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庄晓,豆豆到底是谁的孩子?”
陆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淬了冰的榔头,狠狠砸在我刚被剖开的腹部。
疼得我蜷缩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
我刚做完肾脏捐献手术三天,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伤口每天都在上演酷刑。
可这一切,都比不上陆泽此刻投向我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没有心疼,只有一片冰冷的荒原和毫不掩饰的质问。
他手里捏着一张纸,我的术前检查报告。
那纸被他攥得变了形,就像我此刻的心,皱缩成一团,几乎就要停止跳动。
我骗我老公邵阳说公司派我去邻市封闭培训一个月。
实际上,我躺在这里,把我的一个肾给了我认识十五年的男闺蜜陆泽。
我以为这是我们之间友谊的终极见证,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我安心做我的邵太太,他继续做他的天之教子。
可我没想到,他会看到那份报告。
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揭开我埋藏了五年的血淋淋的秘密。
“陆泽,你……你说什么呢,豆豆当然是邵阳的女儿,你是不是手术把脑子弄坏了?”
我的声音发着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干涩又无力。
他冷笑一声,把那张纸甩在我的病床床尾。
“庄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演戏呢?”
“报告上写得清清楚楚,五年前有剖腹产史,子宫有陈旧性疤痕。”
他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让我几乎要窒息。
“五年前,你从我的订婚礼上跑掉,消失了整整一年,回来后就带回了你的未婚夫邵阳。”
“你告诉我,你那一年是去散心了。”
“你现在告诉我,庄晓,你是不是揣着我的孩子,去散的这趟心?”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伪装和防线在他锐利的言辞下寸寸崩裂。
是的,他说得都对。
五年前,在他和未婚妻的订婚礼上,我喝得酩酊大醉,我们犯了错。
第二天醒来,看着他和他未婚妻幸福的合照,我落荒而逃。
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
我不敢告诉他,他即将拥有自己的家庭,我不能毁了他。
于是我骗了所有人说我去国外进修,一个人偷偷生下了女儿豆豆。
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我遇到了邵阳,一个温柔、踏实,愿意接受我所有过去的男人。
为了给豆豆一个完整的家,我撒了谎,我说豆豆是我的亲妹妹,父母意外去世,我成了她的监护人。
邵阳信了,他心疼我,把豆豆视如己出。
我们组成了家庭,这五年,他给了我和豆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我以为这个秘密会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
直到三个月前,陆泽查出尿毒症,急需换肾。
他的家人配型都不成功,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肾源,他可能撑不过半年。
我瞒着所有人去做了配型,结果完美匹配。
我没有丝毫犹豫。
当年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带着他的孩子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这份愧疚像一条毒蛇,啃噬了我五年。
现在,我把一个肾还给他,就当是还清了当年的债。
我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承认吗?
怎么承认?
承认了,我现在的家庭怎么办?爱我如命的邵阳怎么办?把他当成亲生父亲的豆豆又该怎么办?
“说话啊,庄晓!”
陆泽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的病床两侧,将我困在他的方寸之间。
“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豆...豆...是...不...是...我...的...女...儿?”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钻头,钻进我的骨髓。
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病房的门,“咔哒”一声,被推开了。
门口站着的人,是我的老公,邵阳。
他手里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保温桶,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笑意在看到病房内这诡异对峙的一幕时,瞬间凝固。
“晓晓?陆泽?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
02
邵阳的出现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熄了陆泽的怒火,也让我从濒临崩溃的边缘被强行拉了回来。
我几乎是立刻就推开了陆泽,尽管这个动作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得我眼前发黑。
“邵阳,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公司很忙吗?”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和慌乱。
陆泽直起身,恢复了他平日里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他冲邵阳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邵阳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是个心思细腻的男人,不可能察觉不到这房间里凝滞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我再忙,老婆生病住院了,我能不来吗?”
他走过来,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烧退了点,但脸色还是这么差。医生怎么说?”
他的手很温暖,语气一如既往地关切,可我却心虚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我没事,就是个小手术,阑尾炎而已。”
我重复着那个早已编好的谎言,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的心上。
阑尾炎手术,怎么会需要那么长的恢复期?
邵阳那么聪明,我不知道他到底信了多少,又或者,他只是在等我一个坦白的机会。
“阑尾炎?”
