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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宛到拔汗那再到宁远——看一株墙头草是怎样倒掉的

两千多年前,在今天中亚的那几个斯坦交界处,有个国家叫大宛。大宛最著名的特产就是“天马”,现在叫阿哈尔捷金马,当然还有个更

两千多年前,在今天中亚的那几个斯坦交界处,有个国家叫大宛。大宛最著名的特产就是“天马”,现在叫阿哈尔捷金马,当然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汗血宝马。

当年张骞出使西域时,就跟大宛建立了联系。大宛对遥远的东方T朝非常憧憬,想派使者去称臣纳贡,结果被当地恶霸匈奴所阻,一度还有些遗憾和惆怅。

但他们很快就没工夫多愁善感了,因为遥远的东方T朝有个更大只的恶霸叫做刘彻。这厮听张骞给他吹嘘了天马的雄健之后,向往不已。就派了个使者前往大宛去买马,而且口气很大,几百匹不嫌少,几千匹不嫌多,反正多多益善,赶紧乖乖都给朕送来。

请注意——刘彻可是向大宛派出了汉使!

在那个年头,汉使是个非常神奇且可怕的物种。对刘彻来说,这玩意就是用来打狗的肉包子,派出去就没打算再收回来。而能干上汉使这趟买卖的,首要标准就是亡命徒,次要标准必须是人嫌狗憎,最好还能有骂神那种级别的口才。当然如果这个汉使还有专诸、聂政那样的身手就更好了,包青史流芳的。

被刘彻派去大宛的汉使,《史记》上说他叫车令。这其实并非人名,而是一种官职,负责管理皇帝的车驾事务,相当于刘彻的专车队队长。给皇帝当司机,可想而知得有多牛逼,所以拿眼高于顶都不足以形容这位车令,那眼睛必须得长在后脑勺上才行。

所以到了地头,大宛国王仅是对他的要求婉拒了一下,车令就当场怒摔了大汉天子赏赐的礼物,还出口“妄言”——对于司马迁这句轻描淡写的“妄言”,曹魏著名学者如淳做出的注释是“骂詈”。

啥叫骂詈?就是不讲道理或编造理由的乱骂一气,反正非常难听就是了。大宛王的脾气再好,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于是一怒之下就把车令给砍了。

这下刘彻开心了。因为他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出兵大宛,于是打发小舅子李广利两次远征。虽然丧师数万,但国小力弱的大宛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最终只好杀了国王投降,李广利也搞到了三十多匹良种天马,还有三千多匹质量不咋地的。

但李广利只是把大宛打降了,而非灭了。事实上当时的大汉朝连西域都没搞定,何况更远的大宛?直到八十多年后的汉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西域都护府成立,大宛国才正式成为西汉属国。

新莽末年,中原大乱,西域都护府形同虚设,莎车国趁机鸠占鹊巢,并征服了大宛。五十多年后,神一样的定远侯班超横空出世,“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读通鉴论·卷七·明帝》)。大宛在其中,也是被“禽”的对象,从此老老实实的向东汉称臣纳贡,持续百年。

东汉亡国后,大宛又于西晋太康六年(285年)向司马炎进贡天马,以示臣服。这样的臣属关系,一直持续到有一天大宛使者再次来到洛阳,却再也找不到了进贡的对象,只见满城的胡马才告一段落。

此后双方相安无事,贸易关系也时断时续。又因为官方关系的断绝,使得“大宛”这个在中原已经使用了几百年的名字,渐渐被人们忘却。所以等到那里的商人再次出现时,人们只好根据音译,顺口将其称作“破洛那”、“沛汗”或“钹汗”。直到唐朝,官方才正式将其定名为“拔汗那”。

从此世间再无大宛,只余拔汗那。

但关于这个国度的故事,并未终止,而是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01

甭管叫大宛还是拔汗那,都从来不是个大国强国。而作为一个小国弱国,当一株合格的墙头草就是最大的生存智慧。

大约在我们的战国时期,这片土地被希腊化的塞琉古帝国占据,后又纳入“大夏”(即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势力范围。到了西汉初年,南迁的大月氏顺路灭掉了大夏,结束了这一地区的希腊化时代。不过大月氏之所以会路过,是因为打不过匈奴人而跑路,所以这片土地很快又处于匈奴人的实际控制之下。

只不过当时匈奴人的眼睛就盯着大汉,对于西域以及更加遥远的、被汉人成为“河中”的中亚地区,只顾着勒索掠夺财富,并不怎么在意控制。所以当这里的人们与大汉建立了联系渠道以后,便欣然接受了“大宛国”的称呼,并高高兴兴的抱住了这条粗壮的大腿。

毕竟刘彻再怎么凶恶,也就抢走了几匹马。而匈奴人可是啥都要的,不高兴了连命都不放过——该怎么选,还用问吗?

