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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上我二叔连开5瓶30年窖藏汾酒,喝到兴起回头冲父亲大吼:快去结账!父亲笑着拿出一个文件袋

腊月二十七这天,年味在寒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浓郁,弥漫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陈婷家的家族聚会安排在“瑞丰酒楼”最宽敞的包厢“祥

腊月二十七这天,年味在寒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浓郁,弥漫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陈婷家的家族聚会安排在“瑞丰酒楼”最宽敞的包厢“祥瑞厅”,这是奶奶杜建秀提前半个月就定好的。

奶奶说,家里人口多了,就得找个宽敞地方聚聚,显得气派。

母亲刘静下午就去了酒楼帮忙,盯着服务员摆放果盘、调试音响设备。

父亲陈智勇下班后直接从工厂过来,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都没来得及换,袖口还沾着一点洗不掉的油污。

他默默地帮忙调整着椅子之间的距离,把几把有点晃的椅子换成稳当的,动作仔细,却不太引人注意。

陈婷坐在靠近门口的位子上玩着手机,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父亲鬓角的白发在包厢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快到六点半的时候,亲戚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姑姑一家,表叔一家,热闹地说笑着涌进来,带进一阵寒气与香水混合的味道。

包厢很快就被喧闹声填满,瓜子壳落在光洁的瓷砖地上,形成一片细碎的痕迹。

大家聊天的中心永远是生意、孩子、房价,以及即将由二叔陈智刚主导的“年终总结”……

01

六点五十了,二叔还没出现。

奶奶杜建秀坐在主位上,第三次看了看手腕上那块老式的梅花表。

她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桌面,那“嗒、嗒”的声响让包厢里的说笑声不自觉地压低了一些。

姑姑打着圆场说:“智刚生意做得大,年底忙得很,路上堵车也是常有的事。”

表婶立刻接话道:“就是,刚哥现在可是大老板,手底下管着好几十号人呢。”

奶奶没有接话,目光瞥向门口,又扫过安静坐在一旁的父亲陈智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沉甸甸地压在陈婷的心口,她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七点过五分,包厢门被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推开了。

二叔陈智刚走了进来,就像一艘满帆的船驶入平静的港湾,瞬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他穿着一件崭新的深灰色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两个又大又精美的礼盒。

他洪亮地说道:“妈!各位,实在不好意思啊,年底应酬太多,我刚从开发区那边赶过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掌控全场的热络劲儿,先走到奶奶身边放下了礼盒。

他接着说道:“妈,给您带了点野山参和虫草,您泡酒喝,保准身体硬朗!”

他又转向众人笑道:“给大家也都备了点年货,等吃完饭都拿着,千万别跟我客气!”

整张桌子顿时响起一片奉承和道谢的声音。

奶奶看着那些贵重的礼盒,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了一些,点了点头。

二叔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熨帖的衬衫和羊毛背心,很自然地在奶奶右手边的主宾位坐了下来。

他掏出软中华香烟,熟练地给周围人散了一圈,升腾起的烟雾模糊了他那红光满面的脸庞。

父亲陈智勇站起身,接过二叔随意递过来的大衣,默默地挂到了远处的衣帽架上。

等他走回来时,二叔正好在讲一个新接的“大项目”,一边比划着手势,显得意气风发。

父亲替他拉开了椅子,二叔顺势坐下,目光扫过父亲那洗得发白的毛衣领子,嘴角扯动了一下,没说话。

那一眼虽然短暂,却像一根冰冷的针。

母亲刘静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父亲的手背。

酒菜开始端上桌了。

二叔很自然地接过了点菜的权力,把招牌硬菜点了一圈,最后大手一挥说道:“酒水就别操心了,我车后备箱带了好的,小婷,去跟服务员搬进来。”

陈婷和服务员一起抬进来一个纸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五瓶30年窖藏汾酒。

这不是普通的汾酒,瓶身标签上的年份让见多识广的表叔也轻轻地“嚯”了一声。

表叔赞叹道:“哟,智刚,这可是好东西啊,让你破费了!”

二叔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用开瓶器撬开了第一瓶的瓶盖,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他爽快地说:“一家人,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过年嘛,就得喝点好的,高兴!”

