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编辑：nirvana
秀山峨溶，位于四川秀山县（今重庆秀山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东北部，历来为土家族聚居之地，是重庆秀山和湖南的花垣县、保靖县交界之处，因该地西北与川河盖相连，群山巍峨，而东部沿花垣河西岸又为岩溶洼地，故名峨溶。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之间，峨溶地方出了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风云人物，他曾是一个做泥巴坨的瓦工，后来收集人马办团防，杀伐果断，1934年救过落难的红军战士，后又成为秀山东南路区长，养兵八百多人，保境安民的同时也有横征暴敛、草菅人命之嫌。
今天就让我们来讲讲这名有着复杂人生的传奇人物——文代章。
壹
文代章，本不姓文，因其祖父从屈家过继到文家才改姓为文，其父文永安，取妻姚氏，生下文代举和文代章兄弟二人。
文家家境贫寒，田土不足以养活一家四口，所以文父便每逢二、七日上川河盖去挑煤下山，三、八日峨溶逢场的时候在场上出卖，后来哥俩稍微长大些后，也就跟着父亲一起挑煤卖，一次能换来五升粮食，维持家中口粮。
待到兄弟二人挑了三年的煤后，也逐渐长大，于是，文代章改为去做泥巴坨，当瓦工，哥哥文代举则开始学习染布，加之父亲可以编点草鞋卖，姚氏能够做豆腐生意，家中日子方开始好转一些。
文代章的兄长文代举，是个能干人，因为他满脸麻子，所以人送外号文麻子，文麻子不但染布有一手，口才也是一绝，那时家里有红白喜事，都愿意请他帮忙应酬，文代举也乐此不疲，所以当地人都说文麻子这人吃得开。
文代举染布的时候，需要土布，于是他就得经常外出到川河、永兴、太平坝、平马等场镇去购买土布，那时边境地方都不太平，到处都有棒老二（土匪）出没，于是文麻子能说会道，遇事有谱，所以大家都愿意和文麻子同路。
逐渐文麻子就成了这些人的主心骨，每次出门都有十几个人跟随外出，沿途的土匪见他们每每邀帮结伙的，也不敢动这伙人，说“十个麻子九个怪，惹着麻子不自在”。
不久，文麻子的生意开始越来越红火，愿意跟着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由于世道不太平，他们开始购买起了“短家伙（短枪）”防身，竟慢慢形成了一股势力。
再说文代章，文代章那时正在做瓦工，见兄长已经发达，自己却还是孑然一身，心高气傲的他一次又听信了来瓦棚玩耍的闲散老头些说了些风言风语，气得丢掉瓦工不做，跑出峨溶拖滩（为匪）去了。他找了当地一个铁匠，给他打造了一批土夹板枪，召集了些一些好吃懒做的闲散青年，然后开始了为匪的生涯。
贰
川河盖
川河盖，位于秀山县城东北60里处，位于川湘边境（与湖南保靖接壤），是秀山境内三大高盖之一。
在秀山，人们通常都把平地叫做“坝”或者“坪”，但习惯用“盖”来形容海拔很高的平地。
此地过去山高林密，易守难攻，而且盛产煤炭，曾经我们在写秀山悍匪赖子方的时候有提到过，在此时有两伙势力较大的土匪，一支是确字坳杨汉培的武装，一支是杨赖克宝（蛤蟆）、杨野狗的武装，经常下山危害地方。
一次，峨溶团练的练长雷玉书带着二十多个团防兵去打确字坳杨汉培，结果没打过，这事很快被文代章知道了，于是文立即出动，收了一些败兵，得枪十多支，随后，又碰到雷玉书派了十几个人到各地收捐款，于是文代章带着人埋伏在他们必经之地红岩塘，对这伙团丁进行了伏击，当场打死十二人，抢得一批枪支。
雷玉书经过这两次打击，势力渐渐衰退，无力管理地方，于是羞愤之下，离开了峨溶，投奔在贵州松桃任团长的罗启疆去了。
就这样，文代章就成了峨溶新的一股武力，也从事实上成了峨溶地方团练首领，开始从匪转团，做起了驱匪保商的事情来。
随着兄弟二人的势力都开始增长，两人开始有了些飞扬跋扈，一次，文代章的兄长文麻子借故峨溶田三铁匠抢了自家的不不退还，就带着几个人在峨溶新场的长颈溪抢劫田三铁匠。
田三铁匠家中三兄弟都是虎背熊腰的，加之当时手中还有一支九子连枪，两边说着就动起手来，文麻子被当场打死。
文代章得知消息后，大怒，于是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收拾田家三兄弟，将这三兄弟悉数打死后还不解气，于是将文麻子的尸体埋到了田三铁匠家的堂屋中间这才作罢。
罗启疆
但是做完这些，文代章还是虚了，刚好这时，已经升为独立三十四旅旅长的罗启疆又来秀山招兵。