但在西晋末年与遥远的东方宗主国断绝了联系以后,大宛,或者叫破洛那也陷入了四分五裂的状态,地方被部族豪酋所割据。直到隋唐交替之际,其王被西突厥所杀,国中彻底陷入了混乱。

直到显庆二年(657年)唐将苏定方千里跃进,一战打没了西突厥。于是破洛那人被尘封了几百年的记忆瞬间解开封印,不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而且甘当带路D,帮助唐军收拾周边不肯降服的兄弟小国。

王师对此非常满意,在其王都渴塞城(今乌兹别克卡桑赛)设置了休循州都督府,以国王世袭州刺史,算是第一流的待遇了。

只不过王师似乎对汉时的那个叫“大宛”的国名不怎么感冒,非得给改成了“拔汗那”。为啥?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南北朝以来的习惯问题,但更大的理由,还是基于彼此间的不信任。

不算隋末内战中铲除掉的国内割据势力,大唐仍可以配得上“灭国无数”这个称呼。在其最鼎盛的阶段,在大唐雄师刀锋所能挥及之处,除了那座以当时的条件无法征服的高原外,天下再无一国敢与之为敌。哪怕到最后衰弱得不成样子了,也照样能熬死吐蕃和南诏这两大死敌,再朝回纥人的尸体踹上两脚。

能与之相比的,也只有两汉了。但有一个习惯唐与汉截然不同,那就是对那些异族藩属、尤其是那些与华夏传统文化迥然相异的西北异族藩属国的命名上。

两汉的习惯,是往更“华”的方向走。比如龟兹国,按当地通用的吐火罗语应读作“Kucina”,意思是喜欢歌舞的人。如果用汉语直译应叫“库西亚”,可西汉的外交官们就觉得这么叫太粗鄙,没准连带着自己这个宗主国都跟着跌份,就绞尽脑汁给改成了“丘慈”,是不是就汉味儿十足了?

至于为啥后来变成了谐音的龟兹,我没查到资料。大概率是口音、别字以及以讹传讹的结果。比如最早的“Kucina”到千年后的唐末五代,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回纥语中的“Kusan”,龟兹就又变成了汉译中的“苦先”、“曲先”什么的。直到清朝平定准部和大小和卓后,爱管闲事的乾隆帝觉得这个名字太难听,就给改成了“库车”。

其它如于阗、鄯善、精绝、乌孙、姑墨、焉耆什么的,差不多都是这么来的。而唐朝则更偏向另一个极端,就是唯恐属国名号不胡——像什么突厥、薛延陀、仆固、浑、拔野古、突骑施、回纥、吐谷浑等等,拔汗那当然也在其列。

为啥?我猜想就像清朝是蛮夷出身,所以最懂怎么收拾蛮夷一样,唐朝本也很胡嘛,所以李世民就很清醒的认识到“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

啥叫畏威而不怀德?就是记吃不记打,就是欺软怕硬,就是墙头草两边倒。反正对这种东西,就不能给好脸,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一个,就是始终保持警惕,既要自己脑子清楚,也得让他们始终头脑冷静,能随时掂量出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所以还有什么是把“胡味儿”糊他们脸上,让他们时刻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更有效的办法?相反就算你把他们叫得再汉、再雅,人家也不一定会领情。

所以不能叫大宛,必须是拔汗那!

