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咱们继续聊红楼梦第十六回。废话少说，书接前文，贾琏从南方回来，凤姐在百忙之中拨冗接待。见房内无外人，凤姐就不再是顶着扑克脸的当家人了，摇身一变，成了娇俏可爱的软妹子。她这段话说的可实在是太可爱了啊，“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肯赐光谬领否？”
这显然不是日常生活的对话，而是台上的戏文，估计是看戏时学来的。王熙凤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很有灵性，这里套用唱戏的腔调就非常妙，既捧了贾琏，又活泼可爱，如同撒娇，简直让人连心都要化了。然而贾琏却只答了个“岂敢岂敢，多承多承”。批语骂他：“一言答不上，蠢材蠢材！”
不过这里有点疑问，贾琏是真的这么笨嘴拙舌，还是也在借用戏曲的腔调和凤姐调情呢？因为尽管只说了八个字，但也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演绎嘛。所以这个还真不好说。反正不管哪种吧，这一部分读着还是挺温馨也挺风月的。老零最受不了的就是女孩调情又撒娇，要换成我啊，高低得给凤姐来个公主抱，在她耳边唱一首小情歌。
接下来贾琏问他走后家中诸事，又谢凤姐操持劳碌。那凤姐自然要炫耀炫耀自己的辉煌战绩了。但是呢，她显摆也不正着说，而是说反话。这段话也很精彩啊，不过挺长的，咱就不读原文了。总之，凤姐表明了三点。一，我能力不行，见识短，口角笨，脸软心慈，办不了事，管不住人。第二，家里这些下人婆子们也都欺负我，什么借剑杀人啊，引风吹火呀，站干岸啊，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可见我当家环境之恶劣。第三，当家这事，不是我自己愿意干，是太太逼着我干。包括协理宁国府也是太太逼我去的。结果把那边闹了个马仰人翻。等明儿见了珍大哥哥呀，你得替我描补描补，说两句好话。
那咱们知道，凤姐说的这三点，也就第二点下人难缠确有几分真，剩下的全是扯淡。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用批语的话说就是“得意之至”。你看虽然有这么多困难，老娘不是依然拿满分吗？假若贾琏对这番话信以为真，第二天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媳妇这么能干，那不是个大惊喜嘛。就好比咱们去考试，回来跟爹妈说，昨晚没睡好，脑子像浆糊，题也不会做，笔还不好使。那父母肯定是心拔凉拔凉的，但也不忍心骂你，可能还得安慰安慰你。等成绩一出来，结果考了前几名，那他们肯定大喜过望啊。原本考个好成绩可能只是口头奖励，那现在不得奖励个PS5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贾琏相信他媳妇的能力，知道凤姐在开玩笑，那就不过是夫妻日常调笑而已。批语这里说“阿凤之弄琏兄如弄小儿，可怕可畏。若生于小户，落在贫家，琏兄死矣。”单就这段文字来说，无论凤姐是在表功，还是在开玩笑，我觉得都不至于这么严重。但是啊，如果结合后文，那还真不好说。咱们再往下看。
接下来凤姐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问是谁，平儿说是香菱，于是凤姐与贾琏就香菱又展开了一番议论。但实际上来的并不是香菱，而是旺儿媳妇来交利银，平儿是在撒谎。这一段文字似乎不起眼，没说什么要紧事，但是写得精妙之极，可以说是一波三折，一笔多用。
首先，虽然香菱并没有真的来，只是平儿撒的谎，但却由此引发了贾琏和凤姐针对香菱的议论，从他俩的对话就补写出了香菱的现状。之前第七回周瑞家的见到香菱时，那时她还是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而现在已经开脸了，正式成为了薛蟠的妾。旧时女子出嫁时，要剃干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毛，修齐鬓角，这就叫做开脸。
