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1969年,下乡插队掏粪的日子,从不习惯到心甘情愿

文史有料见真章 2024-05-29 02:30:21
[讲述人:王二宏] 1969年末,我下乡插队,插队的那个村子,距家尚不足10华里。知青点上的知青们,都是同一军营的“部队子女”。 那天早上,我正在马棚套车,队长兴冲冲地跑进来,劈头就是一句:“嗳,我说,你家老爷子是管油桶的?” 我被这没头没脑的话问蒙了,瞪着眼儿,木然地望着他。 “就是这么高、这么粗的那种桶”,队长用手比划着,“可以盛汽油,当然,也可以盛……盛大粪。” 他见我仍是困惑的样子,就有些急,眉宇间也紧了个疙瘩:“你咋还不明白,你们部队上开恩,让咱去营房掏粪了,可咱村的那几辆粪车,都因进城掏粪,让人家给扣了,你说这可咋办?” 我终于领会了队长的意思,心里禁不住感叹起他的精明,便对他说,父亲虽然在部队分管军需工作,也是无权随意支配公家物资的,不如以队上的名义,给部队写个求援函,来个公事公办更妥贴些。 队长思忖一下,觉着这话有理,忙叫会计写好函,盖了大队的印,又把一盒“金菊”烟塞给我,说:“见了部队的人,别忘了给他们上支烟,这事儿是要给人家添麻烦的。” 我把烟掷还给他,笑道:“得了吧,就你这破烟呀,人家部队首长兴许还看不上呢。” 队长搓下手,尴尬地笑笑:“那就跟你家老爷子和部队首长们好好说说啊?” 我说,“放心吧”,便吆喝着牲口上了路。队长像棵秫秸一样,愣愣杵在那儿,直到大车走出很远,仍伸着脖子,向这边张望着。 我回到家里,把函交给父亲,恳求道:“队里确实穷,地里又着急上肥,正是火烧眉毛的时候,部队既然能无偿支援村里有机肥,想必也是不会吝惜几只油桶的,‘军民鱼水情'嘛。再说,我们在那里,的确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父亲笑了,说:“插队不到一年,便知道替农民说话了;若不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体会农村艰苦生活,是断不会有农民观念的。” 部队很慷慨,一下拨给生产队十二只汽油桶。队长咧着嘴,围着那些桶来回踱着,不住地念叨着:“这得多少钱,真托知青的福哩!”又忙着安排人,把桶儿拉到公社铆焊厂,一应改造成了粪桶。 吃过晚饭,大家围坐在院里,聚精会神地听带队干部唐干事讲《林海雪原》。正讲到杨子荣打入匪巢的节骨眼上,队长来了。他轻声叫了唐干事,踌躇地说:“知青们对部队的路和茅厕熟悉,进出营房也方便,我寻思叫几个人回去掏粪儿,可不知让他们干这当子活合适不?” 唐干事没有回答,却笑着反问道:“你是队长不?” “是呵,咋了?” “这队里的活儿,可是由队长安排?” “那当然,那当然。” “那你说,这掏粪算不算农活儿。” ‘“那当然。”队长机械地点着头,满脸疑惑地望着唐干事。 “这不结了。知青们都是你的社员,需要安排他们干什么活,你份内的事嘛。”唐干事微笑着,语气里透着轻松。 队长不再拘谨,脸上也有了笑,拍着腿儿,说了声“好”就转身走了。 唐干事抬手看下表,说:“天不早了,先留个悬念吧,有时间再接着讲。”说完,也哼着曲子回了宿舍。 大家没有像往常那样追着唐干事寻根问底,却面面相觑,现出诧异和不安的样子,继而便纷纷议论起掏粪的事来....... 第二天,我出车回到宿舍时,已是傍晚,韩青正低着头,洗他那件磨得发白的破军褂儿。 我觉着蹊跷,就随口打趣道:“平时吃饭顶数你跑得快,今儿个到了饭时不去吃饭,倒假干净起来了,是不是瞄上点上哪个女的了,人爱嫌你埋汰?” 韩青没有理我,甚至连头也没有抬,倒是躺在床上的张祥接了话茬,不阴不阳地说:“今儿个我俩只犯恶心,不想跟你犯贫!要吃饭你就去吃,我们没有胃口。” 我正纳闷儿,又见韩青甩着手上的肥皂沫,懊恼地嘟囔着:“真倒霉,昨天刚洗的衣服,今天就溅了一身臭粪。” 我这才回过神来,说:“怪不得你俩这么丧气,原来是让队里派回营房掏粪了。” 韩青苦笑道:“岂只是我们俩,沦落成大粪工的,还有咱们的‘大知识分子’晓兰呢。” 