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村子,世代靠山吃山,山里藏着不少老辈人传下来的故事。如今村头的老槐树下,还常有人讲起那段关于林寡妇和山妖的往事,说是水里的蚂蟥和山上的荆棘,都是打那时候来的。

林寡妇搬来村里那年,也就二十出头,带着个襁褓中的娃娃,名叫锄头。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为何独自带着孩子在此落脚。她不多言,只是日日在自家那小院里织布,那梭子来回穿梭的声音,从清晨响到黄昏。
锄头这孩子,自小没爹,却生得一副开朗性子,到了七岁上,已是村里娃娃们的头儿。他最要好的,是邻家小他一岁的小桂。俩孩子形影不离,常在山脚下捉蚂蚱、掏鸟窝。
林寡妇对这儿子,疼得紧。每日锄头出门,她总要站到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喊:“日头偏西就回家,莫往深山里去!”
村里的老人私下里嚼舌根:“这林寡妇,太过小心了。咱这山养人几百年了,有啥好怕的?”
只有最年长的九太公眯着眼,摇着蒲扇说:“你们年轻,不懂。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女人和孩子,日落不入山,自有道理。”
那年初秋,山里的野柿子刚泛黄,怪事就来了。
先是村东头王家的媳妇,上山采菌子,天黑没回来。全村人举着火把找了一夜,只在她常去的那片林子里找到一只鞋,鞋边上凝着黑褐色的血迹,不像野兽撕咬的。
没过三天,李家的小闺女也在山脚下失踪了,才五岁。她娘就在不远处洗衣,一转头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村里顿时人心惶惶。九太公召集众人,面色凝重:“怕是山里不干净的东西醒了。从今日起,女人和孩子,绝不可单独上山。”
林寡妇听得这话,脸色煞白,紧紧搂着锄头,那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七月十五,中元节。那日黄昏,林寡妇对锄头说:“娘去后山采些艾草,今晚要做青团。你乖乖在家,谁来也别开门。”
锄头懂事地点头,看着母亲挎着篮子出了门。
可这一去,林寡妇就没回来。
锄头等了一夜,哭累了睡,睡醒了又哭。第二天,村里人帮忙找遍了后山,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九太公察看了林寡妇家周围,在一处松软的泥土上,发现了一串奇怪的脚印——形状似人,却只有四趾,脚掌奇宽,深陷土中。
“是山妖。”九太公声音低沉,“这东西狡猾,能变人形,专吃女人和孩子。”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林寡妇失踪两天后的傍晚,她突然回来了。
那时夕阳西下,锄头正坐在门槛上抹眼泪,看见母亲身影从村口走来,他飞奔过去,一头扎进母亲怀里。
“娘!你上哪儿去了?我害怕!”锄头哭道。
林寡妇轻轻拍着儿子的背,声音柔和:“娘在山里迷了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看,娘这不是好好的?”
可细心的村民发现,这回来的林寡妇有些异样。走路悄无声息,眼神也比往常冷些。最奇怪的是,她不再织布了,那曾经日夜不停的织机,再没响过。
当晚,小桂来找锄头,扒在院墙边往里瞧,只见林寡妇背对着院门,似乎在吃东西。那咀嚼声又重又湿,听着让人心里发毛。小桂叫了声“锄头哥”,林寡妇猛地回头,嘴角似乎沾着暗红色的东西,眼神凶得像野兽。小桂吓得扭头就跑。
锄头高兴极了,母亲回来那晚,他早早洗了脚,爬上炕。
“娘,你也睡吧。”锄头揉着眼睛说。
林寡妇站在炕边,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脸:“你先睡,娘再看看你。”
锄头迷迷糊糊间,感觉母亲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那手很凉,还有些粗糙。孩子太累了,不久便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后,那站在炕边的“母亲”开始变化——身形拉长,手指变得尖利,嘴巴向前凸出,露出一口细密的尖牙。
半夜,小桂被噩梦惊醒,隐约听见从林家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哭叫,像是锄头的声音,但很快又消失了。小桂蜷缩在母亲身边,心想定是自己在做梦。
第二天一早,小桂就跑去林家找锄头。
院门虚掩着,他推门进去,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正疑惑间,听见屋里传来咀嚼声——和昨晚听到的一模一样。
小桂蹑手蹑脚凑到窗前,透过窗纸的破洞往里看。这一看,吓得他魂飞魄散:林寡妇背对着窗户,肩头一耸一耸,手里似乎抓着什么在啃。地上,有一截小小的、苍白的东西,看着像手指头!
