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零聊红楼:再多的险阻,也挡不住奔向爱情的脚步

经纬讲小说 2024-04-16 01:44:23

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咱们继续聊红楼梦第十五回。今天聊本回的后半段,馒头庵里发生的那些事儿。

先说说铁槛寺与馒头庵的来历。铁槛寺是贾家的寄灵之地,家族里死了人,灵柩先寄放在这里,将来再送回金陵去,葬入祖坟。馒头庵是个尼姑庵,距铁槛寺不远,也和贾府常有来往。它本名水月庵,书里说是因为他家做的馒头好吃,得了个诨号,叫馒头庵。

铁槛寺与馒头庵这两个名字起得还挺有说道的。在唐朝有一位诗僧叫王梵志,他写的诗比较浅白,比较通俗,就跟打油诗似的,在插科打诨中蕴含着讽刺与哲理,不能说有多高的艺术水平吧,但读着还是挺有趣的,有些诗写得也挺发人深省的。

他有一首诗是这么写的,“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做门限,鬼见拍手笑。”意思是说,世界上本没有长生不老、永盛不衰,但有些人偏偏就喜欢装叉,好像自家的富贵能延续千百年似的,非要搞那个调调。比如给自己家咣咣打造一个铁门槛,连鬼见了都嘲笑他。铁门槛的典故是来自隋朝的智永和尚,他是王羲之的七世孙,书法也特别好,求书之人络绎不绝,把他家门槛都踏平了,只好给门槛包个铁皮。所以后来人学样,打铁门槛,就是为了显摆,我家很富贵,很热闹,子孙繁盛宾客盈门等等。

王梵志还有一首诗:“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这里说的土馒头就是指坟冢了,坟墓的样子像个土馒头。馒头馅儿自然就是指埋在里头的人了。这首诗是说,别看你现在在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其实你就是个馒头馅儿,将来你迟早得进到城外那个土馒头里去。“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就是说人将来肯定是会死的,不管你乐不乐意,有没有滋味,你都得埋里头去。

后来宋朝的诗人范成大,就根据他这两首诗的诗意,浓缩成了一联,“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妙玉认为这是古往今来最好的诗。关于这首诗的具体内容以及和妙玉的关系,咱们到那一回时再说。

这么一联系,作者起名铁槛寺和馒头庵,用意就非常明显了,你贾府虽然现在风光无限,但最终还是要家亡人散各奔腾。铁槛寺与馒头庵相距不远,批语说“不远二字有文章”。兴衰荣辱的转换,不过就是一线之隔、旦夕之间罢了。

凤姐因嫌在铁槛寺住着不方便,就带宝玉秦钟去水月庵住。住持净虚带着徒弟智善和智能在门口迎接他们。这几个尼姑的名字都不错,但是咱们都知道,这净虚可是既不净也不虚。她就是第七回里周瑞家的口中所说的秃歪剌。咱们在讲那回说过,这是一个骂人的话,说这个尼姑不是个正经尼姑。而且周瑞家的是公开的说,当着人家徒弟的面说,可见秃歪剌相当于是净虚的诨号了,人所共知,没什么好遮掩的。那读者们自然会好奇,这位师太怎么会得这么个芳名?她究竟怎么个歪剌法?这一回里就给你解答了。

凤姐与净虚她们打过招呼,这里提了一笔,说凤姐“见智能儿越发长高了,模样越发出息了。”凤姐为什么单单注意到了智能呢?一方面可能确实是有些日子没见了,智能年轻嘛,女大十八变嘛。另一方面,沉浸在恋爱中的女孩,她可能就是会变得越来越漂亮,尤其是见到心上人时,自然而然就容光焕发。

凤姐问你们师徒怎么这些日子都没上我们家去,净虚说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请我们去念三日血盆经。那个时候迷信啊,认为妇女生孩子出血不吉利,所以要请僧人念血盆经祈福消灾。念肯定不能白念的,得给劳务费,这也是水月庵的一大收入来源。当然这算是合法合理的收入啊,包括贾府给的月例香供银子等等,这都是正当收入。但净虚有这些收入并不知足,她还有别的道道,咱们下一期再说。