琥珀色的酒液倒入分酒器,浓烈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饭菜的热气。

奶奶接过二叔双手奉上的第一杯酒,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舒展的笑容。

父亲陈智勇面前也摆上了酒杯,里面是同样昂贵的液体,他垂着眼,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

02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气氛被酒精和奉承话烘托得燥热起来。

二叔陈智刚显然是绝对的中心人物,他脱了羊毛背心,只穿一件衬衫,袖子挽到小臂。

脸上泛着油亮的红光,说话时手臂挥动着,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他抿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了一下,说道:“去年是不容易,但咱们咬咬牙,不也过来了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接着说道:“开春那个单子,对,就是跟恒发集团那个,尾款这几天刚到账,这个数。”

这个举动引来一片低声的惊叹和恭维。

亲戚们纷纷说道:“刚哥真是厉害!”“还得是智刚有本事!”“咱们老陈家就指望你撑门面了!”

姑姑笑着给二叔夹菜说:“慢点说,先吃点菜垫垫肚子,光喝酒伤胃。”

二叔夹起一块海参,却没有立刻吃,眼神扫过全桌,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他意有所指地说:“撑门面可不敢当,但妈从小就教我们,做人要踏实,更要有闯劲。”

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了陈婷的父亲陈智勇身上。

父亲此时正低头夹着一筷子清炒芥蓝,动作很慢。

二叔继续说道:“像咱们这种家庭出来的,更得拼,不能老是守着一眼就看到头的日子,那有啥意思?”

表叔立刻附和道:“就是!现在这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智勇,你说是不是?”

父亲像是没听见,仔细地剔掉一块鱼肉上的小刺,才放进旁边母亲刘静的碟子里。

母亲对他微微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勉强,桌布下,她的手一直没离开父亲的手腕。

二叔看着父亲的反应,鼻腔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转开了话题,继续描绘他的商业蓝图。

他谈起市里最新的开发区规划,谈起他正在“运作”的某个政府项目,谈起明年要换的豪车。

每一个话题都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亲戚们的注意力,引来更多的赞叹和追问。

二叔带着酒意扬声喊道:“服务员!把这瓶开了!给大家满上!”

第二瓶30年窖藏汾酒被打开了。

接着,在众人的起哄和恭维下,第三瓶、第四瓶也被打开了。

当第五瓶30年窖藏汾酒也被“嗤”地一声开启时,连奶奶都忍不住开口了:“智刚,差不多了,酒是好酒,也别喝太急。”

二叔满不在乎地说:“妈,没事!今天高兴!一家人团圆,喝的就是个痛快!”

他站起身,举着酒杯,身形微微有些摇晃,但声音更加洪亮了:“来,咱们一起敬妈一杯!祝妈身体健康,福如东海!也祝咱们陈家,明年更上一层楼!”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杯盏相碰,发出清脆密集的响声,笑容挂在每个人脸上。

只有陈婷的父亲陈智勇,他站起来的速度稍慢了些,举杯的高度也低了些。

他只是嘴唇碰了碰杯沿,那琥珀色的酒液几乎没有减少,他的目光落在转盘边缘一道细微的划痕上。

敬酒完毕,二叔重重地坐下,呼出一口带着浓重酒气的叹息,显得心满意足。

他看着桌上五个空空如也的30年窖藏汾酒瓶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战利品。

包厢里的热闹达到了顶点,劝酒声、说笑声、小孩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

二叔点起一支烟,眯着眼,透过烟雾看向奶奶,等待着预料中的赞许。

奶奶果然点了点头,拍了拍二叔的手背说:“生意要做,身体也要紧。”

说完,奶奶的目光掠过喧闹的桌面,看向对面一直没什么声响的父亲陈智勇。

03

父亲正用公筷,仔细地将一盘清蒸鲈鱼最好的中段部分,分到奶奶、母亲刘静和陈婷的碟子里。

他自己只夹了靠近鱼尾、刺多肉少的部分,他做得很自然,像过去几十年每一次家宴一样。

奶奶看着父亲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身上那件袖口磨损的旧毛衣,张了张嘴。

最终,她只是又叹了口气,很轻,混在嘈杂里,几乎听不见。

但那声叹息里的失望,像冷风一样钻进来,陈婷看见母亲刘静的身体微微绷紧了。

而陈婷的父亲陈智勇,他分完鱼肉,放下公筷,拿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目光、叹息,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

30年窖藏汾酒的空瓶被服务员收走了,留下了满室浓得化不开的酒香,缠绕在每个人的呼吸里。

热菜还在陆续上着,但大家的筷子明显慢了,更多时间花在聊天和剔牙上。

话题依旧围绕着二叔陈智刚,表婶夸二婶身上的貂皮大衣成色好,姑姑问二叔儿子在国外留学的情况。

二叔谈兴更浓了,从国际形势谈到股市风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奶奶大多时间在听,偶尔点点头,呷一口杯中剩酒,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柔和。