凤姐说薛蟠为了得到香菱，和薛姨妈打了多少饥荒。薛姨妈终于同意把香菱给薛蟠，估计也是希望儿子娶了老婆，能收收心，香菱也能管一管他。但薛姨妈显然是打错了算盘，香菱没那个管理薛蟠的能力，薛蟠也不是那能被管住的人。凤姐说薛蟠虽然得到了香菱，但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就是完全不当一回事了。这也给香菱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虽然香菱并没有在这一段正式出场，但我们依然对这个角色的现状有了足够了解，也对她的命运感到忧虑与惋惜。
另外从侧面，我们也进一步加深了对香菱和薛蟠的印象。贾琏和凤姐都觉得香菱配薛蟠是可惜了的，贾琏甚至直接称呼薛蟠为“薛大傻子”。可见啊，香菱是真的好，连凤姐都赞赏她。薛蟠也是真的次，连贾琏都鄙视他。
第二，这一段也是对平儿的一个多角度的刻画。开卷至此，平儿并没有多少戏份，也没说过几句话，但从这一段就可看出平儿的机智敏捷，是个厉害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体现出了琏凤平几人之间的关系。平儿是凤姐的陪嫁丫头，是凤姐最信得过的人。凤姐把她给贾琏做妾，相当于是在老公身边又安插了一道眼线，一个帮手。而平儿也没有因为地位升格就有了野心，就想跟正主争宠抢风头，更没有联合贾琏打压强势的王熙凤。她依然心甘情愿做王熙凤的忠仆，甚至帮着王熙凤欺瞒贾琏。而贾琏被这么两个有勇有谋又心细如发的女人夹在中间，也难怪被“如弄小儿”了。
但是，平儿真的就不问是非地对王熙凤愚忠吗？读过后文，我们就知道并非如此。她也干过不少“背叛”王熙凤的事，比如她帮着贾琏藏匿女人的头发，瞒着王熙凤偷偷照顾尤二姐等等。表面上看，这些事做得似乎又是在讨好贾琏了。那么，难道平儿是个双面间谍吗？是个墙头草吗？当然也不是。渐渐的我们就可以看出，平儿做的很多选择，其实是为了平衡，为了和睦，为了良心。单从本回这一段来说，且不管那利银是怎么来的，至少王熙凤是往家里挣钱，而贾琏是往外花钱，所以平儿此时是坚定的站在凤姐这一边。对于后文中她做的其他选择，我们不敢说她所有做法都一定是正确的，但是她的出发点应该都是好的，她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这些我们以后慢慢再聊吧。总之呢，平儿是老零非常喜欢也非常心疼的一个角色，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真正有良心的人生存之艰难。
第三，之前几回写凤姐协理宁国府，展现的是她女强人的一面。而这里则展现了她作为一个妻子的不安的、醋溜溜的一面。
其实在此之前，凤姐的这一面也已有所展示。比如在贾敬的生日大宴上，凤姐点戏时没看见贾琏，问爷们儿都去哪儿了。婆子说带了打十番的出去喝酒去了。凤姐就说：“在这里不便宜，背地里又不知干什么去了。”在贾琏送黛玉回南期间，昭儿回来带信儿，凤姐在打点行李时也不忘嘱咐他，好好看着你二爷，别勾引他认得混账女人等等。可见凤姐对贾琏在女色这方面是十分的不放心。当然了，贾琏也确实不老实，没法让人放心。
单就本回这一段来说，贾琏只不过是夸香菱长得标致，薛大傻子真是玷污了她，凤姐那醋劲就上来了，说你要是爱她，我就拿平儿去把她换了来。这话说得可是挺上头的哈。要真是拿平儿去换啊，且不说贾琏舍不舍得，你王熙凤就第一个舍不得。当然凤姐也就是开开玩笑或者说说气话而已。正是因为之前铺垫了凤姐有这个性格，所以后来因为鲍二家的、尤二姐等事，凤姐闹得沸反盈天的，这也就不突兀了。
借着这个话题呢，咱们再聊几句凤姐和贾琏的关系。因为有一些朋友，尤其是年轻的朋友，可能喜欢纠结类似的问题，就是琏凤之间究竟有没有爱情。今天咱们只是说一个大框，更多的细节还是要放到以后的章回里再慢慢补充。也保不准啊，老零今天的有些观点，在将来会产生变化。所以老零现在说的，仅代表我个人，且仅代表此时。
首先先阐明老零对这件事的整体看法，我认为一开始琏凤之间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还相当不错。之前聊第七回贾琏戏熙凤，老零就开玩笑说，要是貌合神离的夫妻呀，晚上例行交公粮都不一定乐意，更别说大中午头儿来兴致。其实从书中很多小细节都能看出两人还是很有夫妻之情的，咱们就不一一举例子了，将来聊到相关情节时，顺带提一句就是了。
