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出头,我已远离梦想,躺平在日常矛盾的现实里|三十之辈05

大安于隅 2022-11-03 22:10:19

三 十 之 辈•第五篇

三十岁人

写三十岁人故事

给三十岁人看的访谈系列

大姜(匿名)

91年生人,31岁

培训机构从业者,未婚

- 导语 -

在一次读书会里,有人提到了大姜发起的自然人文活动。点开推文链接,是大姜自己写的一篇活动回顾文章,行文很长,而且还引经据典,内容非常厚实…

带着古朴气息的文风之下,我感觉到了一个人对自己、对所做事情的界限分明和心怀坦荡。就是这份直觉里感受到的古朴侠义,吸引了我的好奇。

为什么他的活动几乎场场爆满,为什么有着一技之长的大姜却还总是自嘲缺钱,他所坚持的古朴侠义又是什么呢。

杭州花圃,天色已黑。昏暗里,一群人打着手电,缓缓徐行。四散的光束时而聚于树间,时而指向地面。孩子们的声音响在夜色里,“老师,这是什么虫子呀”“老师,我看到了一只蛤蟆!”

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儿,围着一位刚步入三十的青年。大姜一一解答着大家的问题,“这是笄蛭涡虫,专业欺负鼻涕虫、蜗牛和蚯蚓…”“那是蟾蜍,俗称癞蛤蟆,它会分泌毒液,注意是分泌不是喷射,喷射的话太可怕了!”

(* 夜色里的大小朋友们/大姜供图)

这是一次自然与人文夜观公益活动,2021年6月,大姜在杭州花圃组织了这个系列的第一场。累计至今,已进行过一百多场,参与的大小朋友约有两千人次,全凭大姜一人组织之力。

现在,大姜一边随缘工作,一边随心做着热衷的与本业毫无关系的事情,比如认识身边的人文自然,和不同人分享;又比如自学画画,用文字和画笔去表达记录生活。看起来,涉足的领域也是颇为丰富。

“我没有什么职业规划,我不知道要做什么…一直在探索,从未探索成功…”

在一篇大姜写的回顾文中,他自嘲自己是个“隐侠”,没有大隐隐于市的天资能力,也没有小隐隐于野的避世勇气,最多只能算个中隐,以一个打工人身份,为这个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的世界做点小事儿而已。

从踌躇满志到躺平随缘的入世路

上中学时,大姜是个踌躇满志的青年。也许是因为初生牛犊的自信,也可能是遇到了更有包容力的老师,他对未来充满期待,相信自己必将有所成就。

这份对自己、对世界的赤诚期待,在后来一次次的现实境遇中,被不停碰撞,一点点回缩着。

大姜高考意外失利,糊里糊涂进入了一个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专业——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身处代码世界的大姜,好似被抛入一片没有归属感的苦海,无论多么努力学习,都学不会这些语言。

痛苦中,大姜想过转专业。“但当时转专业的前提是,你现在专业课的成绩得是排名优先…可我本来就是因为这个专业没办法学好,才想转的啊…”

被学校唯成绩论的政策卡在了转专业路上,大姜只能滞留于现状。现实里没办法找到出路,大姜只能躺平,躺平在专业学习中;另一方面,内心郁闷的他转向了精神世界。大一下学期,大姜开始频繁出入图书馆,阅读各类文史哲书籍。

在计算机专业的男生寝室,大姜成了一个特别存在。当大家都身处工科生的实用氛围,他却游离在外,顾自沉浸于一片飘渺的精神之海。大姜在寝室里看书的时候,室友总喜欢嘲笑一句:“又开始看这些文艺书了...”自知彼此不同频的大姜,无意费力于解释。