这里有个小细节,好像之前曾说过。在胡老爷这里有条批语说,“虚陪一个胡姓,妙!言是糊涂人之所为也。”

之前在第七回周瑞家的问智能,你师傅去哪了?智能儿说去于老爷府上了。那里也有一条批语说“又虚贴一个于老爷,可知所尚僧尼者系愚人也。”按批语的说法,作者这是在玩谐音梗,说这些动不动就请神拜佛、烧香念经的都是糊涂愚蠢的人。这也说明水月庵的业务还挺红火的,好多人来请。

这边净虚陪着凤姐说话,宝玉和秦钟就在殿上玩耍。宝玉见智能过来了,他就跟秦钟笑道,“能儿来了。”秦钟道:“理那东西做什么?”这是在撇清关系,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宝玉就笑道:“你别弄鬼,那一日在老太太屋里,一个人没有,你搂着他作什么来?这会子还哄我?”一句话就补出前文。可见那俩人郎情妾意不是一两天了,也可见秦钟平日里是个什么做派,在学堂勾搭男宠,在贾府勾搭尼姑。

宝玉又让秦钟招呼智能给我倒碗茶,秦钟笑道:“这又奇了,你叫她倒去,还怕她不倒?何必要我说呢?”宝玉回答得妙啊,他说“我叫他倒的茶是无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到的是有情意的。”

这句话差点让老零泪崩。我想起当年上学时,我有点喜欢我们班数学课代表,没表白过啊,只是有点小暧昧。有一天课间我同桌就跟我说,把那谁的课堂笔记借来,我抄抄。我说你自己借去,干嘛要我去?他就往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说我去借,那就是单纯的借笔记。你去借那能一样吗?你就只会借笔记吗?我一下就明白了,果然是好兄弟呀,这是想给我俩创造一个说话的机会呀。我赶紧颠儿颠儿的就去了,说谁谁想跟你借笔记,哎呀,你这字儿写得真好看啊,然后就开始胡扯一通,记得她还跟我聊到她家养了只白猫,也不知怎么拐到猫那去的。过一会儿上课铃打响了,赶紧回到座位,这才发现借的笔记忘了拿。一想也挺好,这不下节课又有理由过去说话了嘛。

嗯,扯起来没头了,咱还是说红楼吧。智能倒了茶来,宝玉和秦钟都说“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来争,我难道手里有蜜!”简单一句话,其娇俏妩媚就跃然纸上,活脱脱一个恋爱中的少女的模样,确实不太像个出家人。

书里说智能自幼就在贾府走动,常与宝玉秦钟玩耍,后来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而秦钟也极爱她妍媚。虽然智能从小就出家,但每日诵经念佛,并没能阻断一个花季少女对爱情的向往。爱是人之天性,不是靠嘴上叨叨几句经文就能消灭的。智能此番见到秦钟,“心眼俱开”,这个词用得多好,她的表情管理瞬间归零。她不想遮掩,也遮掩不住。绝情灭欲这个事多少得看点天分,所谓有没有那个“慧根”,显然智能没有、也不想有这个慧根。

之前聊惜春的判词曲以及第七回时,老零曾说过,惜春是一个很孤冷的人,好像只有和智能能玩得来,还说要剃了头发和智能一起当姑子去。但实际上,这俩人儿顶多只能做个表面朋友。因为惜春是发自骨子里的冷,她对亲情都很淡薄,爱情就更别提了,她算是有那个慧根的。惜春从小就有想当姑子的念头,但智能可一点也不想。惜春想独卧青灯古佛旁,而智能却把出家比做陷牢坑。一个想进来,一个想出去,她俩根本不是一路人。

另外,之前偶遇二丫头时,秦钟跟宝玉开玩笑说“此卿大有意趣。”上一期老零批评了秦钟,说他在那一刻没看到人性之美,只想到男女之事,境界上与宝玉有差距。那可能有朋友会说,宝玉这里不也是拿男女之情开秦钟的玩笑吗?你咋不批评宝玉呢?这个得承认,因为宝玉有主角光环,可能老零确实有点双标哈。不过还是为他辩白一句吧,宝玉与二丫头是萍水相逢,且他对二丫头确无他意。而秦钟与智能是旧识,且确有其情。所以宝玉说这些话也不算过分,而且也跟我那个同桌似的,为这两人感情升温添了一把小柴,所以咱就不批评他了吧。