这里可以多说点关于罗启疆的事情，罗启疆的父亲是在贵州松桃长兴办团防出身，罗启疆在贵阳中学毕业后，最先协助其父连乡勇，办团务，后不安分，外出拖滩（为匪），流窜到贵州思南时，被四川军阀张亚白抓获，准备枪毙。
幸好得到松桃同乡说情救下得释，罗回到松桃后，带着亲友五十余人投靠驻扎在秀山的川军罗觐光师（上一篇写汤子模的时候刚刚提到此人）。罗觐光委任罗启疆为新兵连长，自此开始了自己的戎马生涯。
罗启疆当年在峨溶驻防的时候，其父被长兴姚家杀害时，曾跑到文家找文麻子和文代章出主意，哥俩见罗一表人才，很有出息，加之又怕受到牵连，二人就出资送罗到云南讲武堂学习，后罗又参加了蒋介石的北伐战争，最后成为抗日名将，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所以这次罗启疆投桃报李，当即封了文代章一个营长。
叁文代章走后，峨溶一个叫白香清的土匪又趁机崛起，霸占了峨溶。一次白香清甚至跑到罗启疆的叔叔家抢了一口装满了金银首饰的大皮箱。
罗的叔叔气愤不过，就将这事写信给了罗启疆，罗在得知此事后，于是想起了文代章，当时文代章为罗启疆做了不少实事，罗启疆也很赏识他，于是罗启疆立即让文代章回去帮忙处理。
文代章听罢，见机会来了，于是乘机带着人，拖了七十多支新式步枪回了峨溶，抓到了白香清，将其枪毙于峨溶场上。
这件事为罗启疆找回了面子也为峨溶地方清理了匪患，罗启疆很满意，于是让文代章就在茶洞帮旅部守军火库顺便在码头收取厘金，这时的文代章就开始在对面湖南的大河坪修建了住房，坐镇码头，收取河道厘金。
这件事很快就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那就是本来就驻防于此的王子健团，王子健团早就对当时的水陆码头峨溶场垂涎欲滴，绞尽脑汁才得到一个机会才派出一个排的队伍进驻峨溶场，收取各种税收和码头印花税。
他的亲家覃老兴也帮着他在川河、平马、新场去峨溶的必经之路三溪口，以检查鸦片为名，豪抢勒索，时人都抱怨三溪口是鬼门关，以致商旅裹足。
文代章到来后，王子健团非常不满，经常借故找文代章方面的麻烦。
而文代章也不是吃素的，他认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总不能一人把峨溶场吃完了吧？
于是双方冲突是在所难免。
这次，是文代章先动的手。
肆
这天，文代章先派出自己颇为信任的亲信香廷胡子率领一个排的士兵埋伏于白马沟，堵截王子健部的退路，然后亲率八十多名士兵攻打王子健在峨溶的住所，当时王子健不在峨溶，其亲家覃老兴率军抵抗，双方激战半日，文代章部击毙覃方二十多人。
覃老兴眼见无法抵抗，率部突围，结果在白马沟又中了香廷胡子的埋伏，覃老兴当场毙命，随后，文代章带着人马直扑三溪口，王子健的一个排的武装在四面楚歌之下，全部缴械投降。
这次军事行动缴获了王子健的一批军械，最大的功劳是将三溪口给打通了，自此川湘边区人民，沟里沟外又开始安全通过了，峨溶场再次热闹了起来。
于是，文代章居功至伟，又在当地士绅的要求下，协助当地干起了防匪护商的工作。
1929年的时候，湖南花垣土匪麻老维闹得很凶，在川湘黔一带打家劫舍，绑票捉肥，于是花垣驻军宋海涛（宋希濂的叔叔）部奉命前来征剿，结果土匪异常狡猾，而且对当地地理环境了如指掌，宋海涛的人马被土匪牵着鼻子在山里转了两个多月，死伤无数仍未平息匪患。
于是有人向他建议，让他联系联系峨溶的文代章，看他愿不愿帮忙。
宋海涛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到文代章，文代章当即应允，带着兵就进了山，不日便将麻老维的大部分人马围在了一处，很快便将这股土匪消灭了。
宋海涛大喜过望，离开时又赠送了文代章一批武器弹药。
伍文代章刚开始对待老百姓，有时候还给些小恩小惠，百姓们都还比较感谢他。但是文代章对待当地一些不服他的士绅却是表现得心狠手辣。
在1931年的时候，新场玉平地主文有贵想在当地修建集市开新场，因为砍掉了当地的风水树，在乡间颇有异议。
文有贵当年在文代章刚拖队时曾嘲讽过文代章两兄弟根本不姓文，说“文代章玩点枪棒棒有什么了不起，他家是姓屈，根本不是我文家根蔸”，这句话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那时乡间都是宗族社会，一下扯到了当时文代章家祖父过继到文家这个痛点，这个事情让文代章家很久都抬不起头。
文代章报复心极强，现在总算找到了机会，于是伺机报复。
这天文有贵开新场，文代章就暗中组织了一批人，佯装来庆贺，等文有贵一家到齐，准备剪彩之时，这伙人突然掏出短枪，向文和家人一阵乱射，当场将文有贵及其兄长、亲家等打死当场。
因为文有贵一家三代人都被当场打死，大家也都不明白是缘何结仇，最后查来查去，也没扯到文代章的身上，也就不了了之，后来直到文代章死后多年，才被世人所知晓。