张祥自嘲地说:“上学时,只听说掏粪的都是‘四类分子’和改造对象,见了他们就唯恐避不及,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自己竟成了掏粪的了。” 韩青朝张祥啧啧嘴,有些不满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说姓张的,咱觉悟低,发点牢骚可以,你可是自个拍着胸脯,跟队长要求去掏粪的,咋耍起两面派了?” 张祥“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笑道:“你们是不是小资产阶级味儿太浓了点,掏回粪就一肚子冤屈不说,还又洗衣服又闹*绝食'的,人爱晓兰是女知青,也未必象你们一样吧。” 张祥没好气地说:“你别卖乖了,敢情没派你去掏粪,要是哪天你也摸粪勺儿,没准还不如我们呢。” 韩青却有些慌乱地放下手里的衣服,又下意识地看看宿舍隔墙,嘘声道:“小声点,晓兰在那边哭呢。” “怎么了?”我诧异地问。 “嗨,别提了,她今天回营房掏粪,遇见了蒋玲——就是那个考试从没及过格的‘蒋大零蛋,叫人家狠狠地挖苦了一番,回到宿舍就委屈地哭了。” 韩青说着,又叹口气道:“不过,这事说起来也是让人心里别扭。你说,都是一个营房长大的,一个学校毕业的,谁也不比谁短一截,可人家毕业后,有的当了工人,有的参了军,还有的当了国家干部,咱们命苦,当了铁杆农民不说,还给人家挖开茅房了说实在的,依我今天掏粪的感受,最让人受不了的,不是作呕的龚便,而是别人嘲弄、讥讽和怜悯的眼神儿。” 张祥不屑地说:“那是你脸皮太薄,我就不怕这个。” 韩青反诘道:“装什么汉子!刚才你不还一肚子牢骚吗?” 张祥说:“牢骚是牢骚,不怕是不怕,告诉你,今天我还特意拉着粪车到我家附近现了现眼呢。” 韩青疑惧地张了张嘴:“嗨,真有你的,碰见熟人没?” “那还能碰不见?家属院一大帮人都出来围着看呢。” 张祥诡秘地眨眨眼:“不过,这并不重要,关键是凑巧让老爷子撞见了,嘿!别提我这心里多高兴了。” “为什么?”韩青不解地问。 张祥一脸得意地说:“我就是要让老爷子瞧瞧我的狼狈样儿,看看他想不想法给我办回城?” 韩青笑道:“你小子可真够鬼的。不过,我觉着你这么折磨老爷子,也大可不必。你想,他是咱部队的‘这个’,”韩青伸了伸大拇指,“你又是他的独根苗儿,就是点上有一个回城名额,也准保会让你这个‘皇太子'第一个飞回去的。” 张祥道:“这倒是。可刺激刺激老爷子总是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调动他为我办回城的积极性嘛。” “嗳,真羡慕你呀,‘皇太子’,这年头有啥也不如有个好爸爸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孩子是没指望了,看来只能永远在这‘沙家浜’扎下去了。” 韩青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冲我“嗳”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你知道吧,今天唐干事也去掏粪了。他说我们第一次干这活,手生儿,要给我们指点指点,引引路。可你猜怎么着?他干起这活来还真不含糊,倒像是个行家里手呢。” 张祥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是生产队干事,干这活是人家的本行嘛。” 韩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着捅捅我的腰眼,说:“人家带队干部都亲自掏粪了,你这‘车把式'知青不去尝试一下,也体会体会干这活的滋味儿。 张祥挪榆道:“那可不行,他老爷子给队上弄了粪桶,总得照顾照顾吧,怎么好让人家这‘大功臣'也去干这低下的行当呢。” 我笑着回敬说:“少胡说八道,别人不知道,你们这些掏粪的不知道?咱队上的活儿就如同村里的厕所一样:这会儿进去男的便是男厕所;待会儿进去女的,便是女厕所——从来没有固定的时候,等到哪天该着我去掏粪的时候,队长自然就会安排了。” 