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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一声老张哥,我欲说还休

听说老张哥酒驾,三轮车翻侧沟里了。听说老张哥痛风发作,下不了床,又被送去住院了。听说老张哥十六岁的孙子给他带回来个重孙。

听说老张哥酒驾,三轮车翻侧沟里了。

听说老张哥痛风发作,下不了床,又被送去住院了。

听说老张哥十六岁的孙子给他带回来个重孙。听说老张哥……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村虽说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山村,可喜欢嚼舌根的人也不少,所不同的是最有卖点的不是那些家长里短,甚至不是趴墙跟角猎获的男女间的风流韵事,而是有关老张哥家的传闻。而就像严冬帮凶都是寒冷,就像灾难的跟班都是不幸,老张哥家的消息第一个特点就是多,第二个就是惨,时不时就会有新的传闻,所有的传闻一个更比一个凄惨。

其实也是造化弄人,别看如今的老张哥穷愁潦倒落魄不堪,想当年他也曾是一颗耀眼的星辰,不少村里人每次回想起他的经历,会感觉仿佛是在捧读一部传奇故事。

幼年的老张哥,妥妥的是一个“高干子弟”,母亲是生产队队长。虽说那时的生产队没什么可贪,也没什么可占,母亲更没有贪的心占的胆,老张哥这个高干子弟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含金量。其实不然,从物质上讲母亲的“位高权重”,似乎确实没给老张哥带来多少实惠,可要是换个角度,从精神层面着眼的话那可就杠杠的了,这一身份在人眼前自带光环,在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当然了,最主要的是他不去欺负人,别人就该念佛了,还轮得到反过来动她的念头?

少年的老张哥又成了“高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个遥远、偏僻且贫穷落后的小山村,人们一门心思全在填饱肚子上,既没有望子成龙的远见卓识,也缺乏相应的能力功夫子女学业,从没踏过学堂门槛的或许很少,但要说读到小学毕业的确实不多,而老张哥拿到的却是初中毕业证。

在如今的山村,高中生和当年的文盲也没什么差别,大学生可以拿耙子摞拿粪箕搓,就是读过研读过博的也已不止一手之数,可当老张哥的初中毕业证真真切切的是独一份。那本身就不仅仅是一张纸,更是通往更广阔世界的敲门砖,同时也是他在村民眼中与众不同的标志。没错吧?老张哥这人生路的确够顺吧?其实老张哥的命途可以说没有最顺,只有更顺。他初中毕业没多久,就被送去县里参加拖拉机培训,那是全县第一次开办的拖拉机培训,生产队这个单位可不够看,整个大队都才有一个名额,而这个弥足珍贵的名额居然就落到他头上,被他收入囊中,并且近几十天时间又被他给驯化成了烫金的拖拉机驾驶执照,揣了回来。

虽然说不要说我们生产队,就是邻近的数十个生产队,一眼看去所看到的耕地都是旮旮旯旯的,压根儿就没几块能容得拖拉机辗转腾挪施展手脚的。即便到了如今,推翻了二牛抬杠的千年统治,当家做主的仍然不是拖拉机,而是微耕机。不过可千万别小瞧了老张哥那本拖拉机执照,当年国家的奋斗目标是二零零零年实现“四个现代化”,揣着那个小本子,在山里人眼里妥妥的就是农业现代化的尖端人才,就头戴光环,值得人人景仰了。

看着老张哥在那艰辛的岁月如此顺利成长,或许有人会说完全只是得益于母亲的庇荫。我们不说他母亲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能有多少能量,也不争辩他到底有没有“啃老”,只管接着往下看:农业生产合作社改为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改村民小组,老张哥成了小组会计;村委会创办采育林场,老张哥出任林场会计;柴油机走进山村,老张哥兴办加工厂;山村通电,老张哥抄表兼输电线路维护……

老张哥学篾编帮人编制农具,学木匠给人打制家具,跟人搭伙搞基建为人起房盖屋,甚至吹铜号、唢呐当吹鼓手。总之,有助于发展家庭经济,有助于美化生活的劳动技能,他似乎就没有什么不曾涉猎,要不然当年“增百致富”中又怎么能评为“万元户”?那在当时村邻们严重的分量,比起如今的“诺布斯排行榜”也逊色不了多少啊!不少人时至今日仍记得,机器的轰鸣声在山村响起,就像奏响了一曲希望的乐章,那神奇的机器将麦粒变成白白的面粉,老张哥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记得老张哥背着工具包,穿梭在电线杆之间,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刺骨,只要村里的电出了问题,他总是第一时间赶到;记得他参与建盖的房屋,打制家具编制农具,住着安心踏实,用着趁手舒心。

