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告诉我,那个女人在公司大厅里已经站了整整八个小时。
我甚至无需查看监控画面,心里已然清楚来人是谁。
林婉清。
1993年,她站在宁城师范学校的操场上,身着一件朴素却干净的米色衬衫,对我说:“陈云礼,你是个好人,但你给不了我想要的安稳生活。”她选择了教务主任张建国,那个稳重而有城府的中年男人。
那份屈辱如刀刻在心,我带着不甘和野心离开。
三十年后,我成了这座城市商界巨擘,掌控着无数人向往的财富与权力。
而当年那位高不可攀的校花老师,如今为了儿子的前途,低到了尘埃里。
我平静地问秘书:“她求我的,我该不该帮这个忙?”
01
我叫陈云礼,如今是云礼集团的董事长,手握宁城半壁商业江山。
但在1993年,我只是宁城师范学校的一名年轻数学老师,拿着微薄的工资,住在学校分配的单身宿舍里,屋子里除了几本数学教材和一摞学生的作业本,几乎一无所有。
那一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神州大地,宁城的街头巷尾充满了躁动与希望,学校里也不例外,年轻老师们都在憧憬着未来,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的味道。
林婉清,是这所学校里最耀眼的存在。
她被学生和老师们称为“校花”,这称呼绝非虚言。
她教语文,气质温婉,穿着简单的布裙或白衬衫,却总能让人眼前一亮,她的笑容如春风拂面,眼神清澈如湖,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柔和。
学校里,从年轻的男老师到后勤的门卫,谁不曾在课间偷偷望她一眼?
谁不曾幻想能与她多说几句话,甚至共进一餐?
我当时只是个普通老师,家境贫寒,父母是乡下的农民,我能进入师范学校,全靠高考的优异成绩和县里的推荐信。
在那个年代,能当上老师已是了不起的铁饭碗,可没背景,就意味着晋升无望,日子过得紧巴巴。
但我偏偏对林婉清动了真心。
我追她,追得轰轰烈烈,整个学校都知道了,有人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有人觉得我这股子执拗劲儿有点意思。
我没钱给她买时髦的衣服,但我会在周末去城里新华书店,用省下的饭钱买一本她喜欢的诗集;我不会甜言蜜语,但我会在夜深人静时,帮她改学生的作文,写下长长的评语,告诉她我的梦想——我要开办一所现代化的学校,改革这死板的教学制度,带她离开宁城,去更大的城市,过更好的生活。
“婉清,给我十年,最多十年,我一定让你住进城里最好的房子,不用再挤在学校那破旧的筒子楼里。”我那时年轻气盛,眼神里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
林婉清总是笑着听我说,笑得温柔,却从不给出明确的回应。
她的笑容里,似乎总藏着一丝犹豫,像是掂量着现实与梦想的重量。
我的对手,是张建国。
张建国比我大七岁,已是学校的教务主任。
他个子不高,略显发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总是挂着沉稳的笑。
他家是城里的,父母在教育局工作,家里有两套房,生活条件比我这种农村出身的强上百倍。
张建国追林婉清的方式,与我截然不同。
我给她的是梦想,他给的是触手可及的现实。
我送她一本诗集,他送她一块进口的瑞士手表。
我带她去看城郊新建的教学楼,畅谈未来的教育改革;他带她去城里最好的国营饭店,点上红烧肉和清蒸鱼,吃得踏实又体面。
在那个年代,稳定是最大的诱惑。
张建国的求婚,成了学校里的一场盛事。
他没在公告栏上贴什么花哨的告示,而是在教学楼下放了一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车篮里放着一束用红纸包着的康乃馨,旁边还挂着一块精致的丝巾。
那天,整个学校都炸开了锅。
我正在教室里改作业,手里握着红笔,汗水混着粉笔灰,弄脏了袖口。
02
听到外面的喧闹,我跑出去,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林婉清站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张建国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绒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婉清,嫁给我吧。我能给你一个安稳的家,有编制,有分房名额。以后你不用操心,我会照顾好你。”张建国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站在人群外,手里的红笔被我捏得几乎要断。
我看向林婉清。
她的眼神里有感动,有憧憬,更多的是对安稳生活的向往。
