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零聊红楼:凤姐的一天——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累!(80

经纬讲小说 2024-04-16 01:44:25

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今天咱们继续聊红楼梦第十四回。上一期说到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立规矩,树新风,使宁府上下焕然一新,再无往日那些事无专执、苦乐不均等诸多弊端。那么,既然规矩立好了,凤姐是不是就可以当个甩手掌柜,事儿都交给下边儿的人办就行了呢?显然不可能啊。接下来作者就写了凤姐忙碌的一天,咱们一起来看看。

这一天是可卿的五七正五日,是个比较重要的日子。有说法说五七是死者亡魂最后一次回家看看,和家人们告别,然后他就要投胎转世去了。所以贾珍也是安排了各种大型法事,说“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开方破狱是诵念“破地狱偈文”,开度亡灵出地狱去往生。传灯照亡是说冥间路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得给亡灵点个灯照个亮。

还要“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阎君就是阎王爷了。都鬼是指阎王所在的鬼城酆都里的鬼卒。这是求阎王爷管好手下的卒子们,别去骚扰欺负死者,让她安安静静的上路。地藏王就是地藏菩萨,这位菩萨以度人为己任,自愿身入地狱,发誓要救度一切六道众生。咱家可卿也得请地藏菩萨多照顾照顾,所以请菩萨吃个饭。

还有“开金桥,引幢幡”。幢幡是高大旗子,开金桥是说善人死后走金桥,恶人死后走奈何桥。这里给开好金桥,插上旗子,做个路标,让可卿别走岔了道儿,来世能托生于福禄之地。

僧人们这么忙,那道士们也不能闲着。他们正伏章申表,就是俯首屈身恭读表章。读给谁呢?“朝三清,扣玉帝”。玉帝就是玉皇大帝了。三清是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这三位道教的尊神。

还有“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有个饿鬼叫做焰口,肚子大如山,咽喉细如针,口中吐火焰。要给他施舍饮食,念经超度,让他别找麻烦,这叫“放焰口”。拜水忏是指念“水忏经”,也是为死者祈福的经文。

又有“十三众青年尼僧,搭绣衣,靸红鞋”。靸就是把鞋后跟儿踩在脚底下,趿拉着走。“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就是接引死者去往极乐世界的咒文。

这些词老零之前也不懂是啥意思啊,都是现查的。既然查了也就别白查,就跟大家简单念叨念叨。这些事咱们当今很少见了,用现在的眼光看呢,好像都是一些封建迷信活动。但从另一角度来说,这些活动也可以说是寄托了人们的哀思,或者说是一个朴素的、美好的愿望,也是有一定的人文价值的。

不过老曹在这里写得这么细呀,倒未必是想表现什么朴素美好的愿望,他是有一些讽刺在里面的。就像批语说的,“如此写得可叹可笑”。为啥可叹可笑呢?因为贾珍为了个儿媳妇,如此铺张如此高调,属实有些太过了。咱们之前分析过贾珍这么做的原因,就不再吐槽了。

凤姐知道这一天人多事多,肯定很忙,所以前一天在家里好好歇一宿。第二天寅正,也就是凌晨四点,就起床了。拾掇拾掇,吃口粥,卯正二刻,六点半,就到宁国府来了。今天她来不仅是来干活,还得先拜祭,所以来得也比较正式,宁府接待得也比较正式。书里有一些描写,咱们就不读了。

凤姐来到灵前,见到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咱们之前聊过凤卿闺蜜情,凤姐流泪并不完全是做个姿态,可以说是真情流露。旁人赶紧拿过一张大圈椅来,因为凤姐是可卿的长辈嘛,是婶子。她站那儿哭蹲那儿哭都不合适,得坐着哭。供茶烧纸之后,凤姐赶紧去抱厦,那是她的办公室,她就正式开始这一天的工作了。

先是点名。凤姐协理宁国府有些日子了,之前可能也没出过什么事,偏偏在这么重要的一天,就有一个人迟到了。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凤姐肯定是气不打一处来。等把那个人叫过来,凤姐就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

这人到底是谁呢?有多体面呢?此处倒是没写她的名字。凤姐的意思是,你仗着自己有体面,故意在这样日子迟到,打我脸。这顶帽子扣得可是不小。那人就赶紧分辨,说我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天醒得早了一些,又睡迷了,所以迟到了。

我觉得这个理由还是比较可信的。因为第二天有要事,所以晚上睡不踏实,动不动就醒,估计很多人都有过。比如老零上小学的时候,第二天要开运动会,五点钟就得出门,心里就老惦记着这个事,两点钟醒一次,四点钟又醒一次,一看还没到点儿,又睡迷了,再睁眼睛,五点半了,脸都没洗就赶紧往外冲,结果还是迟到了。

所以说不定啊,这个人还真是一个责任感挺强的人,因为心里兜着事儿,没睡踏实,夜里折腾了几次,就睡过头了。她也可能确实是之前都很守纪律,这一次又是无心之失,她就恳求王熙凤网开一面。