02

但以上猜想,唯独在拔汗那的身上破了戒。

天宝年间,因吐蕃再一次大动兵戈以及中东的阿拉伯帝国开始向东拓展势力范围,西域的局势骤然恶化。对此,安西军的反应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而且还要先发制人——在恶客到来前,先把自家的院子打扫干净。

天宝六年(747年),安西副都护高仙芝率步骑一万远征小勃律(都城在今克什米尔西北吉尔吉特)。他先是突袭连云堡(今阿富汗萨尔哈德)歼敌万余,然后突然转战娑勒城(今新疆奇台)伏击了吐蕃援军,致敌十万人得脱者仅有万余。至此,小勃律国完全丧失抵抗能力,只能投降,高仙芝也因功晋升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天宝九年(750年),高仙芝再度出击,一战击破亲附吐蕃的车师国(今新疆吐鲁番西北)。不过在回师时,他还“顺路”攻陷了石国(都城位于今乌兹别克塔什干)及突骑施部,还把石国国王送到长安给砍了。高仙芝攻打石国,名义上的理由是“无番臣礼”,其实真正的目的就俩字——抢劫、

初唐府兵没有军饷,执役和出征还要自备兵械补给,得到的回报除了免费的土地和免除税赋外,就是军功赏赐以及战利品的分成。尤其是所谓的战利品,说白了就是仗打赢了允许抢劫,这才是府兵收入的大头,更是他们战力爆表、士气高昂最大的动力所在。为啥那时候的士兵都愿意跟着李靖打仗?当然后者指挥作战出神入化,但当时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打仗靠谱的将领。其实李靖如此招人喜欢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就是他在战后从来都是分文不取,就是不参与分赃,这样的主帅有谁不爱?

所以唐军从来都是战时军纪森严,战后一塌糊涂。侯君集在高昌、苏定方在百济都因为杀的抢的实在太让人没眼看,给自己惹来了老大的麻烦。虽然此时府兵制已经被募兵制所取代,但大部分士兵其实还是以前的老府兵,自然是旧习难改。

尤其是这些年来安西军征讨的又大多是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士兵赚得还不如赔的多,自然怨声载道。长此以往必然会出大问题,所以高仙芝打算开把荤,并将目标定在了石国身上。

石国位于河中枢纽,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中转站之一,东西方的财富汇集于此,简直富得流油。通常这种重商之地,战斗力都很拉跨,所以如狼似虎的安西军一到,石国国王立刻献城投降,只求保命。高仙芝先是答应下来,可一进城立刻反悔,先屠城,等把人杀光了再从容抢劫。最后仅高仙芝本人就“掠得瑟瑟(即宝石)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一十六 唐纪三十二》)。

然而他光顾着抢劫,不小心跑掉了石国王子,还让人家一路向西逃到了撒马尔罕。此时的撒马尔罕已被黑衣大食所占据,而且正对着大唐位于葱岭以西的属国流口水,这下正好有了东侵的借口。

不过只要石国王子没去长安击鼓鸣冤,高仙芝压根就不会当回事。所以面对大食人的威胁,他不但毫无畏惧,还主动出击,率军越过葱岭,长途跋涉三个月后攻打处于大食人控制下的怛罗斯城(今哈萨克塔拉兹)。

怛罗斯之战就这么打响了。

关于在怛罗斯之战中唐军的参战兵力,从来都是本烂账。阿拉伯人说唐军出动了十万人,结果五万人被杀、两万人被俘,余者溃散;唐人杜佑也在《通典》中说“高仙芝伐石国,于怛逻斯川七万众尽没”,好像跟阿拉伯人的记载大致对得上号。但号能对上,不代表他们说的就靠谱。

唐初的时候共设634个折冲府,全国总兵力大致在60万左右。开元年间募兵取代府兵,军费压力大增,唐廷不得不压缩兵力以维持财政。至天宝初年,经检点“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馀匹”,其中安西都护府的兵员定额为两万四千人。

此时的安西都护府辖区东西长3000里,南北长1200里,总面超过300万平方公里。这么大的地盘,想靠两万来人去守完全是做梦。为此安西军主要采取了三种措施——首先是以安西军主力镇守要点,即龟兹、于阗、焉耆、疏勒这安西四镇;其次是以攻代守,不等敌来攻,我先打出去。尤其是对辖区内的属国,有异动必格杀勿论,一副老实像的也得时常敲打,否则都是祸害;最后一点,就是充分利用属国的力量。安西军本来兵力就不足,还得严守四镇,所以每次出击所能调动的兵力最多不超过万人,根本不够用,这时候就得征发属国兵。

当然属国兵也不是谁来都要的。像四镇等西域城邦国家的兵,忠心度相对较高,但战斗力拉胯;突厥、回纥这样的大族战斗力比较靠谱,但心就比较野了,无法让人信任——这样的属国兵,不被逼急眼了,安西军都不愿意用。

那用什么样的呢?一般都是归附时间比较长的,起码几十年打底,而且较少叛乱的。再一个,就是骑兵玩得比较溜,打仗的本事还算看得过眼,起码得比西域那些城邦国强吧?

