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晴圆缺
初冬之夜登楼望月,圆满的银盘悬于天幕,清辉洒满阶前,竟让人生出转瞬即逝的惶惑。老辈人常说“月满则亏”,彼时总觉是扫兴的谶
初冬之夜登楼望月,圆满的银盘悬于天幕,清辉洒满阶前,竟让人生出转瞬即逝的惶惑。老辈人常说“月满则亏”,彼时总觉是扫兴的谶语,直到历经世事浮沉,才读懂这阴晴圆缺里藏着最朴素的人生哲学——正如刘震云所言,人生本不可求全,若要强求,便需驮着“委屈”前行。那些追逐极致圆满的人,终究会在月光的盈亏交替中明白:缺憾从不是圆满的反面,而是它最温情的常态。
世人对圆满的执念,恰似孩童攥紧手中的糖果,既想留住甜味,又不愿接受糖纸终将被丢弃的结局。有人盼人旺财旺,却不知俗语“财聚人散”的警示;有人追名逐利,却忽略“木秀于林”的风险;更有人渴求爱情与面包两全,将生活过成斤斤计较的算盘。刘震云在《一句顶一万句》里写“世上的事情,原来件件藏着委屈”,吴摩西被妻子误解仍默默承担养家之责,牛爱国在婚姻困境中坚守底线,这些小人物的隐忍,恰是对“求全”最生动的消解。他们懂得,所谓圆满从不是盆满钵满的富足,而是在缺憾中寻得平衡的智慧。
最懂月亮哲学的,当属被贬黄州的苏轼。乌台诗案将他从庙堂之高拽入江湖之远,昔日朝堂重臣沦为躬耕东坡的农夫,人生的月轮骤然缺损。可他在黄州的寒夜里,煮一壶浊酒,看竹柏影如积水空明,写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的喟叹。这份通透不是妥协,而是与缺憾的和解——他在田埂间种出粮食,也在文字里种出精神的丰盈,那些曾经的委屈与困顿,都化作《定风波》里“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月亮在缺时积蓄力量,他在困时沉淀心性,这便是缺憾最珍贵的馈赠。
“善游者溺,善骑者堕”,老祖宗的告诫从不是危言耸听。越是依赖自身的优势,越容易在极致的追求中迷失。辛弃疾一生以“金戈铁马”自许,怀揣收复中原的壮志,却屡遭贬谪,手中的利剑空有锋芒却无处施展。这无疑是人生的“剑折”之痛,但他未曾沉沦,退居铅山时仍写下“醉里挑灯看剑”的豪情,那些蘸着血泪的文字,终将断剑熔铸成精神的丰碑。就像月缺时并非寂灭,而是在暗影中酝酿下一次圆满,生命的缺憾从来不是终点,而是重塑的起点。
委屈是缺憾的具象,也是成长的磨刀石。有人将委屈视作磨难,在怨怼中消磨心性;有人却将其当作养分,在隐忍中积蓄力量。老詹在延津传教四十年,仅得八个信徒,这份委屈足以击垮多数人,可他临终前仍留下“要有个主心骨”的箴言,用一生的坚守诠释了“受委屈是忍常人所不能忍”的真谛。这让我想起村口的老木匠,刨子过处总有木花飞溅,他说“好家具都要留道缝”,不是手艺不精,而是懂木头也会热胀冷缩,留份余地才能长久。人生亦是如此,留几分缺憾,受些许委屈,才能在岁月流转中保持从容。
月亮的阴晴圆缺从不影响其本质皎洁,人生的起伏得失又何尝不是如此?王维在《终南别业》中写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种随缘任运的人生态度,才是对生命节律最深刻的尊重。当我们停止对完美的执着,反而能在不完美中发现更丰富的可能性——就像断臂的维纳斯,正因为残缺,才激发出无限的美学想象。
在这个鼓吹“全都要”的时代,或许真正的智慧在于懂得“放下”。如《道德经》所言“为道日损”,通过减法获得的,往往比通过加法获得的更为珍贵。生命的艺术不在于握满一手好牌,而于打好每一张到手的牌——包括那些看似残缺的牌。当我们终于学会与不完美和解,便会发现:阴晴圆缺从来不是人生的遗憾,而是生命最本真的韵律。
今夜再望夜空,月亮已从圆满转向微缺,可那淡淡的清辉依旧动人。忽然明白,“更把浮荣喻生灭,世间无事不虚空”的深意:浮名与富贵如同满月的光辉,终将隐入云层,唯有接纳缺憾的从容、承担委屈的勇气,才是永恒的星辰。人生本就该如月亮一般,有圆满时的坦荡,也有残缺时的沉静,在盈亏交替中完成生命的轮回与升华。
月光洒满窗台,落在掌心,凉丝丝的触感竟生出暖意。那些曾经的委屈与缺憾,此刻都化作成长的印记。原来最好的人生状态,便是如这月亮——不执着于圆满,在缺时积蓄力量,在圆时释放温柔,在阴晴圆缺的轮回中,活成最通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