他俩都笑着点头称是,说:“那也未必,预测在队上干的活计,并不比预报地震来的容易。” 正说笑着,点上的知青组长刘丽敲门进来,表情呆板地说:“今晚学习,没有特殊情况不准请假。”便转过身,带了门出去。 韩青望着她的背影,呶了収嘴:“咱这位大组长呵,哪儿都好,就是成天假模假事,一本正经的。知道的,她不过是个女知青;不知道的,没准还以为她是‘五四’时期的进步青年呢。” 张祥不无讥讽地说:“这也难怪,她从小学起就给咱们当班长,下乡后虽然降了格,也还是咱们的组长。说起来,人家这股子劲儿,也是十几年培养起来的‘干部素质’呢。” ‘你们知道她长得像谁?” 韩青神秘兮兮地看看张祥,又看看我:“那回我家打扫卫生,翻出来一摞电影明星照,我妈妈说是‘四旧'不让我看。有一天,我趁她不在家,偷着过了遍眼,这才发现,刘丽跟王丹凤长得别提多象了。遗憾的是,人家王丹凤笑得那么柔情、好看,而咱们这位‘组长大人’,我压根还没看见她笑着是啥模样呢。” 张祥翻着眼皮儿戏谑道:“我说,你咋把人家观察得那么仔细,该不是看上咱们组长,想攀高枝吧。” 韩青诚惶诚恐地说:“得,你快饶了我吧,对咱们组长呵,我是敬而远之。别说人家看不上咱,就是憋足了劲要嫁给咱,咱也不敢娶。你想呀,她一天到晚绷着个脸,来不来就是些革命的进步词儿,就是身体再好的丈夫,跟她过长了,不也得落下病根不是?” 三个人捧腹大笑起来。 我的话应验了。 那天,队长叫住我,说:“这会儿大车上的活不太紧,你也去拉阵子粪吧,地里等着用肥呢。” 说完,转身走几步,又扭过头来:“对了,我让‘粪痴’跟你去,干活上不明白的事只管问他好了。”粪痴是村里的掏粪能手,因而得了这么个绰号。 韩青得知我被派去掏粪,纳闷地张着嘴,不住地击掌称“邪”,说山东人便是这样,凡事一念道便会成真的。 张祥却怪眉怪脸地戏谑道:“你是不是觉着这活好,给队长送了礼,走后门才干上的?”他的话音末落,早被我按倒在床上,狠命胳肢起来。张祥乐不可支地“哈哈”着,两手不停地打躬作揖。 韩青把我拽起来,笑道:“算了,饶了他吧,他嘴再贱,也是‘皇太子’,咱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心他回去跟老爷子一捅咕,让你一辈子也回不了城。” 张祥喘着粗气说:“得了吧,就是杀了咱,也干不出这缺德的事来。这鬼地方,谁他妈有本事谁早走。” 韩青道:“嗳,每次开会学习,你都拚命地喊‘扎根农村干革命,铁心务农志不移’,敢情是在唱高调呵。” 张祥说:“咱那还算唱高调?要是比起刘丽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她那高调唱得才叫有水平呢,不管什么时候,上下两片嘴唇一碰,就是一套一套的。” 韩青说:“可我觉着,刘丽和你不一样,虽然她平时说话过火,听起来有些蹩脚,但总是给人以实在、老成和进步的感觉,可你那高调唱的嘛,总让人觉着假,听起来身上麻嗖嗖的。” “那是咱水平不高,'修炼'得不如人家。”张祥有些气恼。 韩青反诘道:“你这说法,咱不敢苟同,依我看,问题的关键在于刘丽说得到,也做得到,用个词来说嘛,叫什么来?噢,叫'表里如一’。就拿干活来说吧,刘丽可一直是出工最多的,遇见脏活累活,敢跟小伙子叫劲儿。这个,你可比不了吧?” 张祥轻蔑地笑笑:“怪可怜的,一个连级干部的孩子,指望不上老子,再不弄个好表现靠什么回城?别看她高调唱得好听,可我敢说,没有睡比她回城心切的了。” 韩青说:“这也无可非议,说归说,事归事嘛,凭心而论,恐怕谁也没打谱在这干一辈子。” 张祥一时语塞,欲言又止。 韩青又拍下我的肩膀,挤着眼睛说:“你跟粪痴一起掏龚,也用有福气,他是干这活的行家,可别保守,也跟同行们传授传授,好咱哥们也‘又红又专’一回。” 张祥挪榆地说,“得,还是让他留着那点本事慢慢用吧,这技术学得再好,将来回了城,也找不到对口专业。” 第二天一早,粪痴到点上找我,只说,“队长跟你说了?” 我点头道,“以后要跟你当徒弟了,可要好好教,"粪痴说:“得了吧,世上师傅千万种,唯独没有‘粪师傅’,干这活,只要不怕脏臭,就算出徒了。” 我指着他手里的家伙问:“拿这个做什么?” 粪痴说:“队长吩咐,让咱们再做付新车子,”就领我到仓库领出粪桶、粪勺、铁丝,然后顺手搬块沥青,放进仓库院子的大锅里,点了火,噼噼啪啪烧了起来。 