在无法选择专业的现实面前,大姜的理想抱负被碰撞得退隐到了精神世界的追求里。大学时期的大姜,在专业里躺平摸鱼,在书本里随心摸索。

就在这摸索过程中,大姜遇到了哲学。他看到了柏拉图理想国,感受古希腊漫谈式的教育,他看到了叔本华对现实的批评,在各种思想惊异中,目睹内心不断浮起的困惑。

面对晦涩难懂的哲学文本,他升起了一股强烈探索欲,他不想仅止于困惑。

大四那年,大姜准备了几个月就参与研究生考试,接着进入杭州高校,并且从计算机跨科转到了科技哲学专业。四年之后,大姜终于来到了能让自己生发出热情的领域。

比起本科专业的煎熬,大姜更能沉浸于哲学研究里。就在他打算继续深造、攻读博士学位之际,他的规划又被现实打断,或者说,是与“学术圈”的江湖发生了碰撞。

大姜期待中的学术圈,是江湖里的比武论剑,以实力彰显,凭能力说话,有侠之赤诚和坦荡。然而,目睹各种阿谀奉承、名实不符和江湖险恶之后,他的期待再次回缩了。

在同仁们灵巧斡旋于学术里的人情和实务时,大姜又成为了一个游离存在。他坚持自己内心所认准则,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不会轻易向外界讨好或妥协,甚至有时还不惧他人误会。大姜找到了感兴趣的专业,找到了同样喜欢文史哲的一群人,但在这里,他依旧是那让人觉到不解的存在。

精神世界的求索,让他离自己的热爱和兴趣越来越近;现实生存的轨道,大姜却离期待过的梦想越来越远。求学末期,大姜被推着走向了职场就业,离开了备感失望的学术圈。

毕业至今,大姜辗转过多家机构,尝试过不同职位类型,也曾裸辞、转型过。在职场生涯这条路上,大姜一直在探索,却是探索得越来越迷失。

大姜去的最多的是教培行业。他去过兴趣培训机构,看见功利化的宣传吸引着功利化的家长;他去过职业教育机构,见识到了学校的利益操作,竟能公然拦截下学生奖学金;他去过校友创业机构,原出于对校友网络的信任,却遇到了坑蒙拐骗和无故克扣工资。

这一路的职场探索,与其说是对自己适合做什么的探寻,不如说是让人看到了更多外界真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大姜经常想起这源于《史记》的世界观,对照现实,心有戚戚。

大姜不是不喜逐“利”,他知道生存需要物质基础,他无法认同的是身边人逐利的方式:利益高于一切。学术圈、职场路,似乎都沦为了利益场,人与人之间也不过是市道之交。

离期待的未来越来越远的大姜,对同辈、校友、老乡等人际信任也越来越少了。“《倚天屠龙记》里的谢逊说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谢逊一生只吃自己人的亏。”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到底是人,还是利。

“想做的努力实在太多了,但改变起来又太难了,只能慢慢来,慢着慢着就到三十了…以前幻想自己到三十岁,房子车子啊什么都有了,现在觉得到四五十岁也不一定会有…”

大姜自嘲自己“五行缺金,八字没钱”,自认这辈子恐怕是挣不了什么大钱了。对于以后的工作发展、婚姻成家,大姜已不抱有年少时的规划和期待,“现在,我就是想躺平了啊…没有什么规划,也不知道怎么规划…将来的事就都边走边看吧…”。

几经周折,在现实境遇里选择躺平了的大姜,看起来似乎已经放弃努力,只求在打工人的工作上不要太累,方便混口饭吃。

与此同时,他也退回到了自己的内核世界里。如大姜老师曾经所说:“逃避世俗生活的粗糙、沉闷、反复无常的欲望,逃到纯粹的客观知觉和思维世界里。”

这些世界便是大姜在自然里的晃荡,绘画里的沉迷和书本里的深思。

在逃避的知觉世界里,

做一名世间隐侠

大姜的童年,在广西农村度过。开放的自然环境、无拘束的自由玩耍,让他从小便对自然充满了兴趣和好感。

小孩子们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会吹起紫茉莉的小喇叭,吸取鸭嘴花里的甜水,争相爬树摘取未完全成熟的黄皮果,偷偷溜进菜园想要挖走土里的番薯…自然是大姜青梅竹马般的玩伴。

成年后,虽然来到了城市,大姜也时常去公园或山里晃荡,欣赏不同季节风景。有时上一趟山,能遇见上百条蜥蜴,看到数不尽的果实和山花。

在自然的时序变化和动物生机里,大姜感到了生命的奇妙,他写道:“生命之奇妙令人乐在其中,无需自拔”。静谧到只有虫鸣的环境,身处其中,一切仿佛都与世隔绝了。长大后,自然是大姜在嘈杂现实之外的忠实陪伴。