这样挑来拣去,可选择的对象其实也没几个了。在开元天宝年间,经常被安西军叫来帮忙的,只有拔汗那和突骑施这两部属国兵。不过天宝元年(742年)的时候突骑施叛乱了一回,信任余额不足,所以怛罗斯之战时高仙芝就没叫他,而是由葛逻禄部取而代之。

03

综合各种史料,参加怛罗斯之战的安西军大概有两至三万人,其中唐军数千,拔汗那和葛逻禄联军两万左右。至于阿拉伯那边,要么史料缺失,要么胡吹大气,所以至今能确定的的参战兵力只有5~30万这个区间。

名义上是以一敌二至以一敌十,实际上则是以一敌十至六十——为啥这么说?可能按照许多人的理解,唐军之所以带上拔汗那和葛逻禄,是为了战时先把他们顶上去当炮灰,跟敌人互相消耗之后再冲上去占便宜。但事实上这种事情在终唐一朝都极少出现,而唐军打仗带属国兵的目的也从来不在于此。

典型如苏定方灭西突厥之战。此战唐军出动步骑万余人,还征发了回纥、突厥等属国兵数万。一路西征,唐军并未携带粮草辎重,而是攻袭沿途部落,缴获牛羊后交给拖后的属国兵放牧,需要时就让他们赶过来一批食用。最终决战时,也是唐军万人与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率领的十万大军先开掐,将其打崩后再由突厥、回纥骑兵包抄追击,将其一网打尽。

再如安史之乱中著名的香积寺之战,许多历史半吊子大肆吹嘘回纥骑兵在其中起到的所谓“决定性作用”,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二十多万人刀对刀、枪对枪的生死相搏,上千精锐调上一线顿饭功夫就伤亡殆尽,仅数小时双方光是阵亡就达十万以上的战场绞肉机——你在这时候把那五千回纥人弄上去,都不用打就直接吓尿了,还起什么决定性作用?

实际情况就是郭子仪和安守忠都打上头了、都在打最笨的添油战术。就是一线的兵死光了,就再调一队补上去,再打光了再补……可问题是唐军参战的有15万人,叛军只有10万,所以安守忠就先一步无兵可调,战线就崩了。这时郭子仪才把一直无所事事的回纥轻骑派上去痛打落水狗,换句话说,就是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起到了扩大战果的作用。毕竟人家都是骑兵嘛,肯定比两条腿的步兵追得快。

简单说,就是唐军骑兵肯定比宋明富裕,但仍有不足。所以就需要属国轻骑提供后勤和战术支援。只不过硬仗、恶仗从来不指望他们,也指望不上。毕竟游牧骑兵所擅长的,从来都只有顺风仗和捡便宜仗,一旦局势不利跑得比谁都快,从秦到清都是这个熊样,唐朝哪能例外?

所以在怛罗斯,高仙芝所能依靠的只有麾下那几千个正牌子唐军,但这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事隔千年,我们已经很难理解与共情当时唐人的骄傲与自信。这么说吧,对于唐军来说,以一敌几那绝对是优势在我;以一敌十,那就是势均力敌;要是像高仙芝在怛罗斯以一敌几十这种的,也不是不能打,但就要考验一下高某人的战争艺术了。

高仙芝对自己的战争艺术很有信心,以弱势兵力与大食人周旋五天五夜不落下风。但他忘记了或者说压根不知道的是,大食人打仗的本事一般,但做生意可是把好手。

于是战争的艺术就没玩过交易的艺术——大食人暗中买通了心怀叵测的葛逻禄人,在两军激战正酣时突然反水。唐军两面受敌,战线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一路溃败,最终“存者不过数千”。也就是说安西军损失了两万人左右,而且是把反水的葛逻禄人计算在内了,剩下的伤亡最惨重的,居然是拔汗那人。

对于战果,大食人牛皮吹上天。伊本·艾西尔(Ibn al-’Athīr)在《历史大全》中说“中国国王派遣十万名士兵与齐亚德·本·萨利赫(Ziyād ibn Ṣāliḥ)的军队战斗,对方大约有五万人被杀,大约有两万人被俘,剩下的人逃回了中国”,等于是安西军全搭上还倒欠了阿拉伯人好几万。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在此战中唐军的伤亡很可能寥寥无几,证据就是战后高仙芝因兵败被解职后,继任的封常清仅隔数月就又出兵万余远征两千多里,一战打降了大勃律国。要是真伤亡惨重,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补充,哪还有余力主动出击,还一下子出这么多兵?

