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把最后一只行李箱塞进后备箱时，女儿朵朵突然拽住她的衣角，举着手里掉了漆的玩具车嘟囔：“妈妈，小白还没上车呢。”
那是辆银色的玩具轿车，车牌号用马克笔涂成了 “苏 A・72908”，车尾巴还粘着朵褪色的小红花 —— 是林薇离婚那年给朵朵买的，如今朵朵都上小学了，这玩具车还没舍得扔。林薇蹲下来把玩具车放进副驾储物盒，指尖碰到盒底的硬壳笔记本，封面上印着新公司的 logo，烫金的 “明宇科技” 四个字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
“妈妈今晚要加班，让张阿姨接你放学好不好？” 林薇帮女儿理了理衣领，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离婚后她独自带娃，前两年在小公司做行政，薪水刚够付房租和学费，这次能进明宇科技做运营主管，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改简历、跑了四趟面试才抓住的机会。
朵朵噘着嘴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林薇的袖口：“那妈妈要早点回来，我画了全家福贴在冰箱上了。”
林薇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用力抱了抱女儿，转身快步上车。后视镜里，朵朵还站在单元楼门口挥手，小小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圆点。
明宇科技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地下车库共三层，林薇跟着导航找到 B2 层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车库的灯是声控的，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嗒嗒” 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走一步，头顶的灯就亮一片，身后的则缓缓熄灭，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追着她。
公司的员工车位集中在 B2 层东侧，林薇沿着车位号找自己的专属车位 —— 行政部提前发的邮件里写着 “B2-17”。可当她走到 17 号车位前时，却愣住了：车位线清晰，地面干净得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旁边的 16 号和 18 号都停着车，唯独 17 号空着，像一块被刻意留白的画布。
“姑娘，找车位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林薇一跳，她回头看见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线在地上扫来扫去。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脸上的皱纹很深，左眼下方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说话时声音慢悠悠的，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找 B2-17，” 林薇指了指空车位，“这是我的车位，怎么没人停？”
保安走近了些，手电筒的光落在林薇的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这车位一直空着，” 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没人敢停。”
林薇皱了皱眉：“为什么？是有什么问题吗？”
保安没回答，反而盯着她的车看了几秒，又把目光移回她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那辆车刚把你送来。”
“哪辆车？”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身后只有自己的白色轿车，除此之外，空荡荡的车库里连个影子都没有。她觉得这保安有点不正常，可能是夜班熬糊涂了，没再多问，把车倒进旁边的临时车位，拎着包匆匆往电梯口走。
走进电梯时，她无意间瞥了眼后视镜，看见那个保安还站在 17 号车位前，手电筒的光对着空车位的地面，像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接下来的一周，林薇每天都提前半小时到公司，可 17 号车位始终空着。有时她会在车库碰到那个保安，每次保安都盯着她看，偶尔说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比如 “你今天穿的裙子，颜色跟那天一样”“你女儿的玩具车，还在副驾吧”。
林薇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她问过行政部的同事，同事说 17 号车位确实是给她留的，之前没人用，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可能是保安大叔年纪大了，爱说胡话，” 同事笑着说，“他叫老周，在这干了五年，平时挺沉默的，就是有时候会说些奇怪的话，没人当真。”
可林薇没法不当真。尤其是那天晚上，她因为赶一个项目方案，留在公司加班到十一点。走出写字楼时，外面下起了小雨，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地下车库的灯好像坏了几盏，有些区域黑漆漆的，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绿光。林薇加快脚步，高跟鞋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差点滑倒。就在她走到 B2 层东侧时，突然看见 17 号车位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 是朵朵？
“朵朵？你怎么在这？” 林薇心里一紧，快步跑过去，可等她走近，那身影却消失了，只有 17 号车位依旧空着。
她喘着气，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加班太累，出现了幻觉。可就在这时，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她的车，而是从 17 号车位的方向传来的。
林薇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17 号车位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辆银色的轿车，车头朝着她，车灯没开，在昏暗的光线下，车身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像蒙了层雾。
那辆车……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薇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地上，她盯着那辆车，视线慢慢移到车牌号上 ——“苏 A・72908”。
轰的一声，林薇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车牌号，是朵朵那辆玩具车的车牌号！
她颤抖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线照在那辆银色轿车上。车身上没有任何划痕，车窗紧闭，她隐约能看见驾驶座上好像坐着一个人，可光线太暗，看不清脸。
“你是谁？” 林薇的声音发颤，“为什么停在这里？”
没有回应。车库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突然，那辆车的车灯亮了，刺眼的光线直射向她，让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时，银色轿车不见了，17 号车位又恢复了空荡荡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姑娘，你怎么还在这？”