然而,命运的兴趣爱好或许挺多,但最偏好的终归还是捉弄人,幸运从来都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老张哥当然也不可能另外。老张哥要强了大半辈子,在子女婚姻问题上却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从此身体状况,家庭境况,乃至人生气运都每况愈下。

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使得山里山外的差距加速了缩减,两代人的婚恋观念变得截然不同,父母爱情是温火的,甚至因为掺杂了太多诸如彼此依赖相互依托,太多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维护家庭维持生计的责任,都已经显得有些与其说是男欢女爱,是恋爱,还不如说是责任。

子女的爱情却又是火热的,疯狂燃烧自己,也尽情吸纳,甚至是吞噬对方,不留余地不计后果。

再加上上一代在也是年代结成了特殊关系,虽说过了一代,变得不再水火不容,可也并未冰释前嫌,芥蒂犹存。

老张哥的儿子高中毕业后,与同村的一个女娃深情相恋。这本该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可是因为多方面的原因,老张哥不看好那个女娃,而女娃的父亲也看老张哥的儿子不顺眼。于是,双方都跳出来棒打鸳鸯,坚决阻挠这段感情。两个年轻人无力抵抗来自家庭的压力,女娃远走他乡,而老张哥的儿子,在这场爱情的破灭中,心灵受到了重创,患上了抑郁症,久而久之完全陷入了自闭。

曾经那个充满活力、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儿子,变成了活死人,造粪机,老张哥心中充满了懊悔和自责,可是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老张哥生养了一双子女,儿子彻底废了,幸好女儿很优秀,好歹能撑起他的半爿希望偏厦。

奈何命运并不想就这么放过老张哥,女儿在大二时也突然患上了精神疾病,老张哥四处求医,不仅耗尽了积蓄,还债台高筑女儿的病情却时好时坏,那好还只是相对而言,根本指望不上替他分担丝毫生活的沉重,坏的时候倒是坏得实锤,得四出筹钱医治,那病体恰如一个深井钻头,把生活那口本来就已经深不见底的苦井,又一次次继续加深。尽管有一千个不愿意相信,一万个不甘心承认,也改变不了一双儿女都再也指望不上的现实,想到传宗接代,想到老有所养,老张哥给女儿招了个婿。倒是别说,女儿那肚子还挺争气的,接连生了两个,第一个,带把的,第二个,也还是带把的。无可奈何的是女儿在这等状况下招赘的女婿,除了传宗接代,自然也难堪大用,不用指望扶大厦于将倾。

山里的男人,几乎都嗜酒,老张哥也是,不是因为酒能冲淡生活的苦,也不是为了像别人一样,想通过喝酒寻求些许乐趣几多情趣,而是日复一日为了缓解。就像是气球泄光了气,瘪了,想让它重新鼓起来,有且仅有充气一途,人劳累过度精疲力尽,能够最快消解疲乏的也只有喝酒这个办法了。还有当黑夜率领着愁闷、痛苦、绝望等等所有负面情绪,无休无止地轮番攻击,在失眠中坚守待援而援军迟迟未达,除了用酒把自己灌醉,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命运捉弄老张哥可真的是绝不留手,精神上彻底摧毁还不满足,肉体上也没放过,他自己的身体也每况愈下,痛风像一个恶魔一样“殖民”了他的身躯。他的关节疼痛难忍,行动也变得越来越不方便,渐渐让他过不了十天半月就下不了地,必须住院治疗一次。

酒可是痛风发作的催化剂呀,可酒更是他逃避现实的工具,只有酒才能帮助他在麻醉中忘却儿子的病痛、女儿的病情和自己身体的痛苦。只是酒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反而让他的痛风发作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加剧,让他的生活变得更为混乱。

贫贱家庭万事忧,子女的状况已经不可逆转,孙子也不省心,小学六年买学到什么知识,初中三年到时学会了不少,包括抽烟喝酒,包括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包括早恋,初中读完没多久就开枝散叶,给老张哥带回了重孙。

一路走来,生活给予了老张哥太多太多,他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习惯了把自己当做垃圾桶来使唤,不管是什么都来者不拒统统接纳。他请来了女方父母,准备给重孙完婚,让“四世同堂”的家庭正常化,可女方父母连门也没进,进了院子看了几眼,一声不吭就带着女儿一趟风走了。

也难怪,女方本来就很穷,太穷,早已穷怕了,见到老张哥比他们家还惨的那家境,不走还干嘛?等着打寒颤?等着做噩梦吗?

看着老张哥如今的样子,我心中满是感慨。

喊一声老张哥,我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