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的丧事,是一场大型真人秀表演【老零聊红楼(77

经纬讲小说 2024-04-17 00:17:53

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咱们继续聊红楼梦第十三回。前文说到贾珍给可卿办丧事,排场搞得相当大,但他还是不满意。他觉得儿媳妇的棺材没有好木头。正好薛蟠来吊唁时听贾珍说到此事,就说当年他父亲带来了一副板,叫做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用作棺材,万年不坏。

关于潢海铁网山咱们多说几句。老零想上网查查潢海是个什么海,一看吓了一跳,潢海居然有造反的意思。再仔细一查,说是引自成语“潢池弄兵”。

这个典故出自《汉书·循吏传·龚遂》篇,大概是说,汉宣帝时期,渤海那边年年闹饥荒,灾民们就起来造反。汉宣帝想找人去平乱,丞相和御史大夫都推荐一个叫龚遂的官员。汉宣帝把龚遂叫来一看,老爷子已经七十多岁了,长得又矮又小,实在不像能威震四方的样子,皇帝就有些看不起他,问他用什么方法完成任务。

龚遂说:“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邪?将安之也?”他说那边的灾民饥寒交迫,而官吏却不体恤,所以陛下的子民就盗了陛下的兵器在水塘里扑腾。潢池是池塘、水塘的意思。龚遂的意思就是说老百姓是活不下去了才起来闹,不是有意造反,而且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像孩子在水塘里戏耍一样,犯不上这么紧张。

最后他问皇帝,您是要我去镇压他们呢?还是去安抚他们呢?汉宣帝听了很高兴,说我选用贤良,当然是为了安抚百姓嘛。于是就任命龚遂为渤海太守。龚遂也就以比较柔和的政策平息了动乱。后来就根据这个故事总结了一个成语,叫“潢池弄兵”,简称“潢池”,指人民起义,也指发动兵变。

如果作者这里写潢海,真的就是援引“潢池”那个意思,那这个事就大了。咱们再看薛蟠接下来的话,他说这副棺材“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亲王是皇家宗室爵位中的最高一级,地位上仅次于皇帝了。而且这个人是义忠亲王,义忠这个词,难免让咱们联想到什么忠义堂、起义军、造反派之类的组织。又说他是坏了事,显然不是寿终正寝了,而是犯法违纪,那么是不是有可能暗指他和皇帝唱对台戏,甚至是谋反未遂呢?

咱们再看铁网山,这个地名在红楼梦中不止一次出现。后来薛蟠过生日,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来赴宴,就提到他前几天刚和他父亲去了铁网山打猎,而且在那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不幸之中又大幸”的事。具体什么事,他却不说,后来也是打个马虎眼就糊弄过去了。具体情况咱们到那一回再聊吧。另外有说法认为“铁网”的谐音是铁帽子王,咱们不能确定作者有没有这个意思,供参考吧。

总之,这一段文字,似乎是隐藏了和政治斗争有关的一些信息。虽然老零一向不太愿意在红楼梦里讲政治,之前有所涉及也大都一带而过,但对于这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文字,咱也不能视而不见。咱们想想与贾家不大对付的那个王,叫忠顺王,占一个“顺”字;而义忠亲王占一个“义”字。一顺一义,就有点像是分别代表着“保皇派”和“革命派”。而贾家可能就是因为卷入了这两派的政治斗争,最终家亡人散各奔腾了。

抛去政治不谈,咱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这个铁网山。批语在这里说:“所谓迷津易堕,尘网难逃也”,这是一个哲学意义上的理解了。而更可悲的是,可卿活着的时候固然是难逃尘网,即便死了,却也依然困在其中。贾珍利用她的死,搞了这许多大动作,又是卖力表演,又是买官封诰,又是大肆铺张,而四王八公乃至皇帝,都借这个机会来表明态度,做一些文章。无论从伦理上还是从政治上,这场丧礼都难免引来闲言碎语。躺在铁网棺材里的可卿,虽然死了,却依然是不得安宁呀。