陆泽在一旁不咸不淡地重复了一句,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我心头一紧,生怕他会当场拆穿我。
邵阳的目光转向陆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陆泽,你怎么也在这里?你脸色看起来比晓晓还差,也生病了?”
“是啊,生了场大病,差点死了。”
陆泽看着我,意有所指地说。
“不过还好,有贵人相助,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那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像一张网,把我牢牢困住。
我能感觉到邵阳握着我的手,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是吗?那要好好谢谢这位贵人。”
邵阳的语气很平静,但我了解他,这平静之下,往往是汹涌的暗流。
“那当然,这份恩情,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陆泽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在向我施压。
病房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垮了。
“邵阳,你公司不是还有会吗?我这里没事的,陆泽他……他就是顺路来看看我,你快回去忙吧,别耽误了正事。”
我急切地想支开邵阳。
我不敢想象,如果陆泽真的不管不顾地把所有事情都抖出来,会是怎样一个天崩地裂的场面。
邵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无所遁形。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松开了我的手,站起身。
“好,那我先回公司,晚点再过来看你。汤记得趁热喝。”
他转身,又对陆泽说:“陆泽,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晓晓,我很快回来。”
“放心。”
陆泽的回答简洁有力。
直到病房的门被关上,邵阳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我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松懈下来。
我整个人瘫软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庄晓,你还想瞒他到什么时候?”
陆泽冷眼旁观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声音里没有半分同情。
“你以为你那个老公是真的傻吗?还是你觉得你的演技天衣无缝?”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和他争辩。
“陆泽,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庄晓,豆豆是不是我的女儿,这不关我的事?”
“你别忘了,你现在身体里,流着的是我的血,用的是我的肾!我用我半条命换来的身体,去养着别人的老婆孩子,你觉得这公平吗?”
他的质问越来越激烈,像一把把刀子,将我的心捅得千疮百孔。
“我求求你,陆泽,算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我的声音带着哭腔,“你想要什么?钱吗?我可以给你,只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不要毁了我的家庭。”
“毁了你的家庭?”陆泽自嘲地笑了,“是你在毁了所有人的生活!庄晓,你太自私了!”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想当个好人,想两边都不得罪,你想用一个肾来买断我们的过去,买你自己的心安理得!”
“可你问过我吗?问过豆豆吗?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对,可我无力反驳。
是的,我就是这么自私。
我害怕失去邵阳的爱,害怕看到豆豆怨恨的眼神,害怕我苦心经营了五年的幸福生活,顷刻间化为泡影。
“陆泽,给我点时间,好吗?”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看着他,“等我出院,等我身体好一点,我会处理好一切的,我保证。”
我只能用拖延战术,我需要时间,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陆泽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答应。
最终,他疲惫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好,我给你时间。”
“庄晓,别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留下我一个人,在绝望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我不知道的是,刚刚离开的邵阳,并没有真的走远。
他就站在病房门外的拐角处,将我和陆泽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全部听了进去。
他口袋里的手早已攥得指节发白,那双平日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破碎。
03
接下来的几天,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陆泽没有再出现,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短暂的平静,却让我更加心神不宁。
邵阳每天都会来医院,依旧是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给我喂饭,擦身,陪我说话。
他表现得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甚至比以前更加温柔体贴。
他会给我讲公司里的趣事,会给我念新闻,会把豆豆在家的视频放给我看。
视频里,五岁的豆豆扎着两个羊角辫,正趴在桌子上认真地画画。
她抬起头,冲着镜头露出一个缺了门牙的笑。
“妈妈,你快点好起来呀,豆豆好想你,爸爸说你好了就带我们去游乐园。”
稚嫩的童声,像一把软刀子,在我的心上反复切割。
每当这个时候,邵阳都会笑着摸摸我的头,说:“你看,豆豆多乖,为了她,你也要快点好起来。”
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恐慌就越是无以复加。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邵阳不是傻子,那天他和陆泽的对话,他一定听到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什么。
他不说,是在给我机会,等我主动坦白。
可我怎么说得出口?