她看了我一眼,我们的目光在人群中交汇。
但她很快移开了视线,像是在逃避什么。
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穿。
我明白了。
她想要的不是梦想,而是实实在在、能握在手里的未来。
而我,除了满腔热血和虚无的承诺,什么也给不了。
林婉清轻轻点了点头。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张建国激动地给她戴上戒指。
我没等他们拥抱,转身回了教室。
我没哭,但我把那摞作业改得满篇红字,像是把心里的血都涂在了纸上。
林婉清和张建国的婚礼办得很体面。
在那个年代,能请到教育局的领导,在城里最好的国营饭店摆上八桌酒席,已经是极大的排场。
我没去,谎称生病,躲在单身宿舍里,喝了一整天廉价的散装白酒。
墙上,还贴着我为她画的一张未来学校的草图。
那是一所现代化的学校,有宽敞的教室和绿草如茵的操场,我幻想她站在讲台上,对我微笑。
现在看来,这一切多么可笑。
酒醒后,我做了个决定——离开。
这所师范学校对我来说,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里面装满了我的幻想和被现实碾碎的尊严。
我去找我的老同事,老张。
老张是数学组的组长,脾气古怪,但对我一直很好,像半个父亲。
“老张,我要辞职。”我语气平静,眼神却坚定如铁。
老张正在批改试卷,抬起头,眯着眼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批改。
“为了那丫头?”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不全是。”我摇摇头,“是为了我自己。陈云礼不想一辈子只当个数学老师。张建国能靠家里的背景当教务主任,可我呢?我只有自己。”
老张叹了口气,他知道我倔强,决定了的事谁也劝不动。
“学校马上要分房,你再等等,分到房子再走也不迟。”他劝道。
“不用等了。”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狠劲,“我要的不是学校分的筒子楼,我要的是自己建起来的,能俯瞰整个宁城的大楼。”
我递交了辞职信。
在那个年代,放弃教师编制是需要极大勇气的,这几乎等于放弃了一生的保障。
校长找我谈话,觉得我太冲动,太不理智。
“小陈,你教学水平不错,年轻人要踏实。外面那些个体户,赚点小钱就以为自己行了,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你有编制,有稳定工作,何必走这条路?”
我礼貌地听完,然后说:“校长,我想看看更大的世界。”
离开那天,是秋天。
校园里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像是铺了一层金黄的地毯。
我没再去看林婉清。
我知道,她已经是张建国的妻子,过上了她想要的安稳生活。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落魄,也不想让自己再沉溺在那种痛苦里。
我只带走了我的教学笔记和那张被撕碎又用胶带粘好的学校草图。
它成了我唯一的念想,也是我复仇的动力。
03
我去了南方。
那里的空气潮湿而热烈,充满了金钱的味道和无限的可能。
我从最基础的文具厂工人干起,白天在流水线上累得像狗,晚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啃最新的教育改革资料。
我没背景,就用努力去补;没钱,就用时间去换。
我的目标很明确:我要比张建国更有钱,更有地位。
我要证明,林婉清当年的选择错得离谱。
那段日子,像炼狱。
我吃住在工厂,一年只给自己三天假期。
我错过了老张的葬礼,也错过了家里无数重要的时刻。
但每当我快撑不下去时,我就拿出那张草图,看一眼那所想象中的学校,想象林婉清站在讲台上的样子。
她不是我的白月光,她是我野心的火种。
我的第一桶金,来自一套自研的教学设备管理系统。
90年代末,国内的学校管理还很落后,设备登记全靠手写账本。
我花了两年时间,熬白了头发,才研发出这套系统。
我拿着它去一家私立学校推销。
校长一脸不屑,觉得我这个毛头小子不靠谱。
“你这系统,能比上海的进口设备好用?”他推了推眼镜,语气满是怀疑。
“试用一个月,如果不能提高百分之二十的效率,我分文不取,还赔您的损失。”我当时穷得连回程车票都买不起,但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成功了。
那套系统让学校的设备管理效率提高了近四成。
校长当场给了我一张八万块的支票,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