我又问:“烧沥青做啥用?” 粪痴说:“粪桶里放了沥青才抗碱、耐用,别看加了这点沥青,粪桶至少可多用一两年呢。”粪痴盘腿坐在地上,边往锅底续草,边燃支烟,贪婪地吸了起来。 我想起韩青说的烟能遮挡粪臭的话,不由得笑了,就问:“掏粪的人都会吸烟吗?” 粪痴说:“十有八九吧。干这活还是抽支烟好,鼻子可以钝一些,我就是掏粪以后,才学会吸烟的。” 粪痴把一支烟递给我:“你也学着来一支吧,免得日后让粪熏得喘不过气来。” 我说:“算了,还是不抽的好,要是上了瘾,就是不干这活了,恐怕想戒也难了。” 粪痴说:“也罢,其实,掏粪日子久了,就是不抽烟,鼻子也会钝的。”我想起写批判稿时引用过的‘久而不闻其臭’的句子,不觉又笑了。 粪痴说:“你别笑,我说的可是实说。掏粪这活乍说起来又脏又臭,实际上在咱们农村该算得上好活了,至少比抬筐筑坝、下田收麦什么的轻快多了。不过,这活就是名声儿差点,这也算不上毛病,省着象中央首长那样成天忙着接待外宾,怪累的。” 我被他的话逗乐了,粪痴说:“那也未必,别看咱没资格接见外宾,可中央首长说不定那天还来接见咱呢。听唐干事说,北京有个叫过时了,要不,全村咋就我一个‘粪痴’呢?” 我说:“你先别吹,我到要听听这掏粪究竟有什么学问?” 粪痴略一思忖,说:“好,我先问你个简单的问题,看你能答得上来不?你说,咱这大老爷儿们进女厕所掏粪,最要紧的莫忘了什么?” 我笑道:“这你难不住我,我既便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这最要紧的当然是别忘了先喊一句‘厕所里有人吗?’对不对?” 粪痴撇撇嘴:“你说的这个呵,是全国统一的,恐怕连小孩子都知道,但最要紧的却没有说出来。” 粪痴煞有介事地作了个手势:“告诉你,最要紧的是你要在喊的同时,把粪勺儿伸进厕所门里,让里面的人看见。 “那为什么?” 粪痴道:“这样做的好处是,万一里面的人没有听到你喊,她便会喊你,不会闹出误会。有一次,倒霉撞见个女聋子,就差点让人家当流氓抓了送派出所呢。” 我笑得几乎岔了气,连声说:“这是套儿,算不得学问。” 粪痴敛住笑,一脸得意地说:“说真的,在咱们这儿,掏粪的最大学问,就是进城偷粪不被人捉住。跟你说,我掏了十几年粪,就被捉住过一次,还是大粪厂那帮家伙搞突击检查,被我赶上了。可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晚上,我趁他们睡觉的工夫,不光把扣的粪车又偷了回来,还摸了两把粪勺呢。队长知道后,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也就是打那次以后,我这“粪痴’的号子才在村子叫响的。” 我叹口气:“以后就好了,部队让咱们去掏粪,再也不用做粪贼了。” 下午掏粪回来的路上,粪痴满脸亢奋,说,已有好长时间没有掏到这样好的粪了。我说:“是粪就可用作肥料,咋还有好坏之分?” 粪痴道:“看看,还说掏粪没有学问呢,连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了吧,粪的好坏至少可分为三等:上等的当属干稠状的,晒成粪干后,种细菜最好,肥效也最高;再不济的是混和状的,肥力便不如干粪持久;最不济的要数化粪了,就是楼房厕所里被水泡过的那种,根本没什么劲儿。” 我笑道:“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这粪痴开口闭口总离不了粪,就不会说点别的?” 粪痴说:“庄户人嘛,不说粪说啥,粪就是粮食,粮食就是命根,有了粪不就啥都有了。” 我打趣道:“不见得吧,你掏了这么多年的粪,咋没见你掏出个媳妇来?” 粪痴一本正经地说:“那也不见准,现在掏不到,以后不一定就掏不到。咱村光棍汉说不上媳妇,还不是因为穷,将来有了粪,收成好了,人家闺女自然就愿意嫁到这村上了。 卸了粪,粪痴说,近来临村常有粪车被盗,嘱咐我务必将车子放好,就径直回家了。 我到仓库院子,搁置好车,见队上派出的几辆粪车早已停放在那里,天也微露冥冥暮色。