那么可卿与义忠亲王有没有直接关系呢?她是不是死于政治斗争呢?书里没有直接证据,不研究了。反正不管有没有关系,给她用一副罪臣留下的棺材板,都是不合适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薛蟠性格的两大特征,一是很大方,二是不懂事。贾珍问这板多少钱,薛蟠说拿一千两银子来也没地儿买去,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这么贵重的一副板,相当于白送给人家了。当然他家有的是钱,他也不理家,崽卖爷田不心疼。不过客观说他对于亲戚朋友确实是很大方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是叫大家一起来分享。打赏他那些契弟,出手也很豪阔。如果不考虑败家属性的话,这也算是他一个优点吧。

而另一方面,这种犯忌讳的东西,搁自己家里藏着掖着就得了,还要拿出来显摆,还要当着众人的面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说明他不大懂事,政治敏感度有点低。除非你认为薛蟠有意要坑贾珍,才把这副板拿出来,但我觉得阿呆没有陷害贾珍的理由,而且即使他有这个念头,恐怕也没这个智商。

那么综合起来看,薛蟠的性格中是有很单纯的一面的,说好听点,就是一个熊孩子。他当然有可恨可恶的一面,却也有天真可爱的一面,这就是红楼梦的可贵之处,它告诉我们不能简单的用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思维去评判一个人。

继续往下说哈。贾珍见了这副板,十分高兴,当场就要解锯糊漆。这贾政毕竟是朝里当官的,还是懂政治的,就赶紧劝贾珍,说此物恐非常人可享。从辈分上说,贾政是贾珍的长辈,平日里贾珍肯定多少是要尊重长辈的意见的,但此时此刻,书里说“贾珍恨不得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

难道贾珍和薛蟠一样大大咧咧不不长脑子吗?只怕未必。还是那句话,老零认为非要用这副棺材,以及恨不能代秦氏之死的态度,和上一期咱们说的那些事一样,都是贾珍的一种表演。至于他为什么要表演,咱们最后再说。

接下来插入了一段可卿的两个丫鬟瑞珠和宝珠的事。瑞珠见可卿死了,她也触柱而亡,看起来像是殉主,引起众人一番赞叹。贾珍就按照孙女之礼收殓了她,把她的灵柩和可卿一起摆在了汇芳园登仙阁。另一个丫鬟宝珠,甘愿给可卿做义女,承摔丧驾灵之任。摔丧就是出殡时,死者的孩子,一般是长子了,跪在棺材前摔碎一只瓦盆,也叫摔盆儿。驾灵是出殡时,死者的孩子在灵柩前领路。因为可卿没孩子嘛,宝珠说她来担负这个职责。贾珍又很高兴,让全府上下都称呼宝珠小姐,认证她为可卿的女儿,也和瑞珠一样,相当于是他的孙女了。

批语这里说,宝珠瑞珠这段文字是“补天香楼未删之文”。在甲戌本回末,批书人写到他为什么让老曹删去天香楼一段文字,大概意思是说,天香楼这段故事,“作者用史笔也”,像记录历史一样,写得很真实,全方位无死角。但是因为有可卿托梦一事,批书人觉得可卿说的话“其言其意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

甲戌本的批语到这里就完了。而靖藏本的批语又补充了一点内容,说的是“因命芹溪删去遗簪、更衣诸文”。靖藏本咱们以前详细说过它的来历啊,这是一个真伪难辨的本子。假如它是真的呢,那么它提到的遗簪、更衣,可能就是爬灰的证据,被瑞珠宝珠给撞见了,甚至说不定抓了现行。瑞珠知道贾珍放不过自己,也怕祸及家人,她就先自尽了。而宝珠不想死,也可能只是个间接的知情人,罪过没那么大,她就想了个办法,做义女来表忠心。后来她送灵去了铁槛寺,就在那里留下,再不回府里来了,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表示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因此保住了一条小命。

