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老零。今天咱们聊红楼梦第十二回，本回的回目各大古本都一致：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通过这个回目我们得知，贾瑞的字是天祥，名字不错，但显然是个反讽，他这个人可真是既不瑞也不祥。
本回的情节相对来说比较独立，是穿插在秦可卿之死这个大事件中的一个小插曲，与前后文的关系并不紧密，就算把这段情节从书里抠出去，对于整体剧情走向来说也没什么太大影响。但是呢，这一回里提到了一样东西，虽然整部书里只出场了这么一次，但却让人印象极为深刻，甚至成为了书名之一，那就是风月宝鉴。
在本书开头的凡例里提到，红楼梦有很多个书名，其中一个就叫“风月宝鉴”。原文说的是“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后面还再次说明，贾瑞这段故事就是风月宝鉴之点睛。既然“风月宝鉴”是书名之一，那么可以这样认为，虽然这段情节在故事线上并不重要，但从其寓意来说，它是红楼梦主题思想的一部分，是有其特殊意义的。
刚才说这个故事像是一个独立的篇章，咱们就把这一回拎出来，把人名都换一换，不当它是红楼梦中的章节，就当成是一个单独的寓言故事，那它也是很完整的。在第一回的正文里也提到，有人给这部书起名为《风月宝鉴》，在这里有条批语说，“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余睹新怀旧，故仍因之。”根据这条批语，有说法认为，可能是老曹之前写过一部叫《风月宝鉴》的书，他弟弟棠村还给做了序。后来在创作红楼梦时，他就把这部书里的故事给移植了过来，安在了王熙凤和贾瑞这些人的身上。
另外老曹不是把淫丧天香楼这一段情节给删掉了嘛，有说法认为把这个故事插进来，也起到了补足字数的作用。也正是因为是后插进来的，所以导致前后文的时间线上出现了很多小矛盾。而作者没来得及、也可能是故意的，没有把这些小瑕疵一一修正。还有人认为后文中一些比较苦情的情节，比如尤三姐柳湘莲等，也是从《风月宝鉴》中移植过来的，这些说法供大家参考吧。
反正不管贾瑞的这个故事是不是插进来的吧，既然它有其独立性，那么咱们既可以把它放在红楼梦的大背景下，以书中的社会环境与人设为基础去思考。也可以跳出红楼梦，把它当成一个单独的寓言故事，结合现实、结合我们自身去思考。
本期咱们还是先捋一捋故事情节。之前讲第十一回，老零特地把凤姐和贾瑞见面那一部分略过了，就是为了把它作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说。所以咱们就先从第十一回他俩在宁国府见面那里说起。
这一天宁府排家宴，王夫人她们吃过饭后都进园子去了，而王熙凤则先去探望了秦可卿，然后才到园子里来。宁府这个园子叫会芳园。后来的大观园是“借着东府里的花园起”，会芳园里的一些墙垣楼阁，也是直接被大观园挪用了，大观园里的活水也是从会芳园接进来的，可见会芳园与大观园是有“血缘关系”的，会芳园的一部分直接就被划进了大观园之中。
大观园是太虚幻境在人世间的投射，会芳园自然也不差。这里就用一小段骈文描写了会芳园的景色。这段文字还是比较通俗易懂的，咱们就不细读了，就单聊聊这一句的典故：“小桥通若耶之溪，曲径接天台之路”。
先说若耶溪。若耶溪位于浙江绍兴，这个地方有很多神话传说，比如春秋时的铸剑大师欧冶子曾经在这里铸剑，大美人西施也曾经在这里浣纱等等。还有无数文人墨客留下了关于若耶溪的诗句，比如王籍、李白、孟浩然、苏轼、陆游等等。另外当日宝玉不是看着秦太虚的对联进入了太虚幻境嘛，所以咱们也特地提一下秦观秦太虚与若耶溪的关系，秦观有首诗叫《采莲》，写的是少女们泛舟采莲的景象，第一句就是“若耶溪边天气秋，采莲女儿溪岸头。”
采莲
若耶溪边天气秋，采莲女儿溪岸头。笑隔荷花共人语，烟波渺渺荡轻舟。数声水调红娇晚，棹转舟回笑人远。肠断谁家游冶郎，尽日踟蹰临柳岸。