陆
1931年的时候，因川湘黔搞本省统一，文代章又被封为独立团长，两年后，秀山赵竹君任县长时，又委派文代章为秀山东南路区长，文代章势力达到顶峰，枪支几百，养兵八百多人，一水的中正式步枪，俨然当地最高行政长官。
1934年7月，贺龙领导的红二、六军团长征经过川河盖，所属的两个连，由川河盖下到新场沟，战士们疲惫不堪，水土不服，拉痢疾害症疾的不少，后面又有国民党追兵，在此困境之下，文代章遵照其母姚氏吃斋念佛，不准杀生害命的嘱托，将红军战士从马路溪接到家中休养，请土医生治疗。
文代章家每天用红苕和米煮稀饭给战士们吃，二十多天后，大部分战士病情好转，身体康复，要求要走，文代章便每人发给一元光洋。
在养病中死了两个战士，安葬在新场对门坡山洞里。
1937年，罗启疆奉命参加抗日战争，特别是后来在南京失守后，罗部奉命攻打宁国的日军阵地扁担山，罗启疆亲临前沿阵地指挥，反复冲锋，三次肉搏，终将日寇击退，但伤亡很大，奉命退往安徽宣城整编，罗启疆和副团长欧百川请示中央军事委员会，请求回黔东和秀山再次征兵，于是得到允许后，两人率领剩余官兵在1938年元月回到松桃、秀山招兵。
此时，他为了感谢文代章早年的恩情，又委任文代章为国军团长（先前为地方团长），并赠送了一批枪支弹药。
欧百川
罗、欧二人不到三个月就在松桃、秀山组织起了两个旅、四个团八九千人的队伍，开赴江西分宜、湖南新淦一带驻防，后被整编为八十二师，罗启疆任师长，欧百川为副师长，1939年夏，罗因突患急性盲肠炎，病逝于岳阳县属之湾头阵地，后被追赠陆军中将。
柒
随着文代章的势力越来越大，文也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文又在峨溶街上修房。抢占当地几家人家屋基，修建了三进六厅十二厢配的“一脚乾”房子，前后修了两年。
在房子建成后，周围几百里的达官显贵，都骑马牵骡，送礼献彩，好不热闹。
文代章为此专门找来当地艺人庆贺，打醮唱戏四十八天。
这时，文代章也开始把手伸向了普通百姓，那时他不但收取着河滩的码头税，护送大烟商的税外，还收取一种“收谷担”的苛捐杂税。
农民在打谷子的时候，每一架斗要发一张打谷证，打十挑谷子就要派谷一挑。
但是总体来说，文代章对老实穷人还是相对好些，主要是对富裕人家加派税款，对作恶多端者逮住就杀。所以在文管辖的区域，一段时间还是比较宁静，人们也还能安居乐业。
1945年5月，四十九岁的文代章因生背花病死于峨溶家中。（另一说法是他在花垣与一个团长太太打麻将，由于作风不好，被团长太太用短枪打了一枪，正中背上，子弹未取出溃烂而死，为了避丑，对外声称说是身上生背花而死）。
结语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中，政治变革与乡村权力结构的变动历来是学界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但是多年来我们研究的重点主要着墨于当时的汉区，而对我国的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相对较少。
而我们在之前写民国时期诸如羌族地区、藏族、彝族、苗族地区以及现在的土家族地区的基层社会时，在地域、风俗、政治、经济等方面与其他地区存在显著差异，往往发现这种权力结构变动，具有一定的不同性，由于在封建社会，国家统治力量在这些地方都比较薄弱，王权的缺位导致这些地方往往形势更为复杂。
“要当官，去拖滩”，在当时的中国底层社会，诸如此类的人在旧时数不胜数，郑芝龙、董福祥、范绍增、张作霖、汤子模包括今天说到的文代章、罗启疆等等，在文化教育无法深入底层之时，从军几乎成了有能力的农家子弟唯一的出路。
这其中又有人从了军，有的又变成了民团武装，期间又夹杂着扩充势力、个人恩怨等其他要素，更具有暴力化、非法化的特点，对社会的影响主要表现为造成当地社会武力化，地方社会组织匪化趋势，迟缓社会经济发展。
就比如今天说到的文代章，其手下民团人员明团暗匪的行为就多次发生，像当时枪毙川河盖滴水岩乡长杨臣高（杨投靠文后，到花垣“捉肥猪”抓到了花垣国军团长宋海涛的亲戚，文将杨枪毙后，派人送到宋海涛处，赔礼道歉。）
还有诸如文代章的部下白山矮子带人前往沅陵抢劫，抢了当地纠察队的枪支，脱不了手，回来找文代章后被枪毙。
这两件事都是因为动了军队的势力而被枪毙曝光，但可想而知，这种情况在当时绝非个案。
参考文献：
彭茂群：文代章
邓纯儒：罗启疆的一生
秀山县志
四川省秀山县地名录（1983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