我没挥霍,用这笔钱注册了公司——云礼教育科技,只有四个人,我,一个程序员,一个会计,还有一个跑业务的。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像按了快进键。
我不再是那个改作业的穷老师,我成了老板。
公司总部设在省会城市,那里是经济最发达的地方。
我很少回宁城。
那座城市对我来说,是起点,也是耻辱。
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从教育科技到教育设备制造,再到后来的地产和金融投资。
我赶上了中国经济腾飞的黄金时代。
2008年,公司更名为云礼集团。
2015年,我回购了宁城师范学校,把它改成了集团的教育研发中心。
讽刺的是,当年的学校,如今成了我的地盘。
我没开除一个老员工,只是用我的方式,改变了那里的面貌。
我听说,张建国还在学校,但早已不是教务主任,只是个普通后勤主管。
他追求的安稳,在时代巨浪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至于林婉清,我从没主动打听过她的消息。
我忙于事业,忙于扩张,忙于让自己更强。
感情对我来说,成了奢侈品。
我身边不乏优秀的女人,但她们无法让我动心。
或许是林婉清的拒绝,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冰冷的种子,让我对感情始终保持警惕。
我结过一次婚,是商业联姻,维持了六年,和平分手,没有孩子。
我们都清楚,那只是合作。
我成了商界传奇,西装革履,出入有专车,谈笑间决定亿万资金的流向。
但我心里清楚,我还是那个在1993年被拒绝的陈云礼。
那份屈辱,像烙印,刻在我骨子里。
04
今天是2023年。
我坐在云礼集团总部顶层的办公室里。
这座大楼是宁城最高的建筑,我实现了当年对老张的承诺——俯瞰整个宁城。
窗外的车流如织,城市的繁华尽收眼底。
我突然想到,林婉清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是否还记得那个给她画学校草图的年轻老师?
这时,内线电话响了。
“陈总,有件事。”秘书周明的语气带着一丝犹豫。
周明是我的得力助手,办事沉稳,很少用这种语气。
“说。”我放下文件,靠在椅背上。
“楼下大厅,有位女士,从早上八点等到现在,保安劝了几次,她不肯走,说一定要见您。”周明汇报道。
我皱眉。
这种事不新鲜,无非是求合作或攀关系。
“公关部去处理了吗?”我问。
“去了,但她不肯和别人谈,只说她是您的故人,还报了个名字。”周明顿了顿。
“名字?”
“林婉清。”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我坐直了身体,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钢笔。
林婉清。
这个名字,三十年没听人提起,却像一颗炸弹,炸开了我平静的生活。
“她想干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尽量平静。
“她没说具体的事,保安说她看起来很疲惫,穿着朴素,不像来谈业务的,更像是求助。”周明的声音低了下去。
求助。
这比谈合作更让我觉得讽刺。
三十年前,她为了安稳选择张建国,否定了我的未来。
三十年后,她的安稳破碎了,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
“她丈夫,张建国,现在怎么样?”我突然问。
周明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我为何关心一个普通人。
“陈总,我查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调动了集团的情报资源。
几分钟后,他回话,语气带着惊讶:“张建国,原宁城师范学校后勤主管,五年前调到一家私立学校,去年学校因经营不善倒闭,张建国涉嫌挪用公款,目前被经侦调查,取保候审。”
我沉默了。
张建国,那个当年让我自卑的“人生赢家”,最终还是被时代碾碎。
他的安稳,建在编制和体制上,一旦崩塌,他便无处可逃。
而林婉清,她来找我,显然是为了儿子。
命运真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我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我的影子被阳光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陈总,怎么处理?”周明小心翼翼地问。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林婉清当年的眼神,清澈却带着现实的考量。
她的选择,成了我奋斗的动力。
我成功了,站在了权力的巅峰。
现在,她来了,带着她的困境。
我该怎么做?
