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零聊红楼:金寡妇与秦可卿——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经纬讲小说 2024-04-16 01:44:23

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今天咱们聊聊红楼梦第十回。第十回也是一个过渡性的章节,算不得精彩。虽然关于这一回有很多解读,甚至有很多阴谋论啊,但老零又不太愿意去研究那些东西。所以关于第十回,能说的东西并不多,但不说,这个系列又欠缺了点完整性,所以咱们就简单用两期把它完结就得了。好,废话不多说,咱们直接进入今天的废话。

照惯例,先说一下回目。第十回的回目叫“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各大古本都基本一致。这点还挺重要的啊,这说明“张太医”这三个字并不是抄手抄错了,作者的原笔应该就是这么写的。关于张太医的事咱们下期再说,本期先聊聊金寡妇这一部分。

书接前文,这个金荣迫于形势,不得不给秦钟磕了头,回到家里越想越气,就在一边嘟嘟囔囔。咱们看他说的话啊。他先说,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也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他就目中无人。可见金荣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啊。他不提自己是怎么造谣诽谤的,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单纯的受害者。更关键的是,他认为欺负他的人也不过就是个贾府的亲戚而已,阶级地位和他是一样的,这是让他最接受不了的。换句话说,在金荣心里,这件事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今天之所以吃亏,是因为秦钟有后台,而他没有,或者说他的后台不够硬。

接下来他又说,秦钟如果平时行正经事,人也没的说。但秦钟素日和宝玉鬼鬼祟祟的,今天又去勾搭人,偏偏撞在他眼里。这就真叫做乌鸦笑猪黑了啊。就算秦钟不正经吧,那你金荣又干了什么正经事呢?你不也是薛蟠的相好吗?而且秦钟今天有没有勾搭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风纪组长纪律委员吗?

金荣这么一嘟囔,把自己洗成白莲花了,好像蒙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母亲胡氏听见了,就过来劝他。请注意啊,一般情况下,假如胡氏不完全相信她儿子的话,那就应该问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究竟谁对谁错;假如胡氏信她儿子的话,那不说要去争口气吧,至少也该安慰两句。

但胡氏是怎么说的呢?她第一句话就说,你又要争什么闲气?那意思就是,我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想知道谁对谁错,我只知道,就算你真的受了委屈,你也得给我憋着。然后就开始诉苦,说咱家怎么怎么不容易,说你姑妈好不容易求琏二奶奶给你找了个读书的地方,要不咱家哪有钱请得起老师?而且学校里边管茶管饭,你这两年在那里读书,还给家里省了不少口粮。省出来这些钱呢?原话说“你又爱穿件鲜明衣裳”。哈哈,这句话写得很实在啊,又可笑又可怜。有很多被宠坏了的孩子啊,他不管家里有多困难,他在外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越是困难,越要显摆,这其实是自卑的一种体现。

接下来这一句很关键啊,胡氏说,“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可见,胡氏是知道他儿子和薛蟠的交往的。但这俩人的交情到了什么地步?做了些什么事?胡氏未必清楚。甚至啊,她就算清楚,也可能不去管。因为她关心的只是钱,那也确实是相当多的钱。七八十两银子,相当于刘姥姥一家三四年的生活费,对于金荣这样的家庭来说,那真是一笔巨款。所以最后胡氏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玩一会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金荣也就只能把这口气咽下了,第二天照旧去上学。不去不行啊,万一薛大爷心血来潮又去了呢?万一榜一大哥又给刷火箭刷飞机呢?所以虽然很丢面子,但该去还是得去,挣钱嘛,不寒碜。

表面来看,胡氏肯定不能算是一个优秀的母亲。孩子去读书,成绩好不好?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给家里省下不少嚼用。孩子交了朋友,交的朋友好不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朋友能给银子。这就是咱们在讲第九回时一再强调的,把成人的功利用在了孩子的身上。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那我们可以想见,金荣将来八成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呃,也不一定哈,或者这么说吧,如果说有出息是做大官,挣大钱,那么金荣未必做不到,甚至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做到。但即便金荣能做到,他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唯利是图、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

那么,老曹写这一段是为了批判胡氏吗?批判当然有,但老零觉得,也是有一部分同情在的。读第九回时,我们只觉得金荣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而读到这里,我们才知道,哦,原来他的家庭是这样一个境况。他的母亲或许教育方法不对头,格局也不怎么大,但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她已经尽力在维持这个家庭了。对于贾宝玉来说,他的追求是生活有乐趣、有质量、有尊严。而对于金荣这样的家庭来说,活下去就已经是很辛苦的事了。

老曹写了金荣这么一个看起来很讨人厌的角色,但是并没有仅把它归为反面形象就完了,而是用一小段文字深入到了他的家庭、他的成长环境,让我们不禁产生一丝同情,引发一些思考。即便在这么一个小小的、今后可能不会再出场的角色上,老曹依然展现了他天人之境的悲悯。