这边殿上,三个少年男女有说有笑,空气中洋溢着青春与恋爱的味道。而镜头一转,净室里,老尼和凤姐却在筹划着一桩肮脏冷酷的、扼杀爱情的阴谋。这又是一个鲜明的对比。虽然这两件事是穿插着来写的,但咱们为了叙述方便,今天单讲秦钟和智能,下一期再聊老尼和凤姐。

这天夜里,智能正在后面房里洗茶碗,秦钟摸黑跑过来,一把搂住就亲嘴儿。智能急得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了!”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日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他说了个“再不依”,看来他要求过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智能之前都没同意。

智能道:“你想怎么样?除非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这句话很重要,从这里可以看出,智能爱秦钟,除了看上他“人物风流”之外,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指望秦钟能帮助她逃出这个牢坑。之所以称之为“牢坑”,不止是清规戒律这些东西,还有她身边的人。馒头庵从住持到徒弟,都是一肚子鬼蜮心机。后来贾府里那些唱戏的女孩子被逐出大观园后,有几个就哭着闹着要去做姑子。而水月庵的智通听说了,“巴不得又拐两个女孩子去做活使唤”,就把芳官要去了。智能当年为什么出家,书里没交代,但她很可能也是从小就“做活使唤”的,吃了不少苦。再加上她是一个比较纯净的人,很可能不愿与师父师姐们同流合污,搞一些邪门歪道的事,自然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所以她除了说“出了这牢坑”,还补了一句“离了这些人”。

而秦钟则说:“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把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智能百般挣挫不起,又不好叫唤的,少不得依他了。在这一段有条批语说“实表奸淫尼庵之事如此。”一个当弟弟的,在姐姐出殡的日子干这种事,可不就是不像话吗?可不就是淫吗?对方又是一个尼姑,又是在佛门之地,可不就是淫上加淫吗?

这个说法当然不能算错,不过老零我个人还是更愿意用宽容和理解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当然我只代表我个人啊。秦钟对他姐姐的死究竟是什么态度,究竟伤不伤心,书里一个字也没提过,这个咱们且不管他。单从这次的行为来看,我觉得他俩其实更符合警幻所说的“好色即淫,知情更淫。”讲第五回时咱们详细分析过这句话,不再复述了。秦钟他们所做的事是建立在一定的感情基础上的,并不是纯粹的皮肤滥淫。处于热恋中的人,想做那种事,咱不能说提倡,但也是能理解的吧。

但老零还是想批评一下秦钟。当智能说出了牢坑才依你时,秦钟说“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但咱们都知道,这事并不容易。后来我们也确实没看到秦钟为救智能付出过什么努力,事实上他也确实很难去做什么,这个不能苛求。但你既然做不到,就别信口开河。所以秦钟这句话多少有点不负责任,感觉就是为了一时之欢在糊弄智能。当然我们不能否认秦钟对智能确实有情,假如他将来科举高中了,当官儿了,就像贾雨村要娇杏似的,把智能给捞出来,这未必不可能。只是很遗憾,就算他有这个理想,他也没这个寿命。

此外还有一点,智能的挣扎到底是不情愿,还是出于害羞或畏惧,咱们也不能确定。老零我个人的观点,做这种事,但凡其中一方有一丁点不情愿,另一方都不该去诱使或强迫。那些认为“女孩说不要就是要”的,我觉得都是耍流氓。

接着往下说。两人正热乎着呢,忽然有一个人进来,将他俩按住,也不出声。他俩不知道是谁,吓得一动不敢动。直到那人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才听出来是宝玉。智能羞得赶紧跑了,秦钟则埋怨宝玉坏他的好事,又求宝玉不要说出去。宝玉说等会儿睡下了,我再跟你细细的算账。至于算了什么账,作者在这里又玩烟云模糊,说“未见真切,未曾记得,此系疑案,不敢纂创”。