她的目光,大部分时间停留在二叔神采飞扬的脸上,那是陈家最有出息的儿子。

是她可以在老友面前挺直腰杆谈论的资本,是传统意义上光宗耀祖的样板。

只是,当她的视线偶尔游移,落到另一侧时,那份满足感便会蒙上一层极淡的阴翳。

陈婷的父亲陈智勇,始终很安静。

他不参与那些宏大的话题,只是适时地转一下桌面,把新上的热菜转到奶奶和二叔面前,把空盘子挪到一边,给邻座的小孩递张纸巾。

他吃得很少,也很慢,仿佛每一口饭菜都需要仔细咀嚼,品出别人尝不出的滋味。

母亲刘静挨着他坐,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和着女眷们的闲聊。

但她的余光,始终系在父亲身上,桌布下,她的手悄悄伸过去,覆在父亲的手背上。

父亲的手很凉,皮肤粗糙,指节粗大,是常年与器械图纸和冰冷工具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母亲的手指轻轻收紧,传递着无声的暖意,父亲的手腕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抽回。

也没有更多回应,他只是用另一只手,拿起茶壶,给母亲和自己续了些热茶。

这个细微的互动,被正说得唾沫横飞的二叔捕捉到了,他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温度,混合着酒精催化的轻慢和某种早已习惯的优越感。

二叔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笑说:“嫂子还是这么体贴我大哥。”

这话让热闹的桌面静了一瞬。

他接着说道:“我大哥这人啊,啥都好,就是太老实,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好在娶了个好媳妇。”

这话听着像是调侃,可在座的都明白其中的分量,母亲刘静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父亲抬起眼,看了二叔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深秋的湖面,映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接话,只是又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着自己碟子里一块凉掉的藕夹。

奶奶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

气氛有片刻的尴尬,姑姑连忙打岔道:“老实人有老实福!智勇工作稳定,技术又好,厂里领导都器重!”

二叔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说道:“器重?器重就是干了二十年,还是个技术员?”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看向父亲,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他继续说道:“大哥,不是我说你,当年妈把你弄进国营厂,多好的起点?你就甘心一辈子画图纸?”

他又说道:“你看我,当初从厂里出来,两手空空,现在不也混出来了?这年头,撑死胆大的!”

父亲依旧沉默着,只是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有些泛白。

母亲刘静的手在桌下用力握了他一下,然后抬起头,脸上重新堆起笑,声音温婉地说:“智刚说得对,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她接着说道:“智勇他就喜欢琢磨技术,性子静,现在这样,我们觉得挺好。”

04

二叔挑眉还想再说,奶奶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长辈的威严:“行了,大过年的,少说两句,智勇有智勇的好,踏实,吃饭。”

奶奶发了话,二叔这才悻悻地撇撇嘴,重新靠回椅背,但脸上那抹不以为然的神色未消。

他抓起酒瓶,给自己杯里又倒了些酒,嘟囔道:“我这不也是为大哥着急嘛。”

话题被强行扯开了,但空气里仿佛多了些看不见的尘埃,落在每个人肩头。

陈婷低着头,胸口堵着一团火。

二叔那种居高临下、仿佛父亲是他可以随意评判的附属品的态度,这些年来,她见过太多次了。

从她有记忆起,父亲在二叔面前,似乎总是矮了一头。

小时候不懂,只觉得二叔风光,父亲沉默,长大后渐渐明白,那沉默里压着多少东西。

酒意慢慢上了二叔的头,他眼神有些飘忽,话却更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又开始讲他如何“摆平”某个难缠的客户,如何“识破”竞争对手的诡计。

满桌只剩下他的声音在回荡,亲戚们配合地笑着、点着头,像一群忠实的观众。

奶奶听着,最初的赞许渐渐淡去,眉头又微微蹙起,似乎也觉得有些过于喧哗。

她看了看桌上堆积的昂贵菜肴和空酒瓶,又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服务员端着一个精致的果盘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中央。

二叔瞥了一眼账单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头。

他泛红的眼睛直直盯住陈婷的父亲陈智勇,眉头紧锁,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瞬间消失。

他用一种清晰、响亮、带着不耐烦和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呵斥道:“陈智勇!你还愣着干嘛?耳朵聋了?赶紧去结账啊!”