接下来就写到了金荣的姑妈金氏,也就是第九回里茗烟提到的璜大奶奶,她是贾璜的媳妇。贾璜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夫妻俩守着些小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奉承尤氏和凤姐,得到一些资助,日子还算过得去。这一天,璜大奶奶闲着没事,就到金荣家里来串门,瞧瞧寡嫂和侄儿。

这两个女人聊闲话,胡氏就把学堂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跟金氏说了。金氏一听勃然大怒,觉得侄子挨欺负了,就要打上门去,找尤氏和秦可卿评评理。胡氏一看麻烦了,都怪自己嘴碎,就赶紧求她别去,原话说“别管他们谁是谁非,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但金氏此时上了头,不听劝,坐上车就奔宁府来。

胡氏劝金氏别去,应该是真心的,不是欲擒故纵火上浇油。她的本意可能就是跟自家人发发牢骚,说咱家就这么个情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有了委屈也只能忍着。她就是想和金氏抱个团取个暖。但没想到金氏是个火药筒,非要去爆个雷。

那这个璜大奶奶又为什么非要去争个理呢?刚才说过了,他们家就靠着奉承尤氏和凤姐得到点资助,她哪来的胆量要去找尤氏讨说法呢?

她心里怎么想的咱们当然不知道啊,咱们只能揣度一下。有可能啊,金氏一直巴结尤氏凤姐,那肯定是低三下四的、委曲求全的,但她心里八成是不爽的。哎,这一回,她终于碰上了个她自以为占理的事,尤其是,金荣不是说了嘛,说宝玉和秦钟鬼鬼祟祟的。她只听说别人家孩子的丑事,不知道她侄子干的丑事。她就觉得,哎,这不是你们家子弟有丑事握在我手里了嘛,那我就去说一说闹一闹,提醒提醒你们,以后客气点,有好处多给点,要不我就全抖露出来。

另外,书里虽然没写,但咱们不妨联想一下啊,她这么冲动,说不定和茗烟说的话也有关。第九回里茗烟是怎么和金荣说的?说“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向我们琏二奶奶跪着借当头。我就看不起他那主子奶奶!”假如金荣把这话也告诉了她妈,胡氏又转告给了金氏,那金氏听了得多受刺激呀。我好歹也是个主子奶奶吧?居然连个小厮都敢看不起我了?这要传出去,我在府里还混不混了?那我今天必须得争这一口气,让大家知道我的厉害。

当然这只是咱们的一个遐想啊,老零之所以联想到这个,因为在现实中,老零也干过类似的蠢事,受到一些刺激就上头,过后又后悔。我想如果璜大奶奶能够再稍微冷静一下,再多思考一会,她可能就会抑制住这次冲动。是非对错咱们且不论啊,就说这个世界上,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你确实是惹不起的,有些亏是你必须得吃的,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这似乎很消极,但是这就是现实。

别看金氏火急火燎地就冲了出去,但到了宁府,见到尤氏,她并没有气急败坏直接开喷,而是殷殷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这才问,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显然她心里也是打鼓的,但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嘛,就算打肿脸充胖子,也得来这一趟,至少回去也有话说。

接下来尤氏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咱们不读原文了,归纳一下她的意思。首先她说可卿病了,经期两个多月没来,身上犯懒,不愿意动弹,但大夫说不是怀孕。那她因为什么生的病呢?尤氏的原话说,“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并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出来的。”这就有点像咱们今天说的抑郁。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似的,但什么事都积压在心里,越积攒就越严重,越悲观,导致身体不适,甚至自杀。

那可卿为什么抑郁呢?一方面是天生的性格原因,她从来就心事重。另外,爬灰这个事肯定是要占大头。可卿和贾珍搞不伦,她究竟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这个有争议啊。老零更倾向于她是被迫的,反正不管是哪种,肯定都是有心理压力的。而且像这种丑事,她也没法和别人说,没法排解。这事要是不被人知道也就罢了,但现在全府上下都在风传,这焦大不是都当着众人面嚷嚷出来了吗?自焦大嚷嚷完之后,可卿就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这应该是有连带关系的。

第二,尤氏提到,可卿已经病的这个样了,偏偏秦钟还来跟他姐姐说了昨儿学堂里打架的事,可卿听见有人欺负了她弟弟,又是恼又是气,病又加重了。尤氏刚刚去哄劝了半天,这才好了一点。

最后,尤氏的意思是,可卿是个打着灯笼都没处找的好媳妇,全家人都喜欢她。她病了,全家都很着急。尤氏告诉可卿,以后早晚不用来行礼了,有长辈亲戚们来,你也不用见了。还嘱咐贾蓉,不许累掯你媳妇儿,不许招她生气,她要什么东西,宁荣二府可着她要,我这儿没有,就找你琏二婶子要去。