我该如何告诉这个爱了我五年,将我的女儿视如己出的男人,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我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转,心里的煎熬却与日俱增。
终于,在我出院的前一天,邵阳没有像往常一样给我带汤,而是带了一份文件。
是离婚协议书。
他把文件轻轻放在我的床头柜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放一片羽毛。
“邵阳,你……”
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浑身冰冷。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签了吧,晓晓。”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疲惫。
“我给你留了房子和车子,还有一部分存款,足够你和豆豆以后生活了。”
他甚至没有看我,只是低头削着一个苹果。
刀锋稳定,一圈圈的果皮均匀地落下,没有断裂。
就像我们这五年的婚姻,看似完美,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什么?”我明知故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邵阳,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改,我什么都愿意改。”
我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他只是听到了只言片语,希望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终于正眼看我。
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嘲讽。
“你没错,晓晓,你什么都没错。”
他笑了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插上一根牙签,递到我面前。
“错的是我。”
“是我太天真,以为付出了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是我太愚蠢,心甘情愿地,帮别人养了五年的女儿。”
他的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邵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慌乱地抓住他的手,语无伦次。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他猛地抽回手,语气第一次变得严厉起来。
“是你瞒着我,把你的肾给了你的前男友?”
“还是你骗了我五年,让我把别人的女儿当成亲生的来疼爱?”
“庄晓,你告诉我,哪一件,是我想错了?”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
我无言以对,只能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对不起……邵阳……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任何的解释,在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看着我哭,眼神里没有一丝动容。
“你的对不起,还是留着对陆泽说吧。”
“毕竟,你连命都可以给他,不是吗?”
“庄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你和陆泽明明那么要好,为什么最后没有在一起。现在我懂了。”
“不是没在一起,是根本就没分开过。”
“我邵阳,不过是你们伟大爱情故事里,一个随叫随到,负责买单的傻子罢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字你签不签都无所谓,离婚的程序我会走。”
“至于豆豆……”
他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挣扎,但很快就被决绝所代替。
“我不想再见到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
我看着那份离婚协议书,和他削好的那盘苹果,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知道,我亲手毁了那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也亲手毁了我原本可以拥有的,最幸福的家。
04
邵阳走了,带着他所有的温柔和爱,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再来医院,也没有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给他发了无数条信息,从撕心裂肺的解释,到卑微无助的哀求,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办理出院手续那天,是我一个人。
我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收拾好简单的行李,走出了这个让我获得新生,也让我坠入地狱的医院。
回到那个曾经被我们称为“家”的地方,一切都变了。
房子里空荡荡的,邵阳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了。
衣柜里,书房里,甚至卫生间里,所有属于他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仿佛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只有豆豆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样。
粉色的公主床,满墙的涂鸦,还有书桌上,摆着她和邵阳的合影。
照片上,邵阳把豆豆高高地举过头顶,两个人都笑得灿烂无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不敢告诉豆豆真相,只能骗她说,爸爸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豆豆很懂事,她没有哭闹,只是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抱着那张合影,小声地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呀?豆豆想他了。”
每当这时,我都会抱着她,无声地流泪。
我该怎么告诉她,那个把她宠成公主的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我被绝望和悔恨淹没的时候,陆泽找到了我。
他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脸色红润,再也不是医院里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的肾,在他的身体里,很好地发挥着作用。
他看到我憔悴的模样,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一种坚定的情绪所取代。
“他和你离婚了?”他问。
我点了点头,没有力气说话。
“也好。”他说,“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好?陆泽,你管这叫好?我的家没了,我的丈夫不要我了,我的女儿没有爸爸了,你告诉我,这哪里好了?”
我的情绪瞬间失控,积压了多日的委屈和痛苦,在此刻全面爆发。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拿着那份报告来质问我,邵阳根本就不会知道!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人就是这样,在绝望的时候,总想找一个可以归咎的对象,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陆泽没有因为我的指责而生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庄晓,你醒醒吧。”
“就算没有我,你和邵阳的婚姻也只是一个建立在谎言上的沙堡,迟早有一天会坍塌的。”
“你真的以为,你可以瞒他一辈子吗?”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的歇斯底里。
是啊,我怎么可能瞒他一辈子。
纸是包不住火的。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我擦干眼泪,冷冷地看着他,“来看我的笑话吗?还是来炫耀你重获新生了?”
