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零之笔记，今天咱们继续讲第九回，聊聊顽童闹学堂这一部分。
先说一下贾家这个家塾，也叫义学。它是贾家的始祖所创立的，本意是让族中那些家境比较困难的、请不起私教的子弟，也都能有书读，都能接受义务教育，而且来上课不用交学费，还给供茶饭。凡族里当官的，都得按照俸禄的比例出一定的钱，来赞助这个学校。
祖宗的初衷是非常好的，这个制度相当不错。像贾家这样的豪门大户，旁系支派非常多，那么你自己家发达了，也别忘了穷亲戚们啊，你得给大家谋点福利。而且啊，这些嫡系的子孙，什么爵二代官三代的，他们真未必好好读书，还真就是旁系的这些穷孩子，可能会发奋图强，将来能有出息。如果他们将来能青云直上，出将入相的，与嫡系之间也能互相有个照应，能够使整个家族继续兴旺下去。
这个家塾请年高有德之人为塾掌，塾掌就是掌管私塾的主管，相当于校长兼老师了。目前担任这个职务的是贾代儒，代字辈儿的，辈分相当高啊。至于水平嘛，估计也就那么回事儿，顶多是个秀才吧，要不也不能在这个地方混饭吃是吧？不过教这帮小崽子们那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虽然贾家祖宗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是什么样的呢？老师是怎么教的呢？学生又学了些啥呢？咱们慢慢往下看啊。
且说这宝玉和秦钟自上学以来，是同来同往，同坐同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也不知黛玉心中作何感想，也不知道会不会三个人一起玩胭脂膏子。贾母非常喜欢秦钟，时常的留他住上三五天，当自己的重孙一般疼爱。她见秦钟家境一般，还常资助些衣履。
既然秦钟是老祖宗和宝二爷身边的红人儿，那肯定吃香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他在府里上下就混熟了。但这个混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咱们回想一下，上一个初来乍到的，不到一个月就混熟了的人是谁呀？是薛蟠。混熟了以后怎么样啊？勾得薛蟠比原来更坏了十倍。虽然秦钟和薛蟠本性上大大不同，但咱们还是隐隐感觉不太妙。
再说宝玉，他是个不守分的人，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他跟秦钟说，咱俩一样的年纪，又是同学，以后你就别管我叫叔叔了，咱们就论兄弟，论哥们儿。这真叫个没大没小了，伦理哏属于是。秦钟当然是不敢，但宝玉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就叫他兄弟，或者叫他的字鲸卿，秦钟也就只好从了。
也正是因为这俩人太亲密，同来同往，同坐同起嘛。秦钟又是腼腆温柔，未语面先红，像个小姑娘似的。而宝玉是天生来惯能小心伏低，赔身下气，情性体贴，话语绵缠，对待秦钟跟哄媳妇似的。同学们一看，这不就是两口子吗？所以背地里流言四起，诟谇谣诼满布书房。更要命的是，如果光他俩自己好，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折腾，那也就罢了。但这俩人儿还都是多情种子，估计多少也是受了学校风气的影响，他俩还要去勾搭别人，发展成多角恋，那就要出问题了。
这事还牵扯到了薛蟠。薛蟠来贾府之后，听说这儿有个学校，里面有很多漂亮小弟弟，就不免动了龙阳之兴。
啥叫龙阳之兴呢？龙阳是指龙阳君，战国时魏安釐王的男宠。顺便说一下啊，这个釐字是多音字，还有个读音是li（厘），网上很多读成魏安li王的，这不对啊，这个地方应该读xi。因为他本来是魏安僖王，单人旁的这个僖。据说是司马迁写史记时，因为他的祖父叫司马僖，他就为了避讳，把所有带“僖”的谥号都改成了“釐”，所以这里不能读li，应该读xi。