时间仿佛被二叔那一声呵斥冻住了。

包厢里所有的声音——笑声、谈话声、碗筷轻碰声——在那一刹那消失得干干净净。

空调送风的微弱嗡嗡声变得异常清晰,水晶吊灯的光太亮了,照得每个人脸上的惊愕无所遁形。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诧、尴尬、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看戏意味,齐刷刷射向陈婷的父亲陈智勇。

他坐在那里,像暴风眼中心最寂静的一点,脸上依旧没什么剧烈的表情变化。

只是握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几秒钟,杯里残存的茶水,映着晃动的灯影。

母亲刘静的脸色瞬间白了,她的手猛地从桌下抽回,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她竭力控制着呼吸,只是死死地看着父亲。

奶奶杜建秀也愣住了,她拿着筷子的手僵在碟子上方,看着二儿子,又看看大儿子。

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斥责二叔的无礼,又或许是想打圆场。

但最终,那身为一家之主的权威,和长久以来对“能干”儿子的偏袒,让她迟疑了。

她只是沉下脸,不悦地瞪着陈智刚,却并没有立刻出声制止。

二叔陈智刚说完那句话,嘴角习惯性地向一边撇着,挂着他笃定的、轻蔑的笑。

那笑容陈婷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一次他使唤父亲跑腿、替他善后、或是当众贬低父亲时,都是这样的表情。

他笃信父亲的沉默就是默许,笃信大哥永远会顺从他的意志。

笃信在这个家里,他的地位、财富、能给老太太带来的脸面,赋予了他这样的权力。

他甚至没有看父亲,而是随手从果盘里叉起一块蜜瓜,漫不经心地送进嘴里。

仿佛刚才那句让全场冰封的话,不过是吩咐服务员加壶茶水般寻常。

05

陈婷的血猛地冲上头顶,拳头在桌下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想站起来。

她想冲那个洋洋得意的男人吼叫,但她喉咙发紧,身体像被钉在椅子上。

因为她看到,父亲缓缓地、缓缓地,放下了那只茶杯。

杯底触及玻璃转盘,发出“咔”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他没有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沉默地起身,走向收银台。

也没有像二叔预期的那样,露出窘迫或隐忍的神色。

他只是转过头,平静地看向二叔,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波澜。

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平静,像雪原上沉寂万年的冻土。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弯下腰,从脚边拿起了那个磨得边缘发白的旧公文包。

那个他每天上班下班都带着,被亲戚们私下嘲笑“像捡破烂的”公文包。

拉链滑开的声音,在死寂的包厢里被无限放大。

父亲的手伸进去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很薄,看起来平平无奇,父亲的手指抚过封口,动作甚至有些轻柔。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抬起头,再次看向二叔。

二叔咀嚼蜜瓜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脸上的笃定笑容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预设的轨道。

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比平时说话还要平稳些,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寂静里。

他说道:“智刚,结账的事不急。”

他把那个薄薄的文件袋放在光可鉴人的玻璃转盘上。

手指轻轻一推,文件袋顺着光滑的玻璃面平稳地、无声地向前滑去。

越过色彩斑斓的残羹冷炙,越过折射着吊灯光芒的空酒瓶,越过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精准地停在了二叔陈智刚面前的碟子旁边。

他接着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文件袋像一片枯叶落在二叔陈智刚面前精美的骨瓷碟子旁,却比千钧更重。

二叔叉着蜜瓜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里,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是一种酒意被瞬间惊醒的苍白,混杂着惊疑、慌乱,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恐惧。

他死死盯着那个牛皮纸袋,仿佛那是什么毒蛇猛兽,竟不敢立刻去碰。

包厢里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了,每个人都伸长脖子,目光在父亲陈智勇和二叔陈智刚之间逡巡,试图从他们脸上读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背后隐藏的秘密。

奶奶杜建秀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她放下筷子身体前倾,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隐约的不安,她声音带着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问道:“智勇,这是什么?你给你弟弟看的是什么?”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奶奶,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二叔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脸上,声音还是那样平直没有起伏,却像冰冷的锥子扎进凝固的空气里:“打开看看,智刚,这里面的东西,你应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熟悉。”

06

二叔陈智刚的手,那只平时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手,此刻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的不是唾液而是玻璃碴,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即将崩溃的镇定注入最后一点勇气,然后猛地抓起了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

动作粗暴地扯开白色的绕线,几张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被他有些慌乱地抽了出来。

他的目光几乎是砸向最上面那张纸的抬头的,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像受惊的猫一样骤然收缩成一点,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先前那种意气风发的红光彻底被死灰般的惨白取代。

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凸出发白,脆弱的纸张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嘶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扯碎。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尖利、扭曲,还带着一种被戳破谎言的虚张声势:“这……你……陈智勇!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鬼东西?!你想干什么?!”