求学时期,大姜除了沉浸于文史哲的阅读,也会看些自然类书籍,渐渐地,他对博物学也产生了兴趣,对自然的感受开始在博物中变成一个个名字和科属,走在路上,也可以辨识出常见的动植物。

常年在教培机构工作,大姜加了很多家长朋友们的微信。当他经常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自然物事后,有一段时间,一些家长忍不住提议,要不大姜带着我们和孩子一起去自然里晃荡吧!于是,有了2021年6月的那场杭州花圃夜观活动,并自那时做到了现在。

以前,大姜是一个人沉浸于对自然的惊异之美,现在,他从独乐乐走向了众乐乐。

“我就是喜欢跟一帮人瞎掰扯…其实并没打算做亲子活动,只是刚好来的都是家长带着孩子…如果来的全是大人,我也照样会做分享。”

亲子活动、自然教育、博物科普…大姜并不觉得自己的活动能被清晰归类于某个领域。场地在四时自然之间,没有规划,没有流程,到了就开始自然里的漫步,话题是周围之物,聊的是眼之所见。他和大家分享博物常识,也会讲到与此相关的亲身体悟或历史人文。

比起自然活动,大姜更愿称之为“林中漫谈”。他想起古希腊时代,雅典城里的哲学家们四处转悠、与人扯淡的场景,想象中柏拉图创建的学园也是这样的氛围,“闲聊着,辩驳着,探讨着,达到理知世界”。

深受柏拉图影响的大姜,希望能将这样的漫谈实践在自己的活动里,可能无法达到“有深度的闲聊”,但也希望能在自由散漫中,彼此启发出一些理性之光。

一年半间,通过参与者们的口碑引荐,几乎没怎么宣传,大姜的活动群便已扩展到了1000多个家庭。每次活动推出,群里接龙着都会很快报满。一个个人爱好,就这样,从一场朋友聚会,逐渐自己生长了起来。

当独乐乐变成众乐乐,而这众乐乐带上了现下的流量属性时,熙熙攘攘的利也随之而来。不少投资、教育机构找到了大姜,只是合作容易,同道则难。大姜仍有自己的内心准则,尤其对于市道之事。现在除了偶有接课外讲师,大姜还是一人打理着自然人文的分享系列。

在这件喜欢、擅长且得到大家认可的事情上,不像年少时的踌躇满志,步入三十的大姜少了一份想要实现什么的期待。当不少人为大姜提议或许可以做些流量变现时,大姜并未投身其中,在当下尚且享受的时刻,他是等着它自己生长和发生的姿态。

大姜的绘画之路,也是如此。

几年前,在现实梦想受阻的时候,大姜重拾起了画笔,他称此举为逃避到一个知觉世界里。

画画的爱好,就此一直坚持了下来。毕业进入工作后,结束一天的生存打工,当夜幕降临,大姜会在灯下独自作画。从线稿到上色,从临摹到创作,大姜慢慢打磨着,沉浸其中。

大姜未曾上过画画班,期间他看书自学,边画边琢磨出了自己的风格。

(* 大姜的画/大姜供图)

大姜也会在朋友圈和公众号,分享自己画的植物动物、人像风景。久而久之,此一独乐乐也走向了众乐乐。大姜开始教人画画,继续着与他人分享的乐趣。

“但我没有想过要开班什么的…要弄个场地,然后事情就多了,太累了…”

现在,他也是朋友间的分享为主,未来会变成怎样,他也是不规划、不追求的姿态。

虽然大姜一直自嘲“五行缺金、八字没钱”,但他其实并不缺少可以赚钱的机会;虽然大姜一直说“没有什么规划,不知道想要什么”,但当想象自己不再缺钱的时候,大姜却能说出一连串想做的事情:写文章,运营公众号,做自然人文的分享活动,画出自己的梦境,做一本原创绘本…