老周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薇回头看见他举着手电筒走过来，脸上的疤痕在绿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那辆车…… 刚才有辆车停在这里，你看到了吗？” 林薇抓住老周的胳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银色的，车牌号是苏 A・72908！”
老周看着她，眼神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终于看到了。”
“什么意思？” 林薇的心跳得更快了，“那辆车到底是谁的？为什么车牌号和我女儿的玩具车一样？”
老周叹了口气，转身走向 17 号车位，蹲下来，用手电筒的光指着车位线内侧的一个浅痕 —— 那是一道小小的车辙印，像是玩具车压出来的。“你还记得入职第一天发生的事吗？” 他问。
林薇愣住了。入职第一天？她记得那天她提前出门，想早点到公司熟悉环境，可走到半路，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闯红灯的货车突然冲了过来…… 她只记得刺眼的灯光和剧烈的撞击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 我那天不是没事吗？” 林薇的声音开始发抖，“我后来还是去公司报道了，还跟主管聊了天，这一周我都在上班啊……”
“你没有。” 老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林薇的心上，“入职第一天，你在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当场就不行了。送你来公司的，就是那辆银色轿车 —— 那是你的车。”
林薇后退一步，摇着头：“不可能！我这一周都在公司，我还跟同事一起吃饭，还改了方案，我女儿还在家里等我……”
“那是你的执念。” 老周站起身，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太想得到这份工作，太想给你女儿更好的生活，所以你的执念留在了这里，以为自己还活着，还在上班。”
“不是的……” 林薇的眼泪涌了出来，她掏出手机，想给张阿姨打个电话，问问朵朵的情况，可手机屏幕是黑的，无论她怎么按，都亮不起来。“我的手机……”
“你已经不需要手机了。” 老周说，“你看，你的车还在那里。”
林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临时车位上，她的白色轿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辆银色的轿车，车牌号 “苏 A・72908”，车尾巴上，还粘着那朵褪色的小红花 —— 那是朵朵贴在玩具车上的。
“这是你的车，” 老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出事那天，就是开着它去公司的。你女儿的玩具车，是照着你的车买的，对不对？”
林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朵朵举着玩具车，笑着说 “妈妈，我的车和你的车一样！”。是啊，当时她觉得女儿的想法很可爱，还特意把自己的车牌号写在了玩具车上……
“那朵朵……” 林薇的声音哽咽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以去看看她。但看完之后，你该走了。”
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车库的，她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走，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她走到自己住的小区，熟悉的单元楼就在眼前，她一步步走上楼梯，来到家门口。
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林薇推开门，看见客厅里亮着灯，张阿姨坐在沙发上，眼圈红红的，手里拿着一张照片 —— 是她和朵朵的合照。朵朵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那辆银色的玩具车，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朵朵，别哭了，” 张阿姨抚摸着朵朵的头，声音哽咽，“妈妈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还爱着你。”
“我要妈妈……” 朵朵的哭声很小，却像刀子一样扎在林薇的心上，“妈妈说过要陪我过生日的，她还没看到我画的全家福……”
林薇走到朵朵身边，想抱抱她，可她的手却穿过了朵朵的身体。朵朵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林薇的方向，小声说：“妈妈，是你吗？”
林薇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想回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朵朵手里的玩具车，车牌号 “苏 A・72908”，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妈妈，我把小白带来了，” 朵朵把玩具车举起来，对着空气说，“你是不是开着大汽车来接我了？就像以前一样？”
林薇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脸，可指尖只能穿过一片虚无。她突然明白，老周说的是对的，她已经死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是她的执念 —— 对工作的执念，对女儿的执念。
她想起这一周在公司的日子，同事们虽然和她说话，却从来没有碰过她；她坐在电脑前改方案，屏幕上的字有时会变得模糊；她去茶水间倒水，杯子里的水始终是满的，却没有一丝温度。原来那些奇怪的细节，都是她自欺欺人的证据。
“朵朵，妈妈要走了，” 林薇在心里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上学，记得妈妈永远爱你。”
朵朵好像听到了她的话，停止了哭泣，把玩具车抱在怀里，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妈妈，我知道了，我会乖的。”
林薇最后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开心，朵朵坐在她怀里，手里举着玩具车。然后，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家门，走向那个属于她的空车位。
地下车库里，老周还站在 17 号车位前。林薇走过去，看见那辆银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车位上，车灯亮着，像是在等她。
“该走了。” 老周说。
林薇点点头，走向驾驶座。拉开车门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 是她常用的香水味，还有朵朵最喜欢的草莓味棒棒糖的味道。她坐进驾驶座，发现副驾的储物盒是打开的，里面放着朵朵的玩具车，还有她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朵朵，妈妈会努力工作，给你最好的生活。”
林薇发动汽车，银色轿车缓缓驶出 17 号车位。她从后视镜里看到，老周站在原地，对着她挥手，17 号车位上，渐渐浮现出一块小小的墓碑，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车牌号 ——“苏 A・72908”。
原来，那个空车位，从来都不是给活人留的，而是她的专属灵位。
银色轿车驶出地下车库，融入夜色中。林薇知道，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母职的焦虑，只有无尽的平静。但她不会忘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小小的女孩，会永远记得她，记得她的车，记得她们之间的约定。
雨还在下，可林薇的心里却很温暖。她握着方向盘，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就像照片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