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淅川,天边忽然漫开一道蓝绿。风从窗外灌进来,湿漉漉的,带着水腥和芦苇的清苦。像谁端了杯野茶,冷不防泼在脸上。导航说,丹阳湖湿地还有三公里。可我知道,它已经来了。
南园的入口藏在柳林后头。木牌子上刻着:24906.4公顷,湿地率96.2%。老张是管理员,叼着烟说:“你走一百步,九十九步都踩在水里。” 他说话时,脚边一滩泥水正缓缓渗出。空气像拧得出水的抹布。
清晨进园,雾还没散。木栈道浮在芦苇荡上,像条湿透的绸带。露珠顺着苇叶往下滚,一滴,又一滴。落进水里,碎金似的漾开。忽然,白鹭惊起。翅膀一抖,整个湿地静了。蛙不叫了,虫不响了,只有水珠滴落的脆声。它飞得极低,长腿笔直向后,像银针划过蓝布。转眼就钻进雾里,没了影。
越往里走,水面越宽。所谓“湖”,其实是无数小水泊连着,大的如镜,小的似碗。 水清得能看见泥底。银白的小鱼贴着河床游,尾鳍一扫,沙粒扬起,像撒了把碎钻。浅滩处,几只黑水鸡歪着头啄食。红亮的额甲在绿丛里跳,像谁丢了玛瑙纽扣。
正午阳光破云而出。蜻蜓群开始跳舞,蓝的、红的、黄的,翅膀拍得和水波同频。野鸭带崽子游过,毛团子排成歪线,划出一串省略号。芦苇丛窸窣响,麝鼠拖着水草钻洞,圆身子一拱一拱。惊得纺织娘“吱”地叫了一声,又唱起来。
黄昏来了。湖水被夕阳调成蜜色,芦苇镀了金边,空气都染成橘红。雁群排“人”字飞过头顶,鸣声悠远。观鸟台的长椅上,我坐着不动。水色由橘转紫,再沉成靛蓝。成百上千只水鸟掠过,翅膀搅碎霞光。也搅碎我心里那些事。
从南园到北园,半小时车程。却像从荒野走进人间。北园入口是一片荷塘。七月的荷叶挤得密不透风,荷花探头,有的开尽,露出嫩黄莲蓬;有的还含着苞,粉脸羞红。几个老人坐在木栈道上钓鱼。鱼竿的影子映在水里,缠着荷叶影,分不清哪是竿,哪是叶。“这里的鱼鲜。”戴草帽的老汉咧嘴一笑,“活水养的,南园流过来的。不用刮鳞,清水煮就香。”
往前走,楚式民居渐多。青瓦白墙,半隐树影。屋檐下挂着玉米和辣椒,红黄交错,像灯笼。湖边,妇人捶衣。木槌砸在石板上,“砰!砰!”几只鸭子吓得嘎嘎乱叫,扑腾着游开。她抬头笑:“这水养人。”眼角皱纹堆着笑意,“我奶奶那辈就在这洗,布又白又软,穿得舒坦。”
田埂边,沟渠里水芹菜长得旺。几个孩子提篮子掐菜,裤脚沾泥,笑声清亮。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一把菜:“这菜没人种,自己长的。”辫子上的红头绳在风里甩,“拌蒜泥,下饭!”
村头老槐树下,几位老人摇蒲扇闲聊。白胡子老头慢悠悠说:“这儿早先是楚地。”“屈原来过,站湖边吟过诗。”声音不大,却像石子落水。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远处湖面,渔船划过,帆影在夕阳里晃。恍惚间,真像看见一个披发的人,立在岸边,望着碧水低语:“路漫漫其修远兮……”
北园的夜来得早。最后一缕光沉进山后,家家户户亮了灯。橘黄的光洒在湖面,像撒了一把星星。蛙鸣从稻田涌出,混着狗叫,还有女人喊孩子回家的声音:“娃——吃饭了!”
我坐在湖边石阶上。月亮爬上山头,湖水一片银白。原来所谓“岁月静好”,就是有水,有田,有人家,有故事。 离开那天,我又看了眼入口的牌子:总面积25226.4公顷,南园24906.4,北园320。湿地率,南园96.2%,北园72.2%。 这些数字忽然活了。
它们是南园芦苇上的露,北园荷塘里的花。是白鹭振翅,是屋檐下的辣椒串。两万五千公顷,装得下野趣,也盛得下烟火。容得下候鸟迁徙,也藏得住千年低语。每片叶子都在呼吸,每滴水都有记忆。你踩下的脚印,都被泥土轻轻接住。
丹阳湖从不炫耀辽阔。它只用时光告诉你——何为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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