刚待转身离去,却又见院子的一隅,似有个人蜷缩在那里。定睛一看,竟是晓兰。她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我想,果然是个书痴呢,就喊着她的名字,缓步走了过去。 晓兰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是人神地看着书,直到我走到身后,再次轻声叫她,才猛地回过头来,倒把自己吓了个激灵。 我笑道;“怪不得大家都叫你‘大知识分子’,也真有点书虫子味,掏粪回来这点工夫,也忘不了看书。” 晓兰不好意思地笑笑:“别取笑我了,我算什么大知识分子,不过是闲着没事,看点书解闷罢了。嗳,眼看就收工了,你来这干啥除?"我说:“这是咱们的‘大本营”嘛,大家出去“征战’一天,不能独不让我的‘战车’休整吧。” 晓兰看着停放的粪车,终于明白过来,眼里即刻透出新奇和迟野:“噢,真想不到,你也去掏粪了。怎么样,初次干这活有什么感受?” 我搓着手,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她见我发窘的样子,笑着宽慰道:“没关系的,会适应的。不怕你笑话,我第一次掏粪时,让别人讥讽了几句,就抹了眼泪呢。现在想想,人,有时可真傻,凡事看重的,往往是别人怎样看待自己,却恰恰忽略了自己该怎样看待自己。” 我懵懂地点点头,思索着她的话。又问道:“刚才你在看什么好书,象着了魔似的。” 晓兰扬了扬手里的数学课本:“嗨,还能有什么书?点上除了《毛选》,就是《艳阳天》《金光大道》、《沸腾的群山》那几本书,我早就读得烂熟了,现在只好用解几何题来消磨时间了。” 我说:“大家都说,好容易毕业了,八辈子也不愿意摸那些课本,你倒还有这份兴致?再说,咱们知青是靠挣工分吃饭的,你学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晓兰叹道:“说起来也真是那么回儿事,学得再好,没有门子也不了城,更别说上大学了。可我还是觉着,有时间看点点书,学点东西心里踏实些。你说,人要是除了于活,就是吃饭睡觉,那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丢了学业,日子混久了,咱们还叫什么‘知青’呢??” 我:“大家都说你心高,果然是比我们“深沉'得多。仔细想想,也真是你说的这个理哩。” 晓兰笑道:“深沉’倒谈不上,反正我觉着多学点东西,将来总会派上用场的,按咱们这老百姓的说法叫‘艺多不压人’嘛。” 我说:“这倒是。可真的学成了‘大知识分子’,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没准回了城,还会让人家把你‘押’回来掏粪改造呢。” 晓兰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天,一辆轿车一溜烟儿地开进知青小院。车子刚刚停稳,便下来个年轻军人,忙不迭地开了车门。稍倾,一位大腹便便的部队首长,迟缓地从车里出来,背着手,很有派头地左顾右盼着。 唐干事从宿舍出来,迎上前去,行了军礼。首长微笑着与唐干事握手,连声道:“老唐,辛苦,辛苦呵。” 两人寒暄几句,唐干事笑着问:“张师长今天得空,来看看你那宝贝儿子?” “不,不,我可不是来看张祥的,是代表师里几个领导,专程米看你和咱们的孩子的。说实在的,我早就想来看看大家了,可是一天到晚不是开会,就是研究处理问题,总是抽不出空来,今天能来,还是捎着办事,拐了个弯的。” 张师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又指指身边的菜园子,赞叹道:“嗬,搞起自给自足来了,很不错嘛。” 唐干事说:“知青们天天上工,我闲着没事,给他们种种菜,美化美化环境,也弥补一下吃菜的不足,不过,这点菜也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什么大问题。” 张师长带了官气地说:“嗳,不在于解决多大问题,关键是体现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嘛。” 