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近30年调查复原研究,1200余幅图版,首次呈现克孜尔石窟壁画整体面貌
当站在克孜尔石窟前,看到中古时期那些精美绝伦的壁画杰作被挖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这是被艺术史学家评价为中亚艺术的顶峰之作,躲过了一千多年来的时光冲刷,却在近代被人为暴力揭取。如今流散世界各地。
克孜尔石窟第8窟主室
克孜尔石窟,古时称作“耶婆瑟鸡寺”,是古龟兹国的文化遗存。古龟兹国为西域三十六国之首,而克孜尔石窟又是古龟兹王国境内最大的石窟寺群,在西域地区首屈一指。
克孜尔石窟外景
这里曾经是佛光之城,石窟僧院,壁画雕像,缤纷满堂;又有高僧讲经,徒众研习,贵人参拜,净人劳作于其间,俨然一区佛国世界。佛教的光辉以这里为节点,开始辐射到中国内地,并对中国文化产生方方面面的影响。
克孜尔“绘画窟”中的佛说法图
大约从公元10世纪以后,龟兹王国不复存在,此地居民流散,信仰转移。
从克孜尔僧窟窗口向外眺望
这里的石窟群落也渐次湮没,佛像大半被毁。然而更沉痛的灾难还在后面……
克孜尔模特窟中遗留的古希腊风格塑像残件
历史上的“中亚探险热潮”
19世纪中叶,随着工业革命的完成,世界上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走向垄断资本主义阶段与对外侵略扩张的方向。上个世纪之交的中亚探险考察热,便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产生的。
而在中国的新疆及河西走廊地区,是中古时期著名的丝绸之路途经地,遗留着大量的古代文化遗迹。
当时,在新疆克孜尔,先后来了俄国人、日本人、德国人、法国人。他们都没有空手而归,而尤其以德国人的“收获”最多。今天,我们循着德国皇家吐鲁番探险队的脚步来回顾这段惨痛历史。
德国皇家吐鲁番探险队第三次考察留影(中坐者:格伦威德尔 右靠墙者:勒柯克)
德国皇家吐鲁番探险队最初是由当时德国著名的画家、佛教美术家、柏林民俗学博物馆印度事务部主任阿尔伯特·格伦威德尔组织的,考察时间从1902年11月到1903年3月,重点在高昌故城。格伦威德尔作为专业学者,对于不可移动文物的欲望是克制的,他主张就地研究,因此这次的收获主要是那里发掘出梵文及回鹘、蒙古、古突厥、汉、藏语文的写本,还有泥塑、壁画、木雕、木板画以及大量的摩尼教、景教文物,共计46箱文物,每箱重约37.5公斤。
高昌
第一次的收获,在德国汉学界引发大轰动,连德皇本人都注意到了,还特别组织了一个委员会,由军火大王克努伯和德皇以个人名义提供资助,在这以后,他们盗取的中国文物都用克努伯兵工厂的炮弹箱盛装。
高昌石刻善业塔
这在以后还引发了一段惊险的插曲,1945年,苏联红军率先攻入柏林,看到这些炮弹箱,以为是炸弹,准备集体销毁,而其中一箱的文书掉在地上,才使得这批文物躲过一劫。
第二次考察,格伦威德尔因病不能前往,勒柯克于是阴差阳错地被推上了前台。
勒柯克(1860~1930)
勒柯克1860年出生在柏林一个富有的酒商家庭,从小就桀骜不驯,后被学校开除。他父亲一心想让他继承家业,先后送他到英国和美国接受商业训练,兼习医术。到27岁时,他返德国经营他祖父创立的酒业公司。但他兴趣并不在此,13年后,他便卖掉酒业公司,移居柏林,并进入东方语言学校学习阿拉伯语,突厥语,波斯语以及梵语,有着良好的东方学训练。1902年,有钱有闲的勒柯克倒贴进入柏林民俗学博物馆,不要薪水地白干。
勒柯克在展览会上,1928年
于是,在第一次探险的领队身体不适,另一名队员又不在的情况下,勒柯克成为第二次探险的队长。不过他们事先约定,一旦格伦威德尔身体好转,随时入队接替勒柯克当队长。与格伦威德尔不同,勒柯克是个狂热的收集分子,堪称壁画收割机,他恨不得将整个石窟搬去欧洲。
这次探险时间在1904年9月到1905年11月,经费充足,达到3.2万马克,其中1万马克是德皇资助,军火商克努伯也赞助部分。人数只有勒柯克和巴图斯两人,后者是博物馆的勤杂工,具有丰富切割壁画的经验,是唯一一个全程参与四次考察的人。
巴图斯和民工们在克孜尔小河谷上的石窟上
这一次勒柯克带回103箱文物,每箱重量为100到160公斤不等。
柏孜克里克第九窟荼吉尼像
其中一幅摩尼教创始人摩尼的壁画,有近6尺高,保存完整,此画一直被勒柯克认为是他一生之中发现最重要的一件。在柏孜克里克,他们还用弧形锯暴力取走15幅大型佛教壁画。
柏孜克里克第九窟说法图
柏孜克里克第二窟壁画
第二次考察中途,格伦威德尔病愈,临时赶赴新疆,勒柯克奉命与之会合。此时,勒柯克已经听到敦煌藏经洞的传闻了,在格伦威德尔和敦煌之间,勒柯克犹豫不决,最终决定通过抛硬币的方式来做取舍,而硬币结果指示还是要与格伦威德尔会合。因为这个,勒柯克错过了敦煌藏经洞的惊世大发现,这也为他们二位的矛盾埋下了伏笔。注意,这还是1905年,勒柯克半个月左右就能从新疆杀到敦煌,如果真是这样,敦煌的遗书及壁画也很可能遭到勒柯克的荼毒,而不会留到第二年才赶到此地的斯坦因。谁能想到,敦煌的命运就被这枚硬币给解救了。