再说天台之路。天台山也位于浙江，也有很多神话传说。较有名的一个出自《幽冥录》，说汉朝时，有刘晨、阮肇两个人到天台山采药，在山里迷了路，遇到了两位仙女，带他们回家同居，过起了小日子。不过这两人还挺恋家，happy了几天就想回人间的窝，只是仙女不放人。直到半年之后，仙女见他们确实思乡心切，终于放他们走了。这俩人下山一看，只见“亲旧零落，邑屋改异，无复相识”。原来人间已过百年，家里已是他们的七世孙了。他们已经成了代代相传的采药时神隐的祖先了。
这会芳园和大观园有关系，大观园又和太虚幻境有关系。这里提到若耶之溪和天台之路，让读者们联想到那些美丽的神话传说，也是让会芳园沾点仙气儿。
只不过太虚幻境是真正的仙境，是飞尘不到的洁净之处，见到的也都是警幻仙姑、钟情大士等美丽的仙子。而会芳园里却是爬灰、聚麀、淫丧天香楼之类的丑陋与肮脏。单说眼下，王熙凤正在欣赏园中美景，突然出现的不是仙人，而是个猥琐得不能再猥琐的贾瑞。所谓大煞风景不过如此。当日警幻仙姑对贾宝玉说，“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物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污。”就是说有多少美好的景色、美好的事物，全都被猥琐人给糟蹋了。贾瑞的出场，真是完美诠释了警幻的话。
贾瑞突然从假山后蹿出来，把凤姐吓了一跳，不由得将身子往后一退，可见贾瑞不仅是出来的突然，可能站得也有些过近了，没有保持应有的距离。凤姐说，“这是瑞大爷不是？”贾瑞说，“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
咱们知道贾府子孙众多，很多人可能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大型活动时才能见上一面，而且男女有别，也不可能有太多交流，所以乍一看到某个人，一时想不起来，得在脑子里过一过才能对上号，这也算正常。
但贾瑞这个话说得，感觉他好像有一种迷之自信，虽然贾府人口多，但我贾瑞是个特殊的，我与什么贾珖、贾琛、贾琼、贾璘不一样，你王熙凤应该一眼就认出来我。
那咱们不妨想一想，贾瑞说这个话，除了他没有自知之明之外，有没有可能是他之前与王熙凤确实有些交集，所以他认为王熙凤理应认出他呢？
书中没有证据，不过咱们可以联想一下。咱们看之前第十回，金荣他妈批评金荣时说，“你姑妈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了这个念书的地方”。可见凤姐在上学这个事上帮着走过后门，有可能还不止帮过金荣一家。当然王熙凤未必需要亲自去跑这个事啊，可能派个人去打个招呼就行了。而贾瑞正是在家塾里打下手的嘛，可能就与凤姐或者凤姐派过来的人有过交流，也可能帮着传过两句话什么的。这可能就是两人的些许交集。
当然这只是咱们的猜想啊，未必是事实。但即便真有此事，这个联系也是很薄弱的，这么算的话那与王熙凤有交集的人海了去了，这不是王熙凤就必须对你贾瑞另眼相看的理由。
不过站在贾瑞的角度，这点小小的交集可能就让他对凤姐留了心。但只是留心，还不至于让他冒这么大险去主动出击。咱们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似乎很难理解贾瑞的心态，你要颜值没颜值，要才华没才华，要钱没钱，你哪来这么大的脸去撩拨凤姐呢？虽然说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吧，乞丐也可以爱公主，但乞丐不会去主动撩拨公主的，顶多就是在心里YY一下。王子撩拨公主，公主即使不愿意，拒绝得也会比较委婉。乞丐撩拨公主，是可能被杀头的。
那贾瑞究竟怎么想的呢？咱们不妨揣测一下。或许在贾瑞看来，凤姐即便是公主，也是个浪荡的公主。凤姐与贾蓉贾蔷关系亲密，人尽皆知，府里那群碎嘴子肯定编了不少桃色绯闻。贾瑞听说后就觉得，既然凤姐在男女关系上不那么正经，那么蓉蔷摸得我摸不得吗？说不定她喜欢我这一款呢？我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
