我看一看国家美术馆——虽然有个朋友直到站在特拉法尔加广场,还以为我们要去的是大英博物馆。既然旅行,随意走随意看才有享受;也见过有的人像我似的,不够格做一个游客,紧张兮兮,步伐慌忙。我就和这样的人赛跑过几次,是真的赛跑。——为什么偏偏喜欢国家美术馆?

一是的确喜欢看画,但在国内没有什么西方名家的原作,且消息不灵通,一些重要的美术馆逢年过节又似菜市场、幼儿园,在一幅心仪的作品前总定不了太久;再就是每次来伦敦会客、会朋友,国家美术馆是一处绝佳的消磨等人之苦的地方,我也总把要见面的人约在那附近。随便在43、45等几个印象派的展厅发发昏,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我拖着他们在那几间厅的十余幅画前穿过,那些画都是我擅自为国家美术馆选择的名片。除了印象派的几大耆宿,还有一幅卡耶博特,一幅卢梭;一点点拉斐尔;再就是一点点鲁本斯、维米尔。目的完全达到,全部的国家美术馆,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这些。只能自解为,无知是无知者最好的通行证——放下屠刀时是的,扛上一双眼时更是。

二、利物浦

陪朋友来看足球的,作为一个假球迷。

我不是“伪球迷”,尽管也看足球,但没有太支持的球队,更不和谁轻易聊足球。我会欣赏一些球员出色的表现, 2010年世界杯看到的远藤保仁、本田圭佑,童年看球时挂在嘴边的欧文、罗纳尔多……但对他们本人有多了解、多喜欢就提不上了。凡有球迷拉着我,谁谁谁……那意识、那拼抢、那速度……只好羡慕:怎么你们这么容易兴奋起来?

也有人说:平常的生活太压抑,看看球发泄一下。我比较怕人多,有人在酒桌上、舞池里飞扬捭阖,我既赞叹又煎熬;甚至阶梯教室,无数次我是坐在门外或两边的台阶上听完整堂课。——偌大的球场该是什么样?不敢想;几万人一起嚎叫、流泪?不敢想;散了场多久才能走出来、躺在自家床上?不敢想。幸亏利物浦不只是足球。

市中心的建筑很密,据我直观的感受,比伦敦一二区还要密一些;高楼不少,破破烂烂的老楼也不少,就在我们住的旅馆不远处有一座倒闭了多年的电影院,五六层的规模,那些遮阳棚早已是海鸟们的“下议院”,从某扇窗户里竟然长出一棵树。河边的落日很美——这是废话——落日总不至于太糟,只是这里的落日额外装点了几块停靠在水边的铁船。

我在戈壁荒原的小镇上住过。没有水的地方,无论晨昏,尽看浓烈的单调。不论小吃铺、牌桌棋局多热闹,摩托车的排气管多么能叫唤……风雨一搅,四散奔逃,唯有“叮当”、“哗啦”的金属声。只要大地使一点力气,人的痕迹随便就给揩干净。后来再去那地方,镇上引来一条水渠,又围着水渠建了廊道、公园,我感觉:人的根这才结结实实地刻进去。

三、斯旺西

其实每次旅途,也是对家的再游历——阔别几日,带着一点重新发现的惊喜。

斯旺西迎接我的还是雨——夜幕时高时低,要看雨落的劲道。像斯旺西这么一座城,我住了超过一年,已经有家的情味在里面。这情味包含了对家的喜爱和对家的陌生。喜爱,不必说;陌生的话,我们多少人真正了解自己家的所处?可能夸耀着“我是哪儿哪儿的人”,却因两点一线的生活,而只晓得住处方圆几公里的情况。

且不说本省其他地区怎样,就是你自己生活的城市(农村要好得多,大城市尤其是)能够摸得一清二楚吗?我见过很多北京人其实是海淀人,甚至“联想桥人”、“魏公村人”;而于我住到十五岁的郑州而言,我只是个金水区人,甚至“农业路人”、“丰产路人”。——斯旺西这里,我只是个“学生村人”。所以我判断,这里真的是我的家了。

前些天陪室友到曼布尔斯(Mumbles,我自行翻译为“咕唧角”),登上一个小岛;到中午,涨潮,原先的海滩淹没了,我们眼看着和陆地隔绝开。趁水还不深,我们相扶着涉水回去,不断有浪过来,在水中跌倒了好几次。曼布尔斯离我居住的学生村也就十多里地,竟在自己家门前着实地冒了把险。

这种“冒险”的快意来自一种安全感——家门口了,折腾呗。

写在“非游记”最后

我在英国走的地方不多,一边走一边感叹:这是一个四不像的国家,却有种安安稳稳的不伦不类。

行走在这三座城市,古旧的部分让人想起在这里赖了快400年的罗马,崭新的部分又让人想起美国佬和日耳曼人。走在国家美术馆也是,英国画家的画我是不停步的,那么多意大利、法兰西、西班牙、尼德兰……你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英国人自己也清楚,默默打扫出堂屋给表亲们下榻,自己人在偏房里挤成一团。

这些不伦不类里的安稳从哪儿来的?大约是老帝国的骄傲,混合了残暴、简朴、精明。今日之没落加这份骄傲,造成英国的一种特有的疯癫。看上去一肚子气,却连一只花瓶都没能打碎。这种矛盾的结果之一,就是那里的现代艺术发展得很好——卢西恩·弗洛伊德、弗朗西斯·培根、达米恩·赫斯特……都是令人拳心沁汗的大人物。

还是想家,想真正的家。

初稿写于伦敦、利物浦等地,2013年1月4日星期五

改定于山东出差路上,2022年7月6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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