所以在这一战中最倒霉的那个,就是拔汗那。

大食人跑去收买葛逻禄人,期间有没有顺路再试图勾搭一下拔汗那,史料中找不到。但可以确认的是,葛逻禄人反水时,拔汗那人跟唐人同样是一脸懵逼状的。而且因为距离的缘故,拔汗那最先遭到了葛逻禄的攻击,猝不及防下应对失当,损失也最为惨重。

这在某种程度上,给唐军起到了间接预警的作用,也让其能相对从容的布置撤离。

然后拔汗那就崩溃了,逃得那叫个干净利索。然后当时的战场上就呈现出这么一副场景——拔汗那在前边跑,唐军跟着跑,葛逻禄追得最快,大食人跟着葛逻禄继续追。

跑着跑着,路突然变窄,拔汗那人就被堵住了,跟在后边的唐军就有了被追及吃掉的危险。这时高仙芝麾下大将李嗣业骑着马就冲了过去,“奋大梃击之,人马俱毙,仙芝乃得过”(《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唐纪第三十二》)。

就是李嗣业把堵路的拔汗那人都干掉了,路就通了,然后大家伙才跑掉。

04

看到这里,难免有人会疑惑——你巴巴的写了几千字的拔汗那,结果屁用不顶,还有啥用?

这还是要看期待值的。

比如某人的孩子有清北的实力,结果就考了个211,那一定会非常失望。可要是孩子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学渣,那么能踏踏实实的读完高中,再上个大专,是不是就让人很欣慰了?

纵观唐朝,无论初唐中唐还是晚唐,几乎所有的属国,尽是学渣。包括被很多人吹嘘得无所不能的回纥、突厥在内——要不是学渣,还能当属国?

所以拔汗那在其中,就是个值得单拎出来表彰一番的典型了。就拿怛罗斯之战来说,人家第一没反水,很可能还拒绝了敌人的招揽,在事变发生后也没像一株合格的墙头草那样立马歪到赢家的那头去。跑路虽然跑得是快了点,但被李嗣业没头没脑的乱杀一气后也没发什么脾气,继续闷头跑路……话说你还能找到如何合格乃至优秀的“唐协军”吗?

但如此出类拔萃的拔汗那,可不是一天炼成的。

一开始拔汗那是西突厥的附庸,还是那种被主子无缘无故宰了国王也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附庸。后来西突厥被唐所灭,拔汗那理所应当的转换门庭,又成了唐朝的属国。

反正都是跟老大混的命,跟谁混不是混?

但大唐这个主子也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郭虔瓘,开元年间的大唐宰相、碛西节度使、安西副大都护(正职为太子李琮遥领)和四镇经略安抚使,一生征战西域,为盛唐名将。

2021年的时候,郭虔瓘的墓志出土,其中记载了他平生最得意的几桩战功,就包括了“克拔汗那十六城”。

拔汗那咋就得罪了这么个狠人?其实还真难说到底是谁得罪谁。

神龙年间(705~707年),检校安西都护郭元振给武则天上书告状,说他在疏勒城听说郭虔瓘和阿史那忠节(突骑施部首领)擅自跑到拔汗那征税,征到了大批的战马和盔甲。可郭元振派人去军中查账,结果一根马毛和一片甲叶都没找到,请问这俩货把税征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征到自己的兜里去了,唐军的老传统嘛。甭管打着什么旗号,反正去抢一拨,既提振士气,又顺便发财,公私两便,何乐不为?