唐干事陪张师长围着菜园转了一圈,又看了猪圈、鸡舍,汇报了知青的情况。 张师长不时赞许地点点头,说着“好”,又关切地问:“怎么样,孩子们的生活还有什么困难吗?” 唐干事说:“粮食基本够吃的,蔬菜少了些,但问题不大,早晚吃两顿咸菜就对付过去了,就是肉蛋副食差些,缺点油水呵。” 张师长叫声“李参谋”,年轻军人即刻立正答“到”,恭恭敬敬地漆上前来。“你记下来,知青们的困难回去以后抓紧帮助解决一下。咱们的孩子既要在这接受艰苦劳动的锻炼,好好改造思想,也要尽可能地安排好生活......这两者并不矛盾嘛。” 李参谋说着“是”,两脚本能地并在一起,随即掏出笔记本,迅速记录起来。 张师长捅了一下唐干事的胳膊,问道:“张祥在这表现怎么样,没给我捅漏子吧?” 唐干事说:“小家伙最近进步很大,前阵子还主动要求回营房粪,队里反映蛮不错的。”张师长绷脸道:“对这小子,你给我管严点没错,不然,出了问题,我可要找你呵可。 唐干事笑笑,没有说话,又引张师长来到知青宿舍。 张师长笑容可掬地与知青们逐一握手,讲了许多慰问和勉力的话。最后,他抬手看下表;冲唐干事笑道:“好了,“唐管家’,到了饭时间了,管我们顿饭不要紧吧?我可是带着菜金过来的。” 唐干事有些为难地说:“饭尽可管饱,就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不知师长......” 张师长爽朗地笑笑:“没问题,我就是要体验一下知青生活嘛,要是你们专门给我准备了饭,我还不在这吃呢。” 开饭后,张师长果然吃得很香,没滋没味的水煮菜一连吃了两大碗,边吃还边向大家讲战争年代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苦生活,讲青年人应该怎样继承前辈光荣传统,树立远大革命理想云云,不免又说了一些勉力的话,大家都认真地听着,对他怀了深深的敬意。 吃过饭,张师长热情地与大家道别,刚待上车时,却又转过身来,对唐干事说:“对了,我还差点忘了,张祥小时候得过风湿病,前一阵回家嚷嚷着腿脚疼得厉害,他妈让他抽时间到医院检查一下可这孩子脸皮薄,说‘别让人家说插几天队就受不了了',就是不肯去。他妈不放心,老担心出事儿。我看,我给他请几天假带他回去检查一下,你看怎么样?” 唐干事说:“这没问题,我跟队上说一声就是了,你只管带他回去检查吧,有病治病,没病放心嘛。”说完,招呼张祥上了车,轿车又一溜烟儿地开出了知青小院。 几天后,李参谋带人送来生肉、花生油和鸡蛋,对唐干事说:张祥到医院检查过,风湿病很重,需长期在家休养,首长说,知青们‘抓革命、促生产’很忙,不必去看他。 又过了几天,李参谋到点上拉走了张祥的所有衣物,并告诉大家,张祥的病已经痊愈、且己办好回城手续,不日就要到市里一个机关单位工作了。 部队的粪源很丰厚,掏粪的车天天满载而归。这意外的收获,让村民们兴奋不已,每当拉粪的车子进村,总有一些社员驻足观望,他们议论着部队和知青的好处,揣度着来年的丰收光景,脸上便带了欣喜的颜色。 队长则更是为在任期间能交此好运而庆幸,终日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欢愉里。那样子,象是要把全村老少的生计,都寄托在这几辆粪车上。 不久,点上的知青大都被派回部队掏粪了,粪车由三辆增加到十几辆。 知青们不再谈及掏粪的事,甚至觉着,这活就如其它农古一样,压根就没有什么可多议论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知青组长刘丽的一次不寻常的举动,又使这个话题添了一段不大不少的插曲。李秘书颔下首。李秘书上下打量着她,连声道:“在公社就听说过的,真了不起。” 随后,李秘书向大家说明了来意,就宣布座谈会开始。 刘丽率先发了言,大家也都争先恐后地谈了自己掏粪的经历和体会。李秘书认真地做着记录,不时说着“很好”“很生动”之类的话,但待大家逐一发过言后,却又皱着眉头说:大家的发言尽管很好,但对一些涉及“灵魂深处”的东西,似乎还缺乏深人思考和挖掘,显得有些表面化,不够生动、感人。 