他俩算什么帐老零就不多说了啊,大家觉得是什么帐就是什么帐。反正不管算什么帐吧,都不影响秦钟和智能谈恋爱。宝玉去打断他们绝不是出于恶意的阻止,可能就是想和他们开个玩笑,二呢,可能也是想保护一下他们,别玩得太上头,啥也听不见,一旦被别人发现可咋整。

总体来说,宝玉对秦钟和智能的交往是持支持态度的,包括做这种事。宝玉是不在乎什么礼教大防、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公子尼姑的。他支持不支持,主要是看双方有没有情。后来茗烟和卐儿玩耍时也被他抓了现行,那一次他就对茗烟不大高兴,因为茗烟连女方的年龄都不知道,这让他觉得茗烟对那个女孩没有多少情意,更没有长久打算,纯是满足肉体欢愉。而秦钟与智能在他看来是有情的,有情,就“知情更淫”,这是他可以理解和接受的。当然这是他自己设的标准,这个标准对不对,那就仁者见仁吧。

次日,宝玉求凤姐又多住一天,给秦钟和智能创造了更多亲热的机会。但欢乐只是一时,人生终有散聚。分别时,俩人是“百般不忍分离,背地里多少幽期密约,不用细述,只得含泪而别。”这两个陷入爱河的年轻人,此时一定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但他们不知道,这短暂的两天,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快乐的、也是最后的幸福时光。

这段感情的结局是写在下一回,咱们就放在这里一起说了吧。秦钟回来后就生病了,而智能私自跑到秦家去看秦钟,被秦业发现。秦业自然是勃然大怒,撵走了智能,打了一顿秦钟,还把自己气死了。秦业为啥气性这么大呢?除了不许儿子私自谈恋爱之外,和智能是尼姑也有很大关系。养女可卿爬灰,亲生儿子勾搭尼姑,这都什么事嘛。难怪批语说秦业这个名字是“情孽”,确实够造孽的。这家人的故事让老零想起了陈世骧先生评论天龙八部的那八个字:“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秦钟一见把老爹气死了,自己病上加病,不久之后也一命呜呼了。秦钟的死咱们下一回再细说。而智能被秦业逐出后,这个角色从此就在红楼梦中消失了。她去哪儿了呢?不知道,咱们只能想象。

智能私自进城,很可能是抱着逃离火坑的念头,幻想着秦家能够收留她。但既然幻想破灭,那她无非是两条路,一是再回到水月庵去,认打认罚,被圈禁,或者自我圈禁,在那污垢之地度过余生。二是她宁死也不愿回去,从此漂泊天涯,或许还俗,也可能又找了间破庙寄身。说不定某一天,她在庙里诵经打坐,面如死水,心如槁木。忽听得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竟有外人造访。她诧异地回过头去,却看见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童年玩伴惜春。刹那间,无数往事涌上心头,封闭多年的心门忽然被撞开,她的眼角不由得泛起了泪花。她正想热情招呼,却愕然发现当年那个和她谈谈笑笑的小惜春,此刻竟也是面色冰冷,目光虚无,仿似看透了世道、厌倦了红尘一般……

好了,再编下去就没完没了了。以上都只是老零的想象啊,大家当听个乐。智能的戏份虽然不多,但确实是老零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因为她可爱,更因为她勇敢。在那个时代,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尚且被诸多礼法规矩所捆缚,何况一个尼姑。但智能还是主动找到了情郎家里,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再多的艰难险阻,也没有阻挡她奔向爱情、奔向自由的脚步。

反观秦钟,他就逊色多了。智能来投奔他,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智能被老爹赶走。纵然有很多客观原因,但咱们批评他一句缺少勇气,缺少担当,应该不过分吧?哪怕他跪下来跟他爹求一句,“我俩是真心相爱,求爹爹成全我们”呢?书里没写他说没说,感觉他是不大敢说的。

在智能这里,我们看到了在那个时代,世俗礼法对自由恋爱的扼杀。那么如果不是尼姑,而是普通的女孩子,甚至是富豪之家的女孩子,她就有追求爱情的自由吗?下一期,我们就来聊聊本回的另一条支线,凤姐弄权。请大家请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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