武则天心知肚明,直接“疏奏不省”,就是压根不回郭元振的微信,爱咋咋地。

被抢劫的拔汗那显然不会开心。但强者从来不关心弱者的心情,该抢照抢,还抢得特别过分,连好脾气的拔汗那人都受不了了。最后干脆打算换个老大,不但秘密投靠了吐蕃,还怂恿一心复国的西突厥可汗阿史那俀子进犯安西四镇,谁知这正中郭虔瓘的下怀。

要知道自从大非川之战后,唐蕃之争的焦点就从西域转向了陇右和河西地区,连续三十多年杀得热火朝天,西域反倒成了冷灶。而大唐以武立国并以武存国,立不了军功就啥也不是,所以镇守西域的郭虔瓘能不急?

他做梦都盼着吐蕃人赶紧打到西域来,可惜吐蕃人并不想听他的指挥。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得自己费心费力创造机会,想办法把吐蕃人勾搭过来。

抢劫拔汗那显然就是郭虔瓘的谋划。他很清楚这些属国的墙头草本性,有奶就是粮,畏威而不怀德。只要自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贪婪,就不愁他们不跟吐蕃人勾搭起来。

然后就心想事成了——吐蕃和西突厥余孽联手来攻,早有准备的郭虔瓘压根不鸟他们,直接率兵抄其后路,这才有了“克拔汗那十六城”的壮举,连阿史那俀子设在河中的大本营也一口气给拔掉了。这下吐蕃和西突厥前有坚城难取,老窝又被淘了个精光,粮草辎重完全断绝,还打个屁仗?

于是全军溃散。自此吐蕃十余年不敢踏足西域半步,阿史那俀子就更惨了,干脆不知所踪,所谓西突厥复国的伟业彻底成了梦中泡影。

当然要比惨,谁也惨不过这一系列事件的始作俑者拔汗那。毕竟最毒的打都让他挨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只要乖乖向郭虔瓘投降,再怎么挨欺负也不敢叫唤了。

05

不过风水轮流转,拔汗那很快就等到了有求于大唐的时候。

开元二年(714年)的时候,大食与吐蕃勾结共同入侵了拔汗那,驱逐了旧王遏波之,重立了个傀儡新王阿勒达。当然,这俩货知道拔汗那是大唐属国,担心遭到报复,就遣使去忽悠后突厥的默啜可汗阿史那瓌。跟他说一旦唐军西征拔汗那,四镇必然空虚——我们给你创造了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能不能把握住、将西域一口吞下就看你的了。

阿史那瓌深以为然。

而那位走投无路的遏波之,果然不出所料的跑到了龟兹向唐军求助。但一开始,他的哀求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原因很简单,首先拔汗那虽是大唐属国,但不久之前才叛乱了一回,令人无法信任;其次即便遏波之的求援是真心实意的,但龟兹距离拔汗那有数千里之遥,沿途分布着无数心怀叵测的邦国和部落,唐军孤师远征难度极大,即便一切顺利也得不偿失;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后突厥异动的消息已经传来,唐军不可能不顾自己大本营的安危,非得办这趟闲差。

这些道理遏波之也想到了。可能他本身也没报多大指望,多少有点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谁知没过多久,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开元三年(715年)唐廷派遣监察御史张孝嵩例行巡查西北边防,恰在此时赶到了安西,又恰好听说了拔汗那求援之事。于是他找到安西大都护吕休璟,坚决要求援救拔汗那。

一开始,谁都没把张孝嵩当回事。毕竟御史嘛,就是个文官,懂得什么兵事?而且这位张御史刚刚进士及第没多久,还是小年轻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话有谁听?

尤其是当这位小御史天真的说出“不救则无以号令西域”这样的话来时,更是招来了安西军中一众老土匪的哄堂大笑,那个即将继任吕休璟担任大都护的郭虔瓘笑得最大声。

安西军坐镇西域稳如泰山,靠的可从来不是什么信义和仁心,而是专治一切不服的横刀和马槊!

