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海之滨,潮声未歇。
那片吞噬过炎帝少女生命的汪洋,从未因时光流转而褪去神秘 。
当海浪卷走白昼的最后一缕余晖,总会有人想起那只不知疲倦的青鸟,振翅掠过西山,口中衔着的木石,轻如鸿毛,却重过千秋岁月。
这便是精卫填海的传说,一个流传了数千年的故事,以微躯撼巨海的孤勇,成为华夏文明中 “可贵又可悲” 的精神图腾:
明知征途无期,仍以生命为誓,绝不改其志。
明末清初风雨如晦,书生顾炎武便如这精卫,生于大明、心向大明,即便时代颠覆仍热血难凉,以笔为刃献予国土,用一生践行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顺治四年,他读《山海经・北山经》中精卫填海的故事,见神鸟衔木填海、至死不休,这就是自身境遇与心志啊,遂挥笔写下一诗,将那份 “时代颠覆而心智不改” 的孤勇与执着,尽数熔铸于诗句之中。
《精卫》
清·顾炎武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呜呼!
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
鹊来燕去自成窠。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诗句开篇,既是世人对精卫“愚勇”的诘问,更是是顾炎武对自身境遇的叩问。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破北京,崇祯帝自缢煤山,大明王朝轰然倒塌;次年,清兵入关,铁蹄踏遍中原,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27 岁的顾炎武,亲眼目睹家国沦陷,昔日的衣冠礼乐沦为焦土,心中的不平与悲愤,如东海怒涛般翻涌。
世人不解:江山易主已成定局,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何偏要逆势而为,自寻苦吃?就像那精卫鸟,以一寸之身,衔木填海,岂不是徒劳无功?
顾炎武回答:“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这掷地作答,是他对自己一生的誓言。

精卫鸟本是炎帝之女女娃溺亡后的精魂,它日日从西山衔来木石,投于东海,“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不为其他,只为报那溺水之仇,只为填平这吞噬生命的汪洋。
这份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的执着,与顾炎武的人生轨迹,完美重叠。
清兵入关后,顾炎武没有选择屈膝投降,也没有遁入山林避世。
他将 “抗清复明” 刻进骨血,以笔为刃,以足为马。
自 27 岁起,他弃科举、走天下,用二十余年时间跋山涉水,遍历南北各省。
每到一处,他便寻访耆老、考察地理、记录民生,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尽数载入笔录,只为编撰《天下郡国利病书》与《肇域志》两部巨著 。
他想摸清这片山河的脉络,想找到救国安民的良方,想为后世留下复兴华夏的火种。
那段岁月里,他曾 “单车行万余里”,曾在寒夜中就着松火整理笔记,曾遭遇盗匪劫掠,曾被清兵追捕,数次身陷险境。
但他从未停下脚步,正如精卫鸟从未放弃衔木。
为了心中的 “东海”,他不仅以笔济世,更曾投笔从戎。
南明弘光小朝廷建立时,他满怀热忱奔赴南京,为抗清大业出谋划策;当小朝廷岌岌可危,文武官员人人自危、只求自保时,他毅然加入抗清义军,以一介文官之躯,挺进敌军腹地,参与江阴保卫战。
然而,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弘光小朝廷最终还是在清兵的铁蹄下烟消云散。山河依旧,故国难寻。

站在东海之滨,听着涛声依旧,顾炎武想起了那只执着的精卫鸟,也想起了那些在民族危亡之际只顾个人私利的人。
于是,他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呐喊:“呜呼!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西山之上,衔木的鸟有很多,但大多是喜鹊、燕子之流,它们衔木筑巢,只为给自己寻一个安稳的归宿。
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乱世,太多人如燕雀般趋利避害,为了一己之私,忘却了家国大义,忘却了匹夫之责。
而顾炎武,却愿做那只 “傻气” 的精卫,不求一己安稳,只求填平这 “不平” 的东海,哪怕耗尽一生,哪怕身沉海底,初心不改,绝志不熄。
东海涛声依旧,精卫精神不朽。
愿我们守住心中的 “精卫之志”,于平凡中坚守,于困境中前行,不负岁月,不负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