之前的洪亮、底气和那种掌控全场的热络,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色厉内荏的惊恐。

父亲陈智勇没有回答他这近乎咆哮的质问,脸上甚至没有出现任何类似于胜利或嘲讽的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内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

一张很普通的蓝色储蓄卡,边角都有些磨损泛白了,他两根手指夹着卡片,轻轻放在还在缓缓转动的玻璃转盘上。

他的声音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稳稳地落在寂静的包厢里:“这顿饭,我来结。”

他顿了顿,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平静地扫过全桌每一张写满惊愕、茫然和好奇的脸,最后像定格的镜头一样,落回二叔陈智刚那煞白如纸、冷汗开始渗出额角的脸上。

“不是因为你的吆喝,”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是因为,就像这文件上写的,有些事,到了该了结的时候,这顿饭,权当是个句号。”

他接着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车间的生产数据:“你的‘智刚机械加工有限公司’,准确地说,在上个月二十八号下午三点,已经连同厂区地皮、全部设备,作为抵押物,签给了城南商业银行滨江支行。”

“抵押合同编号我念给你听?贷款本金二百八十万,加上之前的循环贷和利息,协议抵押作价三百二十万,用以偿还到期的债务和拖欠了半年的供应商货款。”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看着二叔越来越僵硬的脖子和开始躲闪的眼神。

“主要债权人名单里,排第一位的是‘宏发建材’的李老板,对吧?你上周还跟表叔吹嘘说跟他合作了个新项目。”

“彭总,”父亲最后这两个字叫得很轻,甚至没有什么重音,但落在所有人耳中,却像两颗烧红的铁弹,滚过冰面,带着嗤嗤的毁灭声响,“文件后面附的资产评估报告和银行的风控意见,需要我帮你,给大家解读一下吗?”

“陈总”两个字父亲叫得很轻,却像两个狠狠的耳光抽在二叔脸上,不是响亮的那种,而是内劲十足,打得他神魂俱颤。

二叔陈智刚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掉了脊椎骨和所有支撑的筋肉,彻底瘫软在高背餐椅里,昂贵的衬衫后背迅速被冷汗洇湿了一小片。

他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半天,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近乎痉挛地攥着那几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握着一把正在灼穿他掌心的烧红烙铁。

奶奶杜建秀先是愣住了,似乎无法理解大儿子口中吐出的那一连串冰冷术语的具体含义。

但“抵押”、“银行”、“债务”、“拖欠货款”这些词,像一把把生锈的钝刀子,慢慢割开了她一直以来被精美礼物和奉承话包裹的认知。

她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急,椅子腿与光滑的瓷砖地板刮擦出极为刺耳尖锐的“嘎吱——”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07

“什么?!抵押?!厂子抵押了?!”奶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她甚至等不及回答,或者说她害怕听到回答,一把从二儿子那僵直得如同石膏像般的手里夺过了那摞文件。

老花镜滑到了鼻尖,她也顾不上推,就着包厢明亮到有些惨白的水晶吊灯光,急促地、几乎是贪婪地翻看着那些打印纸。

越看,她那双见过六十年风霜的手抖得越厉害,纸张在她手里簌簌作响;她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像拉风箱一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而脸上那点因为酒精和团圆气氛带来的红润血色,也一点点、不可逆转地褪尽,最后只剩下灰败的苍白。

“混账!混账东西!!”

奶奶猛地将那一叠文件狠狠地摔在二叔陈智刚面前的桌子上,力道之大,震得杯盘碗盏都跳了一下,邻近的汤盆里油腻的汤汁溅了出来,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几团难看的污渍。

“你……你不是上个月还跟我说,厂子效益好得很,接了个出口大单,明年还要扩大规模,要换更大的厂房吗?!”

奶奶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被欺骗的痛心以及巨大的失望而剧烈地颤抖着,她指着二叔的手指也在空中不住地发抖,仿佛那指尖凝聚了她全部无处宣泄的怒火与悲凉。

“这白纸黑字……这银行的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直都在骗我?!骗我们所有人?!拿着这些……这些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破烂玩意儿充门面,回家来摆你大老板的谱?!你……你把我当什么?!把这一大家子人当什么了?!”

爷爷去世得早,奶奶杜建秀一个人拉扯大两个儿子,性格里既有传统母亲的坚韧,也藏着不容挑战的权威。

她对二儿子的偏爱,固然有他“出息了”、“能赚钱”带来的面子光彩,更深层里,何尝不是一种对“成功”生存模式的欣慰与依靠。

此刻,这依靠的基石被证明是沙上楼阁,甚至是刻意营造的骗局,那种崩塌感,远比单纯的财务破产更让她崩溃。

二叔被奶奶这突如其来的、从未见过的暴怒彻底吓住了,他瑟缩在椅子里,脖子似乎都缩进了肩膀,先前