“我是来接豆豆的。”
陆泽的回答,让我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把我的女儿,接回我的身边。”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庄晓,你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照顾孩子。你没有稳定的情绪,也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
“而我,可以给她最好的生活,最好的教育。最重要的是,我是她的亲生父亲。”
“你休想!”我像一只被激怒的母狮,挡在豆豆的房门前,“陆泽,你别忘了,你只是豆豆的生理学父亲!这五年,你对她有过一天的养育之恩吗?你凭什么来跟我抢孩子!”
“就凭你骗了我五年!”
陆泽的音量也提高了,他一步步向我逼近。
“庄晓,是你剥夺了我做父亲的权利!是你让我的女儿管别人叫了五年的爸爸!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现在,我只是想弥补我的过错,尽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们两个像两只困兽,在空旷的客厅里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豆豆的房门被打开了。
豆豆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妈妈,叔叔,你们在吵架吗?”
看到女儿的那一刻,我们两个都愣住了,所有的剑拔弩张瞬间化为乌有。
陆泽脸上的怒气立刻被一种复杂而温柔的情绪所代替。
他蹲下身,向豆豆伸出手,声音是他这辈子最温柔的时刻。
“豆豆,到叔叔这里来。”
豆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她没有动,而是小声地问我:“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
是啊,他是谁呢?
是夺走我幸福的罪魁祸首?是给我一个肾的恩人?还是……我女儿的亲生父亲?
我看着陆泽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他眼中对女儿的渴望,我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05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不是因为陆泽的威逼,也不是因为我无力抚养豆豆,而是因为豆豆自己的一句话。
那天,在我们对峙的时候,豆豆看着陆澤,歪着小脑袋,很认真地问了一句:“叔叔,你是不是认识我爸爸呀?你长得有点像我画里的王子。”
那一瞬间,我看到陆泽的眼圈红了。
一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面对尿毒症都未曾示弱的男人,却因为一个孩子天真无邪的话,差点掉下眼泪。
血缘,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即使从未相认,豆豆对陆泽似乎也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陆泽没有立刻带走豆豆,他开始以“妈妈的朋友”的身份,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
他会给豆豆买最新款的芭比娃娃,会带她去吃昂贵的儿童餐厅,会耐心地陪她堆一整个下午的积木。
他做得比一个真正的父亲还要周到。
豆豆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风趣幽默又出手阔绰的“陆叔叔”。
而我,就在一旁冷眼旁观。
我看着陆泽笨拙地给豆豆扎辫子,看着他为了逗豆豆开心而趴在地上学小狗叫,看着他看豆豆的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和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他,恨他毁了我的生活。
可我又无法否认,他对豆豆的爱是真诚的。
我更清楚地知道,我给不了豆豆一个完整的父爱。
邵阳已经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他换了手机号码,离开了这座城市,断了和我们所有共同朋友的联系。
他用最决绝的方式,宣告了我们关系的终结。
我没有资格去怨恨他,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一天晚上,陆泽送豆豆回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离开。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给我递过来一份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而是一份财产赠与合同和一份抚养权转让协议。
“这是我名下的一套房子,已经过户到你名下了。还有这张卡,里面有足够的钱,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陆泽的声音很平静。
“我知道,我用这些物质的东西弥补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但是晓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至于豆豆,我希望你能把她的抚养权交给我。”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恳切。
“我不是要从你身边抢走她。我只是希望,她能在一个更完整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我会娶妻,会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一个爱她的妈妈。”
“你永远是她的亲生母亲,你可以随时来看她,我不会阻止你们见面。”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为我着想,为豆豆的未来规划。
可我听着,却觉得无比讽刺。
“完整的家庭?”我冷笑,“陆泽,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抛下我的吗?五年前,如果你肯为我转身,我们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现在,你用钱,用房子,来换我的女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恨,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晓晓,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陆泽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的神情。
“那时候我太年轻,太懦弱,被家族的压力束缚,我不敢反抗。我承认,我辜负了你。”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经历过生死,我看透了很多事情。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豆豆,是我们的女儿。”
“我只想把我亏欠她的一切,都弥补给她。”
他的话听起来那么冠冕堂皇。
可我却无法再相信。
一个曾经为了前途可以抛弃你的男人,你又怎能指望他,在未来能为你遮风挡雨?