如今,好棺材也有了,摔丧驾灵的人也有了,但贾珍还是觉得不满意。为什么呢?因为贾蓉只是个黉门监生,就是在国子监学习的学生,所以“灵幡经榜上不好看”。打的幡儿上写啥呢?写个监生之妻?那确实不太提气。另外,“便是执事也不多”。这里的执事指的是仪仗。仪仗这个东西是有严格规矩的,不是有钱就想咋弄就咋弄的。胡弄的话,严重了是要杀头的。

可巧呢,头七的第四天,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先是派人来送祭礼,然后又亲来上祭。戴权的谐音是大权,不用多说了。大明宫是大唐的大朝正宫,皇帝在这里朝会群臣,处理朝政,它是政治中心,也是皇权的象征。

内相有两种解释,一是在唐朝时,内相是翰林学士的别称。另一个是在明朝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尊称。从戴权的谈吐,以及后面批语称他为“阉官”来看,他应该就是太监。

那这个掌印太监是干吗的呢?他的工作主要就是盖章。明朝时,皇帝用朱笔在奏疏上写下自己的意见,这叫批红或批朱。如果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懒,皇帝不亲自批,就由司礼监秉笔太监代为批红。但批完了还没结束,最后还要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审核盖章。如果掌印太监觉得这个事不行,他有权把这个奏章打回去重批。可见掌印太监权势之大啊,不愧叫大权。

虽然清朝是没有大明宫,也没有司礼监掌印太监了,但作者借用这几个古时的称谓,表明了这个戴权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是实权派。贾家死了个孙媳妇,似乎无需惊动如此人物。而戴权不但亲来上祭,且是鸣锣打伞而来,他应该代表的是皇帝对于贾府的态度。不管贾家到底是左派右派还是骑墙派,至少在此时,皇帝对于贾府还是示好的,是拉拢的。

贾珍见戴权来了,就趁便说想给贾蓉捐个前程,买个官儿。戴权何许人物,一下就明白了,说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他知道贾家这些子孙未必稀罕当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主要是想买和这个官位配套的礼仪。

戴权说正好啊,如今三百员龙禁卫短了两员。龙禁卫是作者虚拟的一个职位,按书中所说,这是一个五品的御前侍卫。

戴权说,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看在他爷爷的份儿上,就给了他一个名额。另一个名额,永兴节度使冯胖子要给他孩子捐,戴权就没答应。节度使是唐宋时期的地方军政长官,在元朝时废除。这也是从二品上下的大官,且手握兵权,但戴权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这个肥缺,这个人情,显然卖给公爵侯爵什么的更划算。

所以戴权说,“既是咱们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你看他说的这个话,张口就是“咱们孩子”,很亲切,或者说,很油,一下就和贾家套上了近乎。批语就在这里讽刺了一句“奇谈。画尽阉官口吻。”不得不赞一下老曹啊,模拟各类人物说话都活灵活现。

贾蓉这个履历,大家看图吧,贾府的爵位承袭情况,咱们之前都详细说过,就不再重复了。戴权把这份履历给了一个小厮,让他去找户部的堂官老赵,起一张五品龙禁卫的票,再给个执照。一个五品的官,就这么简单成交了。贾珍问银子我是送到户部还是送到老内相府中呢?戴权说到户部,你就吃亏了,不如拿一千二百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戴权卖给襄阳侯卖了一千五百两,而卖给贾珍则打了个八折,又套了一层近乎。

第二天,贾蓉去把执照领了回来。于是,一切礼仪流程全都可以按照五品的规则来办了。灵牌上写着“天朝诰封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这可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了。

其实按照品级,四品官的夫人才叫做恭人,五品官的夫人应该叫宜人。但是为了丧礼的体面,允许在灵牌上把死者的品级给提高一级,所以可卿也可以称为恭人。各古本这里大都写的是恭人,只有戚序本、甲辰本和后来的程高本可能觉得不合规矩,改成了宜人。咱们还是从大多古本的说法。

还有怎么奏乐,怎么张榜,这些咱们就不细说了。总之,就是极尽奢华张扬之能事,恨不能从朝廷到民间,从庙堂到草莽,都知道贾家死了个媳妇儿。

那么最后咱们就来聊一聊,贾珍为什么要这么高调的办丧礼呢?为什么要这么卖力的表演呢?他到底是图啥呢?他表演给谁看呢?