冷酷拒绝,享受报复的快感?
还是施以援手,展现我的宽容?
都不是。
我等了三十年,不是为了简单的报复。
我想知道,她是否后悔。
我想知道,她看到我如今的成就,心里是什么滋味。
“周明,”我开口,声音平静如水,“让前台把她请上来,带到会客室。”
“是,陈总。”
我挂了电话,整理了一下领带。
镜子里的人,沉稳威严,早已不是那个满身粉笔灰的穷老师。
我摸了摸领带夹,上面刻着一所小学校的轮廓。
那是当年我为她画的梦想。
我没急着去会客室,而是先泡了杯茶。
我需要时间冷静。
这不是普通的会面,是跨越三十年的审判。
我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
会客室就在隔壁,隔音极好。
我能想象林婉清此刻的模样,紧张、焦虑,或许还带着一丝希望。
我端着茶杯,轻轻吹散茶叶,脑海里浮现出她当年的样子。
她拒绝我时,语气温柔,内容残酷。
“云礼,你太拼了,我怕跟不上。我想要的,是一盏能亮到天亮的灯,不是一颗不知何时升起的太阳。”
她要灯,不要太阳。
现在,她的灯灭了。
她来找的,是我这颗太阳。
05
五分钟后,周明敲门。
“陈总,林女士在会客室。”
“嗯。”我放下茶杯,起身。
推开会客室的门,我的目光锁定那个背对门的女人。
她坐在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握在膝盖上。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转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三十年了。
林婉清变了,却又没完全变。
她依旧清秀,但当年的光彩已被岁月磨尽。
她的头发随意扎着,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脸上带着疲惫和风霜。
她穿着一件旧风衣,干净却磨损,袖口已有些泛白。
岁月像一把钝刀,慢慢消磨了她的锐气和光芒。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复杂情绪:震惊、羞愧,还有一丝祈求。
我走进去,沉默着,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她想整理衣服,却又停下手,像是知道掩饰无用。
“陈……陈云礼。”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颤抖。
我平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
我的沉默让她如坐针毡。
她身体微微一缩,像被压住的弹簧。
“好久不见。”她低声说,语气尴尬。
“是啊,好久不见。”我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三十年零四个月。林婉清,你今天来,是为了叙旧吗?”
我的直白让她脸色一白。
她知道,我清楚她不是来叙旧的。
她深吸一口气,像鼓足了所有勇气。
“云礼,我是来求你帮忙的。”她声音卑微。
“帮忙?”我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我陈云礼能帮林女士什么忙?当年你选张建国时,不是说他能给你的,比我多百倍吗?”
我的话像刀,直刺她的心。
她身体一僵,眼眶瞬间红了。
“我知道,当年我对不起你。”她声音哽咽,“我当时太傻,以为安稳就是一切,我以为……”
“你以为张建国能给你一辈子的安稳。”我打断她,语气冰冷,“但安稳从来不是别人给的,林婉清。你今天的困境,说明你选错了人,也选错了价值观。”
她泪流满面,却没发出声音,只是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我错了。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云礼,求你,帮帮我儿子。”她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
“帮你儿子?”我冷笑,“林婉清,你知不知道他父亲犯了什么事?挪用公款,金额巨大。他不是被冤枉的,是真的错了。你让我帮他儿子,是要我违背原则,还是违背法律?”
她急忙解释:“我儿子是无辜的!他刚毕业,找不到工作,我只求你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进你的公司,哪怕是最基层的岗位!”
我看着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很烫,烫得我心口隐隐作痛。
“林婉清,你为了你儿子,可以在我楼下站八个小时,放下所有的尊严,来求我这个被你否定的男人。”我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