“陆泽,协议我不会签的。”我把文件推回到他面前,“豆豆是我的女儿,谁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至于你欠我的,你不用弥补了。”
我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因为那个肾,我已经还给你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陆泽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站起身,离开了。
我以为这场战争,我暂时赢了。
可我没想到,陆泽的手段,远比我想象的要强硬。
几天后,我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陆泽,正式起诉我,要夺取豆豆的抚养权。
06
法庭上,我们彻底撕破了脸。
陆泽请了全市最好的律师,罗列出一条又一条对我极为不利的证据。
他指控我欺骗行为,隐瞒孩子身世,对孩子造成了身份认知的混乱和潜在的心理伤害。
他提供了他雄厚的资产证明,高档的学区房,以及一份由顶尖教育专家为豆豆量身定制的成长计划,向法官证明他能给孩子提供更优越的物质生活和教育环境。
他还拿出了我的心理评估报告,上面赫然写着:因近期遭受重大婚姻变故,情绪极不稳定,伴有轻度抑郁倾向,不适合独立抚养幼童。
我看着他对面律师席上那个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的男人,感到无比的陌生。
这真的是那个和我一起长大,会给我买棉花糖,会在我被欺负时第一个冲出来的陆泽吗?
我的律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面对对方经验老道的王牌律师,显得捉襟见肘,节节败退。
我没有钱,邵阳留给我的那笔钱,我一分都没动。
我没有稳定工作,为了照顾家庭,我早就辞职做了全职太太。
我情绪不稳定,这是事实,离婚和夺女的双重打击,让我夜夜失眠,濒临崩溃。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结果:我,庄晓,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当法官宣判,将豆豆的抚养权判给陆泽时,我的世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
我冲出法庭,不顾一切地想要去追赶被陆泽抱走的豆豆。
“豆豆!妈妈在这里!豆豆!”
豆豆在陆泽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她不停地向我伸着小手。
“妈妈!我要妈妈!我不要跟叔叔走!妈妈!”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将我的心凌迟。
陆泽的脚步没有停顿,他抱着豆豆,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我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珍宝的疯子。
周围的人对我指指点点,他们的眼神里,有同情,有鄙夷,有不解。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的女儿,被那个我用一个肾换回性命的男人,亲手抢走了。
这是何其的讽刺。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双温暖的手,将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我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到了一张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面孔。
是邵阳。
他瘦了,也黑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神里写满了疲惫和风霜。
但他看我的眼神却不再是冰冷的决绝,而是带着一丝复杂的心疼。
“跟我走。”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拉着我的手,带我离开了这个让我颜面尽失的地方。
他把我带回了我们曾经的家。
那个被他搬空的房子,此刻,又被他的东西重新填满了。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你……你不是走了吗?”我哽咽着问。
“我走了,但没走远。”邵阳给我倒了一杯热水,塞进我冰冷的手里,“我怕你一个人,撑不下去。”
他叹了口气。
“开庭的事,我听朋友说了。”
“庄晓,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知道,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会帮你。”
他的话让我的眼泪再次决堤。
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他?
我这个给他戴了五年绿帽子,让他沦为全天下最大笑话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再去寻求他的帮助?
“对不起……邵阳……”
我泣不成声。
“别哭了。”他抽出一张纸巾,动作生硬地擦去我的眼泪,“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
“豆豆,我们一起把她要回来。”
我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还愿意……帮我?”
“我不是帮你。”
邵阳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帮我女儿。”
“不管她是谁生的,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的女儿了。”
“谁也别想,把我的女儿,从我身边抢走。”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我知道,我欠他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了。
07
邵阳的回归像一剂强心针,将我从崩溃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温柔体贴的丈夫,而是变成了一个运筹帷幄的战士。
他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资源,为我请来了国内最顶尖的律师团队,准备上诉。
他带我去看最好的心理医生,帮助我进行情绪疏导,让我重新振作起来。
他甚至亲自去调查取证,搜集陆泽在商业竞争中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以及他私生活混乱的证据。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认识的邵阳,只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一面。
这个看似温和普通的男人,背后有着我从未了解过的强大能量和手腕。
在这期间,陆泽没有让我见豆豆。
他用法院的判决当做挡箭牌,将我拒之门外。
我每天只能靠邵阳派人偷偷拍回来的几张照片,来慰藉我对女儿的思念。
照片里,豆豆瘦了,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笑容。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知道,豆豆在想我,她过得不开心。
这更坚定了我夺回抚养权的决心。
第二次开庭,情况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邵阳的律师团队有条不紊地推翻了陆泽之前所有的指控。
他们提交了我和豆豆五年来的生活记录,视频、照片、日记,点点滴滴,都证明了我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母亲。
他们找到了当初为我做心理评估的医生,拿到了医生被陆泽收买的证据,证明那份报告是伪造的。
他们甚至请来了豆豆的幼儿园老师和邻居出庭作证,所有人都说,豆豆是一个开朗、阳光、有礼貌的孩子,这都归功于我的良好教育。
最致命的一击,是邵阳当庭播放的一段录音。
录音里,是陆泽和他律师的对话。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抚养权拿到手!那个女人,现在一无所有,斗不过我们的。”
“陆总,这样会不会太过了?毕竟她刚给您捐了肾……”
“那又怎么样?那是她欠我的!她偷了我的女儿五年,我没让她净身出户,已经算仁至义尽了!”