继续说龙阳君。有个典故叫“龙阳泣鱼”，是说有一天，龙阳君和这个魏安僖王钓鱼，钓了十几条后，龙阳君忽然就开始哭，哭得梨花带雨的。魏王问他怎么了，龙阳君说，臣一开始虽然只钓到几条小鱼，但也非常高兴。后来钓到了大鱼，之前的小鱼就看不上了，就把小鱼扔了。于是臣忽然想到，如今我在大王身边伺候，我很荣幸，别人也都巴结我，讨好我。但是天下的美女何其多呀，她们也想得到大王的宠幸，她们就是大鱼，扎着堆儿往大王这儿扑过来。到时候臣就成了被抛弃的小鱼了。一想到这个悲惨的未来呀，臣就忍不住掉眼泪。
魏王一听，说原来你还有这种心思啊，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于是下令，“有敢言美人者族”。本王已经有龙阳君了啊，今后谁要是敢给本王介绍对象，敢在本王面前讨论美女，本王就灭他全族。魏王这算得上是对龙阳君深情款款忠贞不二了吧？后来就用龙阳之兴或龙阳之好来指同性那个。
这里说薛蟠动了龙阳之兴，也假模假式儿要来上学，但他不过是三日打鱼，五日晒网。他根本就不是奔着学习来的，只是想结交些契弟。契弟本意是结拜兄弟，后来也不知怎么发展的，就指男同了。薛蟠所谓来上学，不过是来选后宫，选男宠而已。
不管薛蟠是干啥来的，拜师礼毕竟免不了。书里说他“白送些束脩礼物给贾代儒”。束脩的本意是十条一束的干肉。子曾经曰过：“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孔子说，只要是送我点干肉当拜师礼的，我都认真地教他。后来束脩就引申为拜师费、学费的意思。不过薛蟠送的束脩，不仅是拜师礼，还是封口费。他来学校是想干嘛，难道老师不知道吗？但贾代儒既然拿了人家的钱，那肯定是眼一闭嘴一封，爱干啥干啥，就随他去了。那这个学校的风气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呢，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薛蟠的银钱吃穿，就被他哄上了手。哄上了手是啥意思，咱就不用多说了吧？被哄上手的这些人里，还有两个特别多情的，不知是谁家的，也不知其名姓，因生得娇媚风流，学堂里给他俩起了个外号，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大家听听，男人居然叫怜啊爱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过他俩应该挺喜欢这名字的，巴不得有钱的金主哥哥都来怜爱他们。
又说学堂里的人对他俩是“虽都有窃慕之意，将不立于孺子之心”。将不利于孺子之心，这句话出自《尚书·金縢》，是说周武王死后，成王即位。成王当时年幼，他叔叔姬旦，也就是周公，代为摄政。这时候，什么管叔蔡叔等几个叔，就在朝廷里散布流言，说“公将不利于孺子”。孺子就是小孩儿，那意思就是说周公要欺负小孩，要谋权篡位。红楼梦这里借用这句话，就是一句调侃，意思是众人都垂涎这两人的美色，都对他俩不怀好意。可见不仅是薛蟠有这个龙阳之兴啊，这一屋子里的人都差不多，只不过这俩人是薛蟠的爱宠嘛，大家都畏惧薛蟠的威势，不敢和香怜玉爱太过接近。
宝玉和秦钟来了以后，也喜欢上了香怜与玉爱，只不过他俩也都认识薛蟠嘛，也不好意思夺人所爱。而香怜玉爱也留情于宝玉秦钟。既然不敢明目张胆，那就暗送秋波吧。于是这几个人每天上学，四处各坐，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看似说些不着边际的，其实都是在互传情意，所谓彼此心照不宣，还自以为避人耳目。其实谁都不是傻子，谁不知道你们在干吗啊？每当他们搁那儿传情时，其他人就挤眉弄眼咳嗽扬声。