伯希和在藏经洞
1905年12月,勒柯克与格伦威德尔在喀什碰头,德国皇家考察队的第三次考察活动正式开始。这一次考察队一共四人,格伦威德尔和他带的一名翻译助手波尔特,勒柯克和巴图斯。名义上由格伦威德尔领队,但是他身体不好,指挥干活的主要还是勒柯克。
也就是在这次考察中,他们来到了克孜尔千佛洞,格伦威德尔的主要精力放在临摹壁画上。
行雨大臣手举四相图给阿阇世王观看
佛传故事《阿阇世王闻佛涅槃闷绝后复苏》局部
格伦威德尔绘制
而勒柯克则被克孜尔壁画震撼住了,据他自述:“这里的壁画,是我们在中亚任何地方所找到的最优美的壁画,它包括传统中佛陀的种种形态和他所处的种种场景,它们几乎都具有古希腊风格。”为此,他肆无忌惮地暴力揭取。
下面这幅《阿阇世王闻佛涅槃闷绝复苏》的作品堪称克孜尔壁画中的杰出代表,此画典出《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仅见于克孜尔石窟:阿阇世王皈依佛门,成为佛祖的虔诚信徒。而佛涅槃后,尊者大迦叶担心王知道消息会呕血而亡,让行雨大臣备好佛陀一生游化事迹图,好提前给王打个预防针。并置办了八个澡罐,内注生酥香水,做急救之需。准备妥当,行雨大臣请阿阇世王游园观画,当看到画中佛陀倚卧双林,王有感而问:“难道世尊涅槃了吗。”行雨大臣默然不应,王确认预感,嚎啕大哭,昏厥倒地。大臣急忙将王放到之前备好的澡罐中,到第八个罐子时,王才苏醒过来。
佛传故事《阿阇世王闻佛涅槃闷绝后复苏》
画面右下方日月坠地和须弥山倾颓,暗示佛已涅槃。
情节1-宫殿内:行雨大臣请阿阇世王入花园观画。
情节2-花园内:行雨大臣手举“佛传四相图”的画布给王看。所谓四相图,就是将佛陀一生中最重要的四件事迹用图像表现出来,这四相分别为树下诞生、降魔成道、初转法轮和涅槃入灭。克孜尔四相图的奇巧之处在于情节上类似天方夜谭,故事里面套故事,而表现形式则是画中画。
情节3-花园内:澡罐中的阿阇世王苏醒。
此处情节二和情节三是时空各异的两个场景,但画中人物却非常巧妙地相互呼应起来。
类似的构思在传世名作《韩熙载夜宴图》中也有出现。分属两个时空的两个人似乎在窃窃私语,毫无违和感。不过二者创作年代相差了五百年。在此,不得不感慨古龟兹工匠出色的文本转换能力!
《韩熙载夜宴图》中的转场细节
可惜的是,这样伟大的杰作,被揭取到柏林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毁于盟军轰炸,关于此事,后文有详细记述。上面的彩色图像,为龟兹研究院赵莉老师新著《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中所做的复原,复原壁画的颜色更接近洞窟现在的颜色。
克孜尔壁画题材主要是与释迦牟尼有关的种种事迹,包括本生故事、因缘故事和佛传故事等。本生故事和因缘故事分别多达一百多种,佛传故事也有六十多种。因此,克孜尔石窟被誉为“故事的海洋”。此外,天相图、天宫伎乐、飞天和供养人等都是克孜尔石窟壁画中有特色的艺术品。
佛传故事“善爱乾闼婆王皈依”克孜尔171窟壁画
佛传故事“天人供养”克孜尔第8窟壁画
禅定比丘,死亡观想
第212窟主室右侧壁
克孜尔壁画成为此次最重要的“收获”,勒柯克暴力揭取壁画的行为也引起格伦威德尔的不满,他坚持认为应把壁画放在它原来的地方研究。而勒柯克早已想好了借口,他认为这些壁画在这里受到盗宝者及地震的破坏,将它们打包带走才是万全之计。为此,他俩几乎到了绝交的地步。即便这样,第三次考察依旧是满载而归,共有128箱文物被运往柏林,每箱70多公斤。
1913年1月,在第三次考察结束6年后,第四次考察开始。这次只有勒柯克和巴图斯两人,且阻力比之前更大。当时清王朝倒台不久,新疆局势动荡,德国外交部对勒柯克发出安全警告,但勒柯克已经近乎疯魔,他签下了生死书,不顾一切奔赴新疆。这一次他们主要调查了库车、图木舒克地区的千佛洞。到1914年2月撤离,他们共弄到156箱文物,每箱重约70到80公斤不等。
统计起来,德国人这四次考察一共盗取新疆地区文物433箱,共计3.5万多公斤。其中各类壁画达到630多幅,据勒柯克自己说:“这四次考察所取得的成果,绝不亚于俄法英日考察家们的收获。”它们对研究佛教是如何从中亚向中国内地传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佛家讲究因果报应,皇家考察队的这两位主要人物结局怎样呢?在此也简单叙述下:勒柯克1930年就死了,死时境况惨淡,一战令他经济破产,独子也死于战场;而格伦威德尔则在1935年死于精神病院。
克孜尔壁画的去向
最初,德国人四次考察所获得的资料都入藏柏林民俗学博物馆。