大家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李秘书又捋着油亮的头发道:“我说的可能有点抽象。其实,“灵魂深处’也就是‘思想深处’,在文学上叫做人物的‘心理活动’。比如说,刘丽同志明知粪便是肮脏的,却要用手去堵它。那么,该同志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是怎么想的,是否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呢?” 李秘书的目光转向刘丽:“小刘同志:关于这个问题,请你再跟大家仔细谈谈好吗?” 不知是李秘书那特有的气质使人紧张,亦或是他提的问题有此整脚,平素侃侃而谈的刘丽,竟拘泥地红了脸,羞涩地说道:“当时......当时我好象没来得及想什么,只是觉着,好不容易掏到的粪白白流掉了,实在可惜。” 李秘书说:“对嘛,这就说明通过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的‘灵魂深处’已经发生的深刻的变化嘛。” 李秘书又翻到笔记本的一页,念道:“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分子都干净,” 念毕合上笔记本,问:“小刘同志,你知道这段话是谁讲的?” 丽迟疑一下,说:“好象是毛主席语录吧。” 李秘书欣然道,“对嘛,你仔细想想,在你决定用手堵粪桶的一刹那,是否,是否想到过毛主席的教导呢?” 刘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秘书象是对大家,又象自言自语地说:“思想斗争就是这样有时是在一闪念中就完成了的。”说完,又对几个知青分别提出了问题。直到午饭时间,座谈会才结束。 不久,知青们从公社有线广播里,听到了题为《甘做新时代的掏粪工》的文章,大家都对李秘书的文采和理论水平赞叹不已。 大返城的消息不径而走,知青们原本不平静的心又躁动起来,整日期盼着回城的日子,而唐干事从公社知青办带回的信息,却让大家大失所望那一年,点上只分配到一个招工名额。 如果说,张祥回城的名额是靠他老子的权势“走后门”弄到的,那耶么,这个名额的归属,则是通过“贫下中农推荐”,这一被知青视为最公正、最合理、也最具说服力的方式确定的。 可是,出大家意料的是,当唐干事把那张散射着“幸福光环的招工表交给刘丽时,却被她拒绝了。尽管唐干事带着困惑和凝重几次提醒她务做慎重考虑,刘丽还是决定把回城的机会让给别人。 她平淡地说:“贫下中农推荐知青回城,我们插队不就成了改道了?既然大家迟早都要回城了,就让有困难的知青先走吧吧。” 在刘丽的建议下,这个唯一的招工名额给了韩青。刘丽说,虽然她对韩青没有好感,尤其看不惯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他家里有瘫痪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他该去尽儿子和兄长的责任。 从没有“认真”过的韩青,是含着眼泪离开知青点的,他说:他忘不了与大家相处的日子,知道回城后该怎样做。 公社的李秘书来过几次,要采访刘丽放弃回城机会、安心务农的事迹,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此后,她还是一如既往,天天去掏粪,只是脸上时常挂着不曾有过的微笑。男知青们都私下议论说:刘丽果然受看,漂亮的丹凤眼里充溢着少女的神韵和柔情。 恢复高考那年,晓兰考取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入学后,她给知青写了来信。 不管世人怎样评说,‘知青时代'都将永远记载着一代人的青春追求和无愧人生,印证着我们奋斗不息,勇往直前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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