这几句写得挺有生活的是吧，哈哈。大家上学时肯定都有过类似经历，班里某个男生女生有点小暧昧，他们自以为避人耳目，其实纯粹是掩耳盗铃，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只要他俩一接触，就有人咳嗽起哄。班里搞什么活动，大家也是把他俩往一起凑。你要说大家是出于好心，就是想凑成这一对儿，那倒也未必；你要说大家有什么坏心眼，想搅黄他们，可能也没有，情敌除外啊。其实大部分人纯粹就是凑热闹，给枯燥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长大后，我们做什么事都要权衡一下利弊，与己无关的事尽量少掺和。但那时不会，那时就是那么简单又那么纯粹，那么无聊又那么无畏。这是属于孩子的空间，有孩子自己的语言与规则，有只有孩子们能理解的一套行为逻辑。但是，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的，这个空间又难免会被成人的规则所占据、所吞食，由纯粹一点点腐化为功利。这是后话，我们再往下看。
这一天，贾代儒有事回家去了，就留下一句七言对联让学生对，明天再来上书。上书就是开新课，讲新课文。看来贾代儒也不太敬业哈，上班时间说走就走了，留的作业也很敷衍。所以这个学校啊，教的人不认真，大部分学生也不认真，大家都是糊弄事而已。苦的就是那些真想好好学习的好孩子。
贾代儒走后，就让他的孙子贾瑞暂时管理学堂。贾瑞这个人实在不咋地，要他管管不出好来，后文中会提到。近日薛蟠可能是玩够了，不大来学堂里应卯了。卯时是早上五点到七点，这是军营里点名的时间。这里说的应卯，就是应付差事的意思，薛蟠在学校里找不到新鲜玩物了，所以干脆连来都不来了。秦钟一看，这不勾搭相好儿的机会就来了吗？就跟香怜挤眉弄眼递暗号，俩人假装上厕所，溜到后院说悄悄话去了。
秦钟就问香怜，“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问的妙啊，真是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好比你看上一个女生，上来先问，你家长管你早恋不管？话还没说完呢，就听着背后一声咳嗽，把俩人吓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叫金荣的同学。批语说，“太急了些，该再细听他二人如何结局。正所谓小儿之态也。酷肖之极！”批语也是够坏的啊。但老实说呀，我要是金荣，我可能也先不出声，先听一会儿再说，嘿嘿嘿。
这金荣一咳嗽，把秦钟香怜吓一跳，他俩心虚嘛，就有点儿恼羞成怒，就跟金荣呛呛起来。香怜说，你咳嗽什么呀？难道还不让我们说话吗？金荣说难道只能让你们说话，就不许别人咳嗽吗？非常像咱们小时候和同学抬杠啊。不过金荣接下来说的话就不是抬杠了，就有点难听了。他那意思是，你俩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呢？这下让我拿住了吧。那得先让我抽个头，要不然呢，大家就奋起来，就是大肆宣扬起来。
抽头儿的意思就是见者有份啊，有好处也得给我点儿。那秦钟香怜此时确实也没做什么嘛，就说你拿住什么了？金荣就开始造谣了，说“贴的好烧饼，你们都不买一个吃去？”
所谓贴烧饼，就是指两个男的圈圈叉叉。金荣这个话说得确实过分了，哪怕你说这俩人拉着手说情话呢？但你直接就说成了性行为，这个性质就不一样了，已经超出了开玩笑的范畴了。那秦钟香怜肯定不干啊，又气又急，就进屋找贾瑞告状，说金荣无故欺负我们。
表面上看，金荣确实是无缘无故去找茬啊，人家谈情说爱关你毛事呢？但其实，金荣也不是完全没有来由，他对香怜和玉爱都怀有恨意和醋意，所以这才逮着个机会要报复。那金荣为什么恨香怜和玉爱呢？这事说起来还是怪薛蟠。金荣当日也是薛蟠的爱宠，而且薛蟠真给了不少包养费，下一回金荣的母亲就说了，少说有七八十两银子。这可相当于刘姥姥一家五口三四年的生活费啊，但薛蟠随随便便就给打赏了，当火箭给刷了。但金荣也没留住这位榜一大哥，薛蟠很快就对他腻味了，转向了香怜玉爱，如今对这哥俩也腻味了，再不来了，去别的平台刷榜去了。