首先声明,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只能是猜。咱们就列举一些可能性,大家相信哪个,就是哪个。

首先谈感情。贾珍对可卿是不是真爱,这一直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咱们当然不能对这个问题下定论,只是说存在这种可能性。假如贾珍真的深爱可卿的话,那么他或许是怀着一分深深的愧疚,觉得活着的时候我给不了你什么名分,那死了以后我必须给你办个风光大葬,既是告慰可卿,也是抚平自己内心的伤痕。当然,可卿稀不稀罕他的告慰,那就两说了。

这样也可解释贾珍的卖力表演,又是号哭不止又是尽我所有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看出来他和可卿不清不白。这是赌气,也是宣战。你们不是爱嚼舌根吗?爱背后议论吗?那我现在就把这个事挑明了,我俩就是搞了,怎么着?你咬我啊?反正人已经死了,你们爱说啥说啥,爱咋想咋想。什么家族脸面,什么伦理道德,去他奶奶的吧,我心爱的女人都没了,我还在乎要不要脸吗?

当然贾珍有没有这么痴情,这只是一个猜测哈。不过老零还是想说,即便贾珍真有这个想法,也不能弥补他的过错,他的所作所为依然是不能被原谅的。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有规矩的,是有公序良俗的,爱情也不例外。爱情是好东西,但它也不能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打着爱情的旗号去胡作非为,否则这个世界必然乱套。

更关键的是,贾珍与可卿是两情相悦?还是单向输出?如果他对可卿是强迫的、暴力式的单向输出他的所谓爱情,他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也不管会产生怎样的后果。那这种爱情,其实是强者对弱者的霸凌。所以,无论贾珍怎样用金钱、用表演去美化他的行为,我们依然要对他说一声,滚犊子吧!

说完感情,咱们再来谈一谈政治。可卿与政治是否挂钩不好说。但贾府,准确说就是以贾珍为代表的宁国府,想借丧礼之机谋取一定的政治利益,换取一定的政治空间,这是可能的。

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后,与他沾边的各方势力,或许仍蠢蠢欲动,或许是人人自危。而贾珍把丧礼搞得声势浩大,天下皆知,诸多王孙贵族都来拜祭,有的可能只是出于礼节,而有的就可能是借此机会摆态度,明立场,促团结,而一些该来的,因怕惹祸上身,可能没来。谁没来呢?咱们下一回再说。

北静王更是亲临现场,而且是鸣锣张伞而来,与戴权如出一辙。北静王还拿出了一串鹡鸰香念珠,说是前日圣上亲赐。皇帝送这个东西给北静王,可能是示好,既然首恶已除,其他与义忠亲王沾亲带故的,朕就不再追究啦。这些细节咱们也都是下一回再细说。

宁国府利用这次丧礼,在昭示自己仍有很强的背后势力,甚至公开使用义忠亲王的棺木,说不定也是一种示威,如果皇帝您想对我家不利,最好掂量掂量。而皇帝派心腹戴权亲来上祭,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事儿已经过去了,大家今后都好好过日子,谁也不要再闹了。后来又提拔了元春等等,可能都是对贾府的示好。

但贾珍这种行为显然也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你与皇帝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就像日月神教可以向少林武当示威,大家互相龇牙,但谁也不敢动谁。而什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去跟天山童姥示威,那只能像蝼蚁一样被捏死。所以贾政劝贾珍不要玩火,但贾珍不听。后来,或者是贾家又搞事,或者是皇帝翻旧账,总之最后还是把贾府给连锅端了。

以上都只是老零根据书里的一些线索进行的推测,而且想象的成分居多,所以大家就当听个乐就行。再深一层的政治解剖的东西,包括什么影射秘史之类的,老零实在不感兴趣,也不费那个脑细胞了。咱还是赶紧把这两回说完,把精力用在文学和美学上,而不是破案上。红楼梦中肯定有政治,但老零坚持认为,政治绝不是红楼梦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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