就是这种赌徒心态，再加上色胆包天，让他迈出了这一步。接下来他就从所谓的“缘分”入手，开始试探凤姐的口风，摸一摸凤姐的底线，说什么合该我和嫂子有缘，我不过在这溜达溜达就遇见了嫂子，这不是有缘么？以古代的标准，这些话就已经属于性骚扰了，而且他不光是在口头上占便宜，他还有动作，他拿眼睛不住觑着凤姐。从礼节上说他是不能直视凤姐的，但他低着头，拿旁光、余光往上瞟，这动作何其猥琐。要是能动手，估计凤姐都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那凤姐一看他这个样子，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如果凤姐懒得搭理他，那就绕开他走人就完了，贾瑞肯定是不敢拦的。如果实在来气呢，那就臭骂他一顿也行，贾瑞也肯定夹着尾巴跑了。但凤姐的选择却是虚与委蛇引君入瓮，从这一刻开始就给他下套了，就已经有了想把他捏在手里慢慢玩的意思。
咱们看凤姐说的话，可以说句句都是圈套。她先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她不仅夸了一通贾瑞，还主动提起了贾琏。那贾瑞一想，既然贾琏都觉得我好，可能不太会防着我，这就为后来他敢于登门造访打下了基础。
凤姐又说，“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本来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但凤姐还要缀上一句，“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等闲了再说话，这就是有意无意地给贾瑞递了根杆子，留了个念想，而贾瑞果然就顺着杆爬上来，说“我要到嫂子家里去请安，又恐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贾瑞这是怕凤姐在说客套话，或者是耍他玩，等他真去了，又找理由不见他，让他难堪。而凤姐假意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话。”那意思就是咱俩谁跟谁啊？没那么多讲究。你只要肯来，我就见。
贾瑞万万没想到凤姐这么容易被勾搭上手，得意的嘴脸就绷不住了，所谓“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而凤姐此时补上了最后的“温柔一刀”，说“你快入席去吧，仔细他们拿住罚你酒。”表现出一个我心疼你，怕你挨罚，而且咱们可以想象出凤姐说这话时那娇媚的模样，感觉都有点像云儿哄薛蟠时的说辞了，属于是主动的调情了。贾瑞哪能受得了这个，连身子都木了半边，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凤姐看他走远了，心里想：“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凤姐想的是“叫他死在我手里”，而不是说让太太或我老公教训他，可见凤姐一是要狠狠整他，二是要亲自整他。至于原因，咱们一会儿再说。
应该说凤姐虽然给贾瑞下套，但还是给他留了悔过的余地，毕竟后来凤姐没有主动去邀请贾瑞嘛。万一贾瑞今天只是喝大了，一时冲动，等他醒过味来，啊哟，王熙凤是我能调戏得起的吗？此后再不提这事，那可能也就算了。但贾瑞显然是色欲熏心，也是高估了自己的斤两，真的就隔三差五往凤姐家跑。可巧他来的那几次，凤姐都去探望可卿了，没碰见。这应该算是老天给贾瑞最后的救赎的机会，要是他醒悟了，发现自己与凤姐并没有什么缘，那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但他还是锲而不舍，终于在十二月初二这一天找上了凤姐，这一下就彻底入了彀，就此走上了不归路。