那按理说，金荣与香怜玉爱都是被薛蟠抛弃的人，应该同命相怜啊，应该组团痛骂这个负心贼啊。但金荣不，他嫉妒香怜玉爱，恨他们曾横刀夺爱，所以一有机会就要找他们的茬。本来这就是小孩子家耍脾气，掀不起多大风浪。但因为另一个人的参与，这件事才越闹越大，变得不可收拾了。
这个人就是贾瑞。书里说他是个“图便宜没行止的人，每在学中以公报私，勒索子弟们请他。后又附助着薛蟠，图些银钱酒肉，一任薛蟠横行霸道，他不但不去管约，反助纣为虐讨好儿。”此人品行可见一斑。当初金荣得宠时，他就和金荣狼狈为奸，在薛蟠那蹭吃蹭喝。金荣失宠后，薛蟠的新欢香怜玉爱可能不太待见他，反正是没有在薛蟠那里帮衬他，他就和金荣一样，对香怜他们心怀不满。如今见香怜和秦钟来告金荣的状，他心里就不自在了，虽不好呵斥秦钟，但着实的抢白了香怜几句。香怜和秦钟自讨没趣，只好讪讪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其实香怜和金荣的矛盾，不过就是小孩子赌气掐架而已。但贾瑞一掺和进来，性质就变了。贾瑞虽然也就二十来岁，但毕竟是个成年人，而且是个人品相当差劲的成年人，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有权力，还利用权力公报私仇。这件事明显是金荣不对，要批评也是批评金荣。就算你认为是小孩子胡闹，不用那么黑白分明，那最低限度也应该是各打五十大板。但贾瑞明显是偏心，而且他偏心的原因，除了嫉妒，还有功利。他知道香怜玉爱不是他这伙的，而金荣和他是一边的，万一哪天薛蟠念起旧情，他跟着金荣是能喝点汤的。于是，成人世界的功利就渗透进了孩子的世界，破坏了孩子的规则，而且他是成人，他有权威，孩子明知不公，却又不敢反抗，这个矛盾就彻底激化了。
另外不得不说，即便从功利的角度来看，贾瑞这个做法其实也是非常不智的，他这么做是惹火烧身，把矛盾引向了自己，这个我们下一期再细说。
其实在这个时候，秦钟他们虽然很冤，但也已经忍了，到此为止也就算了。但金荣一看贾瑞偏心他，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回到座位上还在唧唧歪歪。香怜的好友玉爱听不下去，又和他呛呛起来。金荣一看贾瑞偏心他，就越发蹬鼻子上脸，说的那个话很脏啊，老零就不读了，总之这就是赤裸裸的造谣诽谤了。
由此可见，大人的功利给孩子的世界造成了怎样的破坏。这种事古往今来都会存在，比如班里有两个学生小A和小B打架，报告给了老师。正常来说，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也就完了。但老师一看，哟，小A的爸爸是大官，是大老板，得罪不起，或者想要巴结，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小B骂了一顿。那么小B固然是受了冤屈，而小A又会怎么想呢？他会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是围着我转的，原来老师、权威和规则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原来我做错了事也是可以被原谅甚至被鼓励的，最终得出结论：原来，我欺负人是天经地义的。
但话说回来，假如老师也批评了小A，但小A那有权有势的爹妈真的打上门来，老师又该怎么办呢？有正义之士为老师做主么？学校又会怎么处理呢？不好说。总之，孩子之间的打闹，或许是比较纯粹的，但在成人世界法则的影响下，就可能会酿成了一个既难以收拾、也无法解释的结果。但错究竟在谁呢？孩子？老师？爹妈？还是别的什么？老零也不知道。咱还是说红楼吧。
金荣在这儿造谣造的欢，没想到又触怒了另外一个人，就是贾蔷。那么贾蔷为什么生气呢？他的参与，又推动这件事走向了怎样的方向呢？咱们下期再聊。请大家请抬玉手一键三连，点个关注随个赞，咱们下期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