老零重点想说的是，仅仅用爱或不爱来总结他俩的关系，其实过于片面了。他俩是如胶似漆也好，还是后来反目成仇也好，都不仅仅是谁爱不爱谁的问题。其实在本回里，就有两个久别重逢作为对比，一个是宝黛，他俩亲热之余，还不忘闹点儿小矛盾。总的来说呢，是温馨而又干净。另一个就是琏凤，亲热之中却又暗伏心机。从这个对比我们就看出来，谈恋爱与过日子，并不是一回事。
对于谈恋爱来说，它考虑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是你爱不爱我，其他的都可以暂时不考虑。即使有所算计，算计的也都是爱情方面的问题，怎么能让你爱我啊，怎么打倒情敌啊，之类的。而婚姻就不一样了，它要考虑方方面面，爱情只是其中的一方面，甚至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方面。这个咱们不好说得太细，懂得都懂吧。总之，我们或许不愿意承认，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承认，婚姻中是存在这样的事实的：我爱你，但不代表我就不算计你。反过来说也一样，我算计你，但是不代表我不爱你。可能有朋友觉得算计这个词不好听啊，有贬义，但老零也不想换成别的词，我觉得这个词最准确。因为很多时候的算计，它不是为了家庭，为了对方，它就是为了自己，尽管它未必是恶意。老零也不是说所有的婚姻都会有算计，只是说存在这样的事并不稀奇。
有趣的是，这种事虽然确实存在，却又不能宣之于口，大家都把它当成不存在。如果你对你的配偶说，结婚以后，我可能会算计你啊，但你放心，我还是爱你的。敢这么说，就算不离婚，八成也得挨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所谓“算计”会破坏过日子中一个非常重要却又非常脆弱的东西，就是信任。
拿琏凤来说，在这一点上，应该说贾琏起初是全方位、无死角的信任王熙凤。他把家里的内务都交给王熙凤来打理，除了确实有一点儿怕老婆之外呢，更重要的还是出于对王熙凤的信任。而凤姐也确实值得信任。首先，凤姐不大手大脚花钱；其次，她不但不乱花钱，而且还能挣钱；第三，凤姐与其他男人无苟且之事。凤姐和贾蓉贾蔷关系好，府里府外可能也会传些绯闻，但贾琏只有那次生气上头、话赶话地发了句牢骚，并没有真的当一回事。
一般情况下，有这几点信任其实就足够了，就像我如果把工资卡交给老婆管理，其实也不过就是这几点，她会理财，她不会胡乱糟蹋钱，她不会偷偷保养小白脸儿等等。
但是，咱们还是得很遗憾的指出，凤姐确实辜负了贾琏的信任。刚才我们说到，凤姐悄悄挣了钱，但是瞒着贾琏，不给他花。当然这未必有什么不对，而且也不关键。即便贾琏后来知道了，顶多抱怨两句，也不会太当回事。凤姐辜负信任的点并不在这些鸡毛蒜皮上，而是更大的事。
上一回里，凤姐弄权铁槛寺，假借贾琏的名头，给长安节度使写信，让他摆平张金哥那件事。而贾琏回来后，凤姐却对此只字不提。你打着别人的旗号，却事前不请示，事后不汇报，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为。这一次，守备家确实是忍气吞声了。那假如他不忍气吞声呢？如果真的闹大了，打官司，叫贾琏就那封信去作证，贾琏肯定一头雾水，什么张金哥张金姐的？和我有啥关系？我又啥时候写过什么劳什子的信了？
更可怕的是，书里写得明白：“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有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这样将来肯定是要闯大祸的。即便没闯大祸，万一被揭露出来，所有建立起来的信任，也必然毁于一旦。假如将来凤姐真的被贾琏休了，那这很可能就是原因之一。
我们再反过来看凤姐对贾琏，那可以说是相当的不信任，尤其是女色方面。但老实说，在那个时代，贾琏干的这些事实属稀松平常，贾母不就说从小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换成别的女人，可能说一说，抱怨两句，也就算了，如果是邢夫人，更是连声都不敢吭。但凤姐不行，她忍不了，一发现老公搞事，她就得大闹一场。