那么凤姐会怎么发落她呢?读者们也都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但作者偏偏在这时卖关子。凤姐还没说话,先看到了荣府的王兴媳妇在探头儿,就问她干什么。王兴媳妇说是“领牌取线,打车轿上网络”。这不是眼看出殡之日快到了嘛,荣府那边去送葬的车轿都需要打些网络装饰装饰,所以要领线。她把帖儿递上去,彩明念,凤姐听,数目相合,就把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拿了去了。接着又进来四个荣国府的人,都是来支取东西的。凤姐听彩明念过帖子,说其中两件开销错了,算清了再来取。然后把帖子一掷,这两人扫兴而去。

然后张材家的又来了,说就是刚才王兴媳妇那件车轿网络的事,要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可见荣府那边分工非常细,虽然是同一件事,但领东西和领钱都由专人负责,不混在一起。凤姐也没有直接给她对牌,而是等王兴家的领完线,交了买办的回押,确实没有滥支冒领,这才让张材家的去领银子给工钱。然后又有人来汇报,说是宝玉的外书房装修完工,支买纸料糊裱。这是为后文做的一个小铺垫。

请注意啊,以上来的都是荣府的人,办的也都是荣府的事。凤姐确实是能者多劳两头挑啊,可以想象她平时有多忙。那她为什么不先发落了这个迟到的再去办正事呢?可能有几个原因。一是凤姐正好借此机会思索一下应该怎么处罚,或许这人确实在宁府是有点体面的,到底是杀鸡儆猴还是从轻发落,这个力度得斟酌斟酌。二呢,可能也是让宁府看一看我们荣府是怎么办事的,给你们打个样儿,好好学学。你们觉得我管的严,是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告诉你们,我在我们家更严,并不是故意刁难你们。

还有一点,老零觉得凤姐是借机给那个迟到的人,以及所有宁府的下人施加一种无形的压力。你想人最煎熬的时候是什么呀?就是前景未卜的时候,就是靴子没有落地的时候。处罚一旦落了地,不管是重是轻,认了就是了,也就不瞎琢磨了。最可怕的就是你不知道她究竟要怎么罚你,你自个儿在那儿琢磨,越琢磨就越觉得胆战心惊。而且这人不是还有点儿体面的吗?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往那儿一杵或者一跪,半天不发落,这对她也是一种羞辱。估计那个人此时心里想的是,是杀是剐您随便,就求您能不能痛快点儿啊?这种心理压力呀,可能比单纯的体罚或罚款更让她觉得残忍。

都安排完了以后,靴子终于落地了。凤姐说,“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确实如此,既然立了规矩,那就得严格执行,要不然就是形同虚设。今天你饶了她,明天就可能真有人找理由旷工。谁还编不出一两个像样的理由呢?今天睡迷了,明天母亲生病了,后天脚崴了,可不就是将来都没了人了吗?

最后的处罚措施就是打二十板子,革一月银米,经济处罚与肉体处罚都有。凤姐又撂下狠话:“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众人一看凤姐说到做到,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这一次处罚,可以说是彻彻底底把威给立住了。

好不容易忙活完,到饭点儿了,想安安静静吃口饭吧?哎,偏偏宝玉和秦钟这两个小家伙又过来聒噪她。秦钟还是比较懂事的啊,说“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之前确实写到过,说凤姐在宁府是“独在报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就是说老娘是来干正事的,不是来唠嗑的。想叙家常的,想侃大山的,找别人聊去,别来骚扰我。但宝玉说,“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完拉了秦钟就走。

而凤姐见到他们,果然也没有一丁点不耐烦,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吧”。这是调侃宝玉他们腿快,闻着饭香就过来了,那就上炕一块吃吧。其实人哥俩早吃过了。

老零觉得,这里非常能体现出凤姐和宝玉确实是姐弟情深,关系好得不得了。我们想象一下,假如现在是贾府其他人在干这个活儿,比如后来管事的李纨,探春,甚至宝钗,宝玉恐怕都不敢说“他怎好腻我们?”只有王熙凤,他可以确定,凤姐姐是绝对不会腻我的。

然后大家闲聊了一会,在哪吃的饭啊?对牌有没有可能被伪造啊?别人来领东西时,你还做梦呢等等。最后凤姐主动问到读夜书的事。宝玉和秦钟这俩人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分开,白天在学堂里见面还不够,晚上还要打着读夜书的旗号黏糊在一起。

宝玉就说,这个事当然是希望越快越好,只是得等外书房装修好了才能去。既然要装修就得领东西呀。凤姐就开了个玩笑,说“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搁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这个“猴”字妙啊,咱们一下就能想象出来宝玉粘在凤姐身上腻腻歪歪的神态。凤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还搁得住你揉搓?”就让他放心,说今儿已经领去了。

那既然已经领了,你又禁不住揉搓,你戏弄宝玉干吗呢?显然啊,对于凤姐来说,和宝玉玩一玩闹一闹,被他揉搓揉搓,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是紧张工作中的一种调剂。她见到这个弟弟就高兴,所以绝不会腻烦他。刚才说宝玉敢打包票凤姐不会腻他,反过来也一样,凤姐也只会和宝玉这样玩闹。你很难想象三春或者贾环贾兰去揉搓凤姐吧?