那可能有朋友们会觉得奇怪啊,说这个尤氏心真大呀,你儿媳妇和你老公通奸,你还这么宠她?哪怕你没有确凿的证据,不知道爬灰是不是事实,那至少也应该不开心吧?尤氏与可卿的关系到底怎样,确实很难说,结合前后尤氏的话,感觉她的忧心不太像是伪装的。至少在此时,尤氏是真的担忧可卿。当然这个有争议啊,这也不是本回的重点,暂且不论。反正在这个时候呢,尤氏对金氏表明的态度,就是可卿是我的心肝宝贝儿,谁要是敢惹她不高兴,让她病情加重了,老娘跟她没完。

读过这段话,感觉上啊,尤氏像是知道学堂打架那件事的具体情况,也知道金氏今天的来意,她看出金氏不是来道歉的,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就先用这么一段话把金氏的嘴给堵住。虽然咱们并不能确定尤氏知不知情,这只是一个猜测,但这段话确实对金氏起到了震慑作用。而且假若尤氏确有此心的话,那么这段话其实也已经很给金氏面子了,意思是我的话就说到这份上,咱们就别撕破脸皮,别伤了和气,自己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得了。尤氏最后问金氏,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这已经是给台阶了。难道金氏还能说,我不是来给她找大夫的,我是来找她吵架的!那也未免太不识抬举了。

果然金氏听了这段话,就把她那一团盛气给吓得丢到爪哇国去了,赶紧顺着台阶下,说了几句客套话,说一定要找个好大夫啊,千万别混治啊,等等。这时贾珍从外面回来了,见到金氏说,这不是璜大奶奶吗?又对尤氏说,让这大妹妹吃了饭去,就进屋去了。态度也很客气。当然贾珍说吃饭只是客套一下啊,金氏也不可能真厚着脸皮留下吃饭,于是就告辞了。最后书里还有这么一句,说“况且贾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转怒为喜”。这金氏是气势汹汹而来,又偃旗息鼓而去,甚至是美滋滋屁颠屁颠地走了,也挺讽刺的,或者说挺搞笑的吧。

金氏走后,贾珍和尤氏就说起请人看病等等一些事,这个咱们下一期再说。金寡妇这一段小故事不能说多么精彩,也没有多么深刻,但在这些边缘人物身上,作者依然展现了他一览众生的悲悯。这一态度贯彻全书始终。即便是贾瑞、赵姨娘等一些让人极其讨厌的角色,作者也写出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这些我们以后再慢慢说吧。

最后咱们说个无关紧要的,怎么说呢?趣谈吧。咱们回过头来再看回目,写的是“金寡妇贪利权受辱”。那这个金寡妇是谁呢?首先肯定是指金荣的母亲胡氏,这不用说了。不过这前半段大部分写的都是璜大奶奶金氏要去理论,后来又忍下这口气臊眉耷眼的回来了,那么有没有可能也指金氏呢?

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贾璜他到底还活着不?从本回的文字来看好像不是,但结合后文来看,这还真不好说,因为各古本关于贾璜的文字写得都比较混乱。咱们举几个例子,比如秦可卿死后,贾家各族子孙来看望贾珍,列了那么多名字,但几乎所有古本里都没有贾璜,只有戚序本里有。如果且不论戚序本这个个例的话,那么贾璜就没来。正常来说,作为玉字辈的嫡派,这种场合贾璜是不可能不来的,所以感觉他好像不在人世了。

但是在清虚观打醮那一回,贾珍骂贾蓉偷懒儿乘凉。这时,其他几个贾家子孙也吓得赶紧从墙根溜下来了。这些人里,戚序本、蒙府本(梦稿本)等本子,写的就有贾璜,而庚辰本里没有。比较搞笑的是庚辰本在这里改了个贾瑞。要真有贾瑞,那究竟是谁吓谁啊?那不得把贾珍吓得跑墙根底下猫着去啊。

再比如第五十四回元宵开夜宴,过了三更,贾母让贾珍带着兄弟们都散了。贾珍就和贾琏出来追欢买笑去了,这里有一句,庚辰本写的是“便命人将贾琮贾璜各自送回家去”,庚辰本之前都没有贾璜的啊,这里倒出现了贾璜。不过把贾璜和未成年人贾琮放在一起,还得让人送,感觉有点怪怪的。反倒是戚序本这个之前有贾璜的,此处只写了贾琮,没有贾璜。

可见老曹毕竟也不是神仙哈,红楼梦里出现了这么多角色,对于贾璜这样一个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物,作者写忘了,出现一些小瑕疵,也是情有可原的吧,老曹也没有机会去重新整理他的稿子。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传抄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咱们看到的古本都是过录本嘛,指不定在哪个环节出现了错漏,这就没法说了。反正这个事也不是很重要,这个金寡妇究竟包不包括璜大奶奶,都不影响这段情节的主旨,咱们就当个趣谈看看就行了。

下一期咱们聊聊本回后半段,张友士给秦可卿看病这部分内容。咱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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