这一天凤姐也是看过可卿回来，到家之后，问平儿家里有什么事没有。平儿先说旺儿媳妇送来了三百两银子利银。这是老曹常用的见缝插针的手法，时不时就用一两句看似不起眼的话为后文埋下伏笔。
平儿又说再就是瑞大爷打发人来打听奶奶在不在家，他要来请安说话。凤姐就哼了一声，说这畜生合该作死，看他来了怎么样！平儿也很好奇，问贾瑞为什么老是往咱们家跑。凤姐就把那天园子里发生的事和她说了。平儿骂道：“癞蛤蟆想天鹅肉吃，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个念头，叫他不得好死！”
平儿不愧是凤姐的贴心人啊，一语道出凤姐想要狠整贾瑞的核心原因。一个是没人伦，这不用多说了，凤姐不仅是有夫之妇，而且是贾瑞的嫂子，这要是真和贾瑞搞起来，那真成了养小叔子了。但没人伦这条还不是排在首位的，骂的第一句是啥？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就是说，让凤姐恼火的点，不仅在于你不该，更在于你不配。
所以，贾瑞突如其来的撩拨不仅让她意外，更让她感觉到了被羞辱。就类似于，你贾瑞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没点数吗？你不知道自己不配吗？难道你是觉得我人尽可夫？是个男人就往屋里领？还是觉得你和我是一个档次的？咱俩是王八看绿豆？啊呸！老娘不洗刷这份屈辱，真真叫没法做人了！
那凤姐为什么不直接臭骂贾瑞一顿，或者是找贾母王夫人乃至贾琏来做主呢？这个只能揣测了。一方面，凤姐可能是顾忌自己的名声，不想让长辈和老公知道，毕竟这也算是个桃色事件嘛，说出去不好听，要是被下人们知道了，不知又要编排出多少故事，所以她后来也只找了最信任的心腹贾蓉和贾蔷帮忙。不过这贾蓉是个大嘴巴，后来第六十三回，贾蓉调戏丫头们，顺嘴就秃噜出来了，说“凤丫头那样刚强，瑞叔还想她的帐，哪一样瞒得了我！”真是辜负了凤姐的信任。
另外，凤姐是一个独立要强的人，自己能办的事都尽量自己做主，尤其是她时时想要压过贾琏一头，那自然就不想找老公帮忙，以免显得示弱，或者留个把柄被贾琏拿捏。
再有一点，如果找长辈教训贾瑞，凤姐可能觉得不够解恨。凤姐的性格就是“对同志像春天般温暖，对敌人如严冬般无情”。对于她看得上的人，她热情体贴处处呵护，比如宝玉黛玉；对于她不大看得上、但又不好得罪的，她就很少交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比如宝钗；而对于她十分厌恶，地位又不如她的弱者，她就使劲踩，比如赵姨娘。赵姨娘从来不敢得罪她，她都见一次骂一次，何况是当面调戏她的贾瑞呢？
另外还有一点，是老零偶然萌生的一个想法，但可能有点过度解读了啊，大家姑且一听。凤姐目睹了秦可卿的遭遇，让她有一股火憋在心里，想要发泄，贾瑞就成了出气筒。假设，假设啊，凤姐知道秦可卿真实的情况，知道秦可卿是因为爬灰而病重的，她很恼火，很心疼，却又无能无力。而恰在此时，贾瑞又要来跟她搞“养小叔子”，她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就是因为你们这帮臭男人整天胡搞瞎搞，才把可卿搞得这么惨，现在又搞到我头上了？我管不了珍大哥哥，我还弄不了你个贾瑞吗？于是她便“毒设相思局”，既是为自己出气，也是为可卿出气，再往大了说，是为被欺侮的女性出气。当然这只是老零的一番联想啊，未必是作者本意，感觉凤姐对爬灰不知情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所以大家姑且一听即可。
虽然凤姐有狠整贾瑞之心，但客观说，并没有一开始就把他往绝路上逼，还是给他留了余地。贾瑞最后的死，凤姐固然有一定责任，但主要还是源于他自身的执迷与痴妄。接下来的事我们下一期再细说。
哎呀，说来惭愧啊，本来这一期是要说第十二回的，但没想到光把第十一回补完就说了这么多，有点挂羊头卖狗肉了，大家见谅吧，下一期咱们再正式进入第十二回。请大家轻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