小桂连滚带爬跑回家,语无伦次地告诉父母他看到的情景。他爹李大山一听,脸色骤变:“坏了!回来的怕不是林寡妇,是山妖!”
李大山立刻叫上几个兄弟,抄起柴刀锄头,直奔林家。一路上,闻讯而来的青壮年越来越多,人人手里都拿着家伙。
众人撞开林家房门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屋里一片狼藉,炕上、地上溅满了血。山妖已完全显形——它身形瘦长,皮肤呈灰褐色,眼睛像两潭死水,嘴巴裂到耳根,满口尖牙上还挂着血丝。
它正蹲在角落,啃食着一条小小的胳膊。
“锄头!”李大山悲愤交加,一眼认出那孩子腕上系着的红绳,是前几天小桂送给他的。
众人怒不可遏,一拥而上。山妖嘶吼着跃起,力大无穷,一爪就将一个汉子拍飞。但它终究敌不过人多,很快被众人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九太公闻讯赶来,看着屋里的惨状,老泪纵横:“造孽啊!这畜生吃了林寡妇,又变成她的样子来害孩子!”
村民们将山妖拖到村中空地上,四周点起火把。
九太公站在众人前,厉声问:“那真正的林寡妇,是不是也被你害了?”
山妖发出刺耳的笑声:“那女人?味道不错,就是太瘦。我变成她的样子,本想慢慢把这村里的女人孩子都吃光!”
众人闻言,怒火中烧。李大山举起柴刀:“为林寡妇和锄头报仇!为所有被你害的人报仇!”
在九太公的主持下,村民们决定将山妖处死,并且按照古老的传说,将它分尸两半,一半扔进河里,一半抛上山崖,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行刑那一刻,山妖发出凄厉的嚎叫,震得山林簌簌作响。
山妖被斩成两半后,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两半尸体竟然没有完全死透,还在微微蠕动。村民们按照九太公的吩咐,将下半身拖到村外那条深不见底的潭边,抛了进去。那半截身子一入水,竟化作无数黑褐色的软体东西,见水就活,扭动着四散游开——这就是第一条水蛭,往后它们代代繁殖,见着活物就贴上去吸血。
另一半尸体被抬到后山最高的悬崖上,扔了下去。那半截身子落在岩石上,立刻碎裂成无数带刺的片段,见土就生,见石就长,很快就蔓延成一片——这就是第一丛荆棘,往后它们满山遍野地长,用尖锐的刺扎人。
九太公看着这一切,叹息道:“这山妖怨气太重,身虽死,怨念不散,化作了这些害人的东西。”
自那以后,村里的老人常用这故事告诫孩子:“莫要独自进山,莫要天黑乱跑,不然山妖来了,把你吃了,变作水蛭荆棘!”
说来也怪,那之后,村里再没发生过女人孩子失踪的事。只是上山砍柴的汉子,总要小心避开那些扎人的荆棘;下河摸鱼的娃娃,也要当心那些吸血的水蛭。
小桂长大后,成了村里的猎人,每次进山,他都会特意绕到后山那片悬崖下,在那满布荆棘的地方放上一把野花——他总觉得,那里有锄头和林寡妇的魂。
如今村子早已不同往昔,通了公路,建了新屋。但老辈人依然记得那个故事,每当夜幕降临,有孩子哭闹时,母亲就会轻声说:“莫哭了,再哭,山妖就来了。”
孩子立刻止住哭声,钻进母亲怀里,只听得窗外风声掠过山峦,仿佛百年来那古老的警告,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