工作的事情不喜欢,喜欢的事情又不怎么赚钱,或者说,是大姜仍在坚持着内心原则,不愿让仅存的喜欢也沦为天下之利。

大姜不是没有欲望,他看见了自己的欲望,也看见了自我原则和外界现实的冲突, 他没有完全入世逐利,也没有避世与外隔绝,他选择了不向任何一方妥协的隐侠之路:济济于为生存打工的同时,为这个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坏的世界做点儿侠义之道的事情。

远离梦想,归于平凡

大姜自嘲缺钱,却不想主动做技能或流量变现;说着就此躺平了,却也一直认真做每场活动,分享自己的回忆和美好部分。大姜坦诚,自己是日常矛盾。

大姜特别不喜欢被归类或贴标签,活动如此,为人也如此。在哲学研究中,有一种思想流派叫“反本质主义”,它认为一切事物内部都没有必然本质,“世上各种现象像一个家族成员之间那样呈现出各种不同的相似性…任何事物都无需具有共同属性而被归入某一类或范畴”(摘自知乎)。

在多数家长口碑中,大姜做的活动是自然教育,他们看到了活动带给孩子们的意义。“但那些其实是家长自己对活动的理解和投射”。大姜并没有特意要将活动做成什么样子,他只是做着分享,后续意义它自然会在不同人眼中呈现出不同样子。而这些,其实已经不是活动其本身了。

如同一个活动在众人眼中呈现出不一样的意义,看起来矛盾的现实,或许也只是同一个日常的相似呈现罢了。而这个日常,便是大姜年到三十之后的归于平凡。

大姜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从年少轻狂到而立之年,我们逐渐认识到自己不过是平凡人,然后不得不接受我们的平凡。”梦想落地,我们终究都只是日常矛盾里的芸芸众生。

隐侠之路,不是走向济世的宏伟抱负,而是回到平凡自我的认知涅槃。

将来,大姜有可能会再换工作,也可能会“躺平梦中惊坐起”,对于爱好、婚姻等其他生活形态,大姜也是等风来的姿态。

虽然,大姜认为自己从未探索成功,深受柏拉图影响的他,却还一直未曾放弃心底那穷根究底的探索之决心,在这条归于平凡的隐侠路上。

- 结语 -

大姜曾经写过一篇关于侠的探讨文,文中他写道自己对侠义的理解是:“兼爱平等,惩恶扬善,急人之困,乐于助人,不矜其能,不伐其功。”

文中他讨论了贵族侠客、儒墨侠客和平民侠客,没有显赫出身,也不是学术名流,只有平民游侠是平凡打工人都能实现的。而这几乎已经成了大姜的处世风格。

侠是大姜的内心原则,而平民是大姜的现实认知。他没有贵族或儒墨之家的能力去改变现实,但又不肯轻易放下内心原则,受能力精力所限,冲不破又出不来,于是只能自嘲和躺平,在现实和梦想之间随缘游走,日常矛盾。

虽然大姜说他的状态是日常矛盾,不是自洽,但比其他人自洽的地方在于,他接受了这种矛盾,倒也没有过于纠结。

或者说,人生一定要有所规划么?没有规划的人生就必定是一种萎靡和放弃么?如果只是探索,只是等待发生,在日常矛盾的现实里,这是不是也是一种看开和自我安放呢?

成长是一场自我和现实的碰撞,走入三十的过程,大概便是学会如何在这碰撞中,找到属于我们各自的安放之地吧。

【三十之辈问答】

1、如果回去给二十岁的自己写信,你会想说些什么?

大姜:少喝点酒。

2、你打算如何度过接下来还未过完的三十岁?

大姜:不清楚。

3、对四十岁有期待么?有的话是怎样的期待?

大姜:没有期待。

嗨,我是大安,90年生人

一位非虚构写字者

一位三十之辈

我发起了三十之辈的访谈计划

因为想用自己擅长的笔头

记录下我们这一辈的故事

如果你出生于93至83之间;

如果你在生活上受着年龄/工作/家庭等

各种三十之辈的制约;

如果你在制约下仍在寻找生活,

仍在努力定义自己的三十岁;

那么你便是我想记录下的故事

愿为你画一幅“三十岁的文字肖像”

不求精彩,只求真实

撰文/ 王大安

世界本质探究者 / 生活学徒

记录/探索这个平凡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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