姐俩正闹着呢,忽然回报说跟着贾琏一起去送黛玉回家的小厮昭儿回来了。昭儿说林如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现在贾琏和黛玉要送灵回苏州去,大约年底才能回来。林如海此时是在扬州当巡盐御史嘛,死了后要回苏州老家。所以他们派昭儿回来报个信,还要带几件大毛儿衣服过去。

这里说林如海死在九月初三,咱们之前有一期提到过,它与前后各种事情发生的时间线好像存在矛盾。不过既然不影响整体剧情,作者怎么写咱们就怎么看吧,就不细抠了。

凤姐就笑着对宝玉说:“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而宝玉则长吁短叹愁眉不展,他担心黛玉哭坏了身子。有人认为这里体现宝玉温柔体贴,首先惦念林妹妹。而凤姐则不太厚道,别人死了爹你怎么还在这儿说笑话。不过老零觉得,凤姐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宽慰宝玉,她知道宝玉肯定会担忧黛玉,所以先说一句较为轻松的话,引导他往好的方面想。或许你认为这句话说得不合适,但她的心可能是好的,这姐弟俩都是会为他人着想的贴心人。

另外也可见,凤姐实在是太懂宝玉了,她知道宝玉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所以后来她明里暗里都是站在宝黛CP这一边。论血缘关系,她显然与宝钗更近,她俩是亲表姐妹,但她并没有为金玉姻缘推波助澜。

凤姐其实此时是很急迫地想要知道老公的近况,想跟昭儿问个明白。但是呢,书里说“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杂,一时去了恐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可见凤姐非常敬业啊,不因私废公。而且她上午刚处罚了人,此时要是因个人私事走了,那不是被人戳后脊梁骨嘛。

一直挨到晚上,回了家,她才把昭儿叫来细问情况,又和平儿一起连夜打点大毛衣服,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又吩咐昭儿好生在外小心服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账女人,回来打折你的腿。

批语这里调侃道“此一句最要紧”。凤姐对贾琏的办事能力还是比较放心的,不放心的就是女色方面。不过嘱咐也是白嘱咐。贾琏之前有没有前科书里没提,不过后来巧姐出痘儿,贾琏一个人在外面儿住,他就派心腹小厮去招呼多姑娘。那心腹小厮是不是昭儿?书里倒是也没明说。反正啊,在凤姐眼皮底下,贾琏都不老实,那在千里之外,嘿嘿,可想而知。

等忙活完,天已四更将尽,就是快凌晨三点了。咱别忘了啊,前一天凤姐可是早上四点就起床了,这已经二十来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了。此时躺下了呢,却又走了困,失了眠,躺不了多长时间又得起来,因为六点半她还得到宁国府去上班嘛。咱们看看凤姐这一天过得,那是人过的日子吗?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累呀。

那可能有朋友会说,这一天不是有偶然事件嘛。比如这一天恰好有人迟到啦,恰好昭儿从南方回来啦,所以才这么忙活。如果单论某一事件的话,那确实是个偶然。但关键在于,每一天可能都会有偶然,你完全不能预计今天到底会有怎样的偶然。

咱们再往下看。眼看出殡之日快到了,凤姐也是越来越忙,而此时又出现了各种偶然。比如缮国公诰命亡故了,王邢二位夫人去打祭送殡,凤姐肯定得帮着张罗。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这些也都得凤姐打点。她的哥哥王仁带着家眷回南方,“一面写家信禀扣父母,并带之物”,也得她来忙活。这个王仁可能就是“狠舅奸兄”中的那个狠舅,咱们之前讲判词曲时聊过。不过在前八十回里,他没怎么出过场啊,也没什么戏份,就是提了个名而已。这里是一次,说他回南去了。后面第四十九回写到他又进京了,和邢岫烟一家一起来的。

还有什么事呢?又有“迎春染疾,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按等事”。姊妹生病了,她也得管。“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无功夫吃得,坐卧不能清静。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所以说啊,单一的偶然事件确实是偶然,但这么大个家族,经常发生偶然却是一个必然。

这要是能力一般的人,可能就麻了,撂挑子了。而“凤姐见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你说干得再怎么好,也不会给她涨工资,那她图啥呢?成就感啊。

如果是为了工作,或者说为了糊口而忙活,可能就会觉得累。而为了理想,为了实现自身价值而忙活,就会充满动力。对于凤姐来说,处理事务就是她的爱好。赢得众人的赞叹,就是她的目标。所以她是呕心沥血,不辞辛苦。但是啊,这么干肯定是伤身体的。在她给贾琏打点行李直到四更这里,有条批语说,“此为病源伏线”。凤姐后来病倒,当然不是因为此时忙的,之后也不可能天天都像现在这么忙。但长年累月累积起来,劳心又劳力,最终还是击垮了她的身体。这些我们之后再说吧。

好,那么凤姐协理宁国府这一部分基本聊完了,接下来就是贾宝玉路谒北静王了。不过在本回里,路谒北静王只是开了个头,具体情况放在了下一回。所以咱们也是放在第十五回里一起说。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第十五回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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