那这是不是就能说明凤姐深爱贾琏，绝不允许老公被他人染指呢？这事还真得分两面看。一方面也许就是爱情的因素，凤姐眼里不容沙子，这个不多谈了。另一方面，老零觉得，凤姐之所以闹得凶，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有一种深深的不安。不安在哪？在她认为她的地位可能会受到威胁。
后来凤姐两次大闹，都有这方面因素。一次是鲍二家的。可能有朋友奇怪，鲍二家的算哪根葱？她怎么可能影响凤姐的地位？鲍二家的当然不算什么，关键是她跟贾琏说了这样一句话，等你老婆死了，你把平儿扶了正。凤姐正是听到了这句话，彻底破了大防，一脚踹门进去就开撕，连平儿都给打了。在那一瞬间，气昏了头的她忘记了平儿对她的忠诚，只觉得这个人是她身边潜藏的威胁，是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尤二姐就更是如此了，她虽是偷偷摸摸、但也算正儿八经过了门的，贾琏宠她，长辈夸她，下人也都说她好，肯定也有等王熙凤死了，就要把她扶正这一类的传闻。甚至连凤姐的心腹贾蓉，在给贾琏去说媒时都讲过类似的话。所以王熙凤千方百计地要搞尤二姐，把一切不安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这里有个小问题，所谓的“扶正”有个前提，就是等王熙凤死。那她好好保养身体，别再那么劳累，让自己长命百岁的不就得了？正常情况下，但凡凤姐还活着，借贾琏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别人扶正，从礼法上也说不通。那凤姐为何还要如此不安呢？
老零觉得，凤姐的不安并不是担忧自己会死，要是真闭了眼，贾琏要扶正谁那她也确实管不着了。她担心的是，她从这些事看出了一个苗头，就是即使她还活着，她也有被边缘化的风险。所谓“被边缘化”，倒不一定就是把别人扶了正，而是她虽然还顶着正妻的名头，却被打入冷宫，退居二线，再无昔日的权柄风光。
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风险呢？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她虽然有个女儿，但是没儿子，而且以她后来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很难说还能不能生育了，反正她自己肯定是有这个疑虑的。咱们知道，在那个时代，有儿子和没儿子的差别可大了去了。万一哪个妾室给贾琏生个儿子，扶正固然不大可能，但势必会影响她的地位和权威。这是她不能接受的。
第二点就是老零的揣测了。随着凤姐的权力越来越大，她会得罪越来越多的人，也会做越来越多见不得光的事。如果仅是得罪人，但自身清白，让人抓不到把柄，那倒无妨。如果仅是自己不干净，但不得罪人，左右逢源，人人点赞，出了事大家都帮你遮掩，那可能也没事。然而凤姐两条都占，这自然会让她越来越不安。就说她冒充贾琏写信这种事，一旦被揭发，莫说贾琏会勃然大怒，贾母和王夫人也肯定要严厉批评她。毕竟长辈们再疼她，也不能任由她把家给霍霍完了。等于说在丈夫和长辈那里，她都失去了信任。如果实在找不到她的替代品，那倒还好，挨顿骂呗，以后收敛点呗。就怕贾琏身边恰好还有个德才兼备的，甚至没有才，只有德，那她的地位、或者手中的权力，就可能不保。即便被休的可能性很低，但被架空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那么，你就别那么贪婪，别那么霸道，本本分分的理家管事不行吗？对不起，唯独这一条，臣妾还真就做不到。我能做的，就是让身边不出现任何一个会对我造成威胁的人，哪怕只是潜在的威胁，哪怕只是我想象中的威胁。
呃，这个……好像越说越跑题了哈。其实老零本意就是想说，后来凤姐泼醋，后来夫妻二人关系彻底崩裂，都不仅仅是爱情的原因。老零有时想到哪就说到哪，可能会显得比较散，大家多多见谅哈。这个话题还有很多东西可以说，后来凤姐大闹，她其实也有很多不甘，很多委屈，很多辛酸，也并不仅是为了维护自身利益，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过今天咱们就不展开说了，要不等聊到相关章节时就没啥可说的了。
接下来随着赵嬷嬷的到来，故事的重心也就此开始转向下一件大事，就是省亲。这一部分咱们下期再聊。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