陈列在柏林民俗学博物馆的壁画
当年,勒柯克打着保护的借口将这些壁画暴力揭取,但事实上,掠夺者对他国的文化遗产并没有真正的敬畏保护之心。1921年,为了筹措资金,勒柯克将部分壁画放在艺术市场上售卖,据说有近40幅作品被卖到了美国。但据赵莉老师调查,出售壁画的数量也远不止40幅,光从柏林售至美国的克孜尔石窟壁画就达49幅之多。售出的壁画又开始颠沛流离,分散收藏在欧美及日本各大官方或私人机构中……
克孜尔224窟壁画
1929年入藏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
克孜尔224窟壁画
1929年入藏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
克孜尔224窟壁画
1929年入藏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
克孜尔188窟壁画
1929年入藏Smithsonian American Art Museum
大都会博物馆的克孜尔壁画
1940年入藏
大都会博物馆的克孜尔壁画
卢芹斋经手,1951年入藏
此外,还有少量壁画被勒柯克作为礼品赠送了出去。1918年,勒柯克将两块克孜尔石窟壁画作为礼品赠送给匈牙利布达佩斯东亚艺术博物馆第一任馆长费文奇(Zoltan Takáts v. Felvinczi)。
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相当一部分的壁画毁于二战战乱。1945年二战结束前夕,柏林民俗博物馆为防止文物遭受战乱毁坏,曾将各类文献及雕塑装入木箱搬出柏林。此时战事瞬息万变,工作还在进行时,红军就打进柏林了。据彼得·霍普科克讲,苏联红军攻陷柏林后曾在护城河中打捞出5箱文物。又在动物园的一个地堡中,搜出了至少10箱文物。这些都被带到了苏联。不过最大型的壁画精品,由于被水泥固定而无法转移,在盟军的轰炸中化为灰烬。包括最精美的28幅大型壁画。据称,这批文物在二战中至少损失了百分之四十。
战乱中的博物馆景象
历经艰辛的复原计划
克孜尔石窟的壁画在没有严格考古记录的情况下,先后被四个国家的探险队揭取,之后,又经历倒卖、战乱及无序化管理,流散到8个国家20多家博物馆、美术馆和私人收藏。早已成为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糊涂账。
但是,龟兹研究院的赵莉老师,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终于把这笔帐理清了。在她的新作《克孜尔石窟壁画复原研究》一书中,我们能看到目前关于克孜尔壁画最新而且最具突破性的研究成果。
第 171 窟后甬道右端壁(现状)
壁画现藏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佛传故事“善爱乾闼婆王皈依”(复原)
位 置:第 171 窟后甬道右端壁
第 224 窟内的壁画情况尤其复杂,它们已经分散收藏在俄罗斯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英国伦敦维多利亚 - 阿尔伯特博物馆、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法国集美博物馆四家博物馆。
第 224 窟主室前壁(现状)
壁画分布情况
第 224 窟主室前壁(复原情况)
而第179窟主室的壁画碎片多达数十块,做复原考订起来各种信息纷繁芜杂。
第 179 窟主室正壁上方半圆端面复原前后
第179窟主室券顶复原前后
再一个,就是壁画真实内涵的“复原”。前面提到,克孜尔壁画中有大量的佛教本生故事、因缘故事和佛传故事,被誉为“故事的海洋”。因此对壁画内容的辨析就显得尤其重要。在本书中,赵莉老师考订出大量壁画背后的佛教典故,对深入研究龟兹佛教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力士与耶舍
位置:第4窟左甬道外侧壁(中部)
收藏地:俄罗斯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 馆藏编号 BDce-856(IB 9045)
尺寸:114.00cm×69.00cm
天人及婆罗门(因缘佛传图局部)
位置:第224窟主室右侧壁(上栏第二、三铺之间)
收藏地:德国柏林亚洲艺术博物馆 馆藏编号III 9189
尺寸:75.00cm×50.00cm
因缘佛传图“弥勒授记”(局部)
位置:第224窟主室右侧壁(上栏第四铺)
收藏地:法国集美博物馆 馆藏编号MA 4804
尺寸:30.00cm×30.0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