但张孝嵩意志坚定,或者说犟得像头驴,甚至拿出来皇帝授予御史机断专行的特权,强逼吕休璟出兵。吕以后突厥威胁推脱,张就立下军令状——你们不去,我自己去!而且为不影响四镇守御,我只要两千兵。

于是所有人看着张孝嵩带着两千唐军,又征发来八千属国兵,还是那种屁都不顶的城邦兵,朝着几近万里外的拔汗那进发。

哦对了,随行的那位旧王遏波之。想必这老哥此时的肠子都悔青了——区区两千人,这不是去送菜吗?入侵拔汗那的吐蕃和大食联军加一块就有三万多,还有归附伪王的数万叛军,一人吐口吐沫,都能把这两千人淹死了。

然而此后发生的故事,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06

各种史料对张孝嵩出征后的记载如复制粘贴般的高度一致,即“帅旁侧戎落兵万馀人,出龟兹西数千里,下数百城,长驱而进”(《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一·唐纪第二十七》)。

是不是感觉很不真实?一个恐怕连鸡都没宰过一只的书生,人生中第一次统率上万大军前,没准都没正经进过军营。就这,还能一路砍瓜切菜,如果不是所有的史官都在睁眼说瞎话,那我们是该认为张孝嵩是个天才呢,还是唐军战力恐怖如斯,又或者是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实在是菜出了天际?

反正不管怎么说,张孝嵩就这么一路轻松愉快的连杀带砍,跑了好几个月的路,抵达了阿勒达所盘踞的城池。具体是啥地方,史书中没说,只用“连城”名之。所谓连城,就是由一连串密集的城堡组成的防御体系——攻此则彼援,攻彼则此救,很容易让攻击者陷入内外交困的麻烦,神仙看了都挠头。

但张孝嵩既不挠,也不怵。他让那些屁用不顶的属国兵以弓弩封锁其他堡寨的出入口,然后披挂上甲胄,亲率两千唐军一座城一座城的攻打。从早上九点(巳时)一直打到晚上七点(酉时),连破三城,而且每下一城必屠之,鸡犬不留。

这就把阿勒达给吓蒙了,连夜带着数百心腹逃亡,拔汗那遂复。

随即张孝嵩传檄河中,宣告凡犯大唐属国及阻碍王师者,概杀无赦。一时间诸国震恐,康居、大宛(彼大宛非此拔汗那)、罽宾等国皆遣使请降。就连大食也赶紧派遣使者往长安跑,畅谈两国友谊地久天长,此前种种不过小小误会云云。

然后小张得意洋洋的班师凯旋,结果还没进家门就被逮起来了。为啥?嗯……张孝嵩这厮虽是初出茅庐,但却很有融入意识,很快就跟那两千个老兵油子打成一片。具体的表现嘛,就是没少抢,也没少贪。

本就丢人现眼加妒火中烧的安西诸将,哪能不顺手就把他给举报了?

当然,这种破事在泱泱大唐连屁都不算。让小张吃几天牢饭,也不过是避避风头而已,没多久就放了出来。李隆基还知人善任的将其升任北庭都护,后再转任安西都护,曾在小勃律大破吐蕃,俘斩数万。最终官至河东节度使,封南阳郡公。

当然这只是插曲。重点是拔汗那经过这回死而复生,算是彻底对大唐死心塌地,赌咒发誓再也不当墙头草了——以后不用老大来抢,咱主动送货上门;有啥需要出力的,必发全国壮丁随征,哪怕没啥用,起码能壮个声势不是?

这一来二去的,别说安西军那帮老土匪了,连李隆基都被拔汗那整不好意思了。都觉得如此优秀的小弟,要不好好表彰奖励一下,以后再见到人家都心虚脸红。

于是在天宝三年(744年),李隆基下诏将那个胡味儿能糊满脸的国号“拔汗那”,改为“宁远”。从此拔汗那就叫宁远国了——这么华夏的国号,意思就是不再把你当外人了。

不但如此,李隆基还挑了个宗室女,赐号和义公主,下嫁给宁远国主阿悉烂达干。老阿感动得屁滚尿流,赶紧给儿子起了个汉名叫薛裕,然后按照当地的惯例送到长安做人质以示忠心。

李隆基见状干脆大善人做到底,封薛裕为左武卫将军,然后就放其归国。

至此,甭管叫拔汗那还是宁远,在怛罗斯还能叛能跑?被李嗣业乱杀了一气,也只能怪自己太菜太怂,不能替王师死战,还有啥怨言?

直到安史之乱,宁远国还主动组建了志愿军不远万里助唐平叛。只不过随着安西都护府乃至河西陇右的相继沦陷,大唐与其彻底断了联系。

孤立无援的宁远,逐渐被大食侵吞并绿化,于唐穆宗长庆年间(821~824年)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