录音播放完毕,全场哗然。
陆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他最信任的律师,会被邵阳策反。
局势彻底扭转。
法官当庭宣布,撤销原判决,并将对陆泽涉嫌伪造证据、妨碍司法公正等行为进行立案调查。
豆豆的抚养权,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
当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和身边的邵阳紧紧相拥,泪流满面。
我们赢了。
走出法庭,陆泽在门口拦住了我们。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他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邵阳。
“邵阳,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想不通,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公司职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他这个商界新贵彻底击败。
邵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拉着我,从陆泽身边走过。
“陆泽。”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这是我最后一次认真地看这个占据了我整个青春,又毁掉了我半个人生的男人。
“谢谢你,让我看清了很多事。”
“也谢谢你,让我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我爱的人。”
“至于豆豆,她姓邵,以后,也只会有一个爸爸,那就是邵阳。”
说完,我不再看他,跟着邵阳的脚步,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阳光洒在我们的身上,很温暖。
我知道,属于我的崭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08
生活,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平静。
我带着豆豆,搬离了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回忆的房子,在邵阳的帮助下,找了一个新的住处。
我们没有复婚。
邵阳说,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有些伤痕刻得太深,不是一句“没关系”就能轻易抹平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陆泽,一个豆豆,更是五年漫长的欺骗和背叛。
信任一旦崩塌,想要重建,难于登天。
我没有强求,我只是心怀感激。
感激他没有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推开我,感激他还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开始找工作,重新融入社会。
做家庭主妇的这五年,让我和社会脱节了太久,过程很艰难,但我没有放弃。
邵阳给了我很多帮助,他会帮我修改简历,会给我模拟面试,会像一个最耐心的老师,引导我,鼓励我。
我们像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试探,慢慢地靠近。
我们不再是夫妻,更像是朋友,或者说,是亲人。
是为了豆豆,而捆绑在一起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豆豆好像也接受了这个设定。
她还是会甜甜地叫邵阳“爸爸”,会在周末的时候,期待着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只是,她再也没有提过“陆叔叔”。
那个男人,好像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我后来听说,陆泽的公司因为涉嫌不正当竞争和偷税漏税,被查了。
他本人,也因为官司缠身,焦头烂额。
这一切,都是邵阳的手笔。
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
这个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为我,也为他自己,讨回了所有的公道。
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遇到邵阳,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是带着豆豆,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狼狈地生活着吧。
是邵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他像一束光,照亮了我黑暗的人生,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这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陆泽的母亲打来的。
她在电话里哭着求我,求我去看看陆泽。
她说,陆泽的身体,因为我的那个肾,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现在躺在医院里,情况很不好。
她说,陆泽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想在最后,再见我一面。
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很久。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邵阳。
他听完,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问我:“你想去吗?”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想。”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和他,早就两不相欠了。”
邵阳看着我,很久之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把我揽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我们等了太久。
没有情欲,只有释然和心安。
“晓晓,都过去了。”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点了点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是啊,都过去了。
我和陆泽的恩怨,我和邵阳的纠葛,那些谎言,那些伤害,那些痛苦,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被抚平。
我不知道我和邵阳的未来会怎样。
我们可能,永远都回不到过去了。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还在我身边,只要豆豆还在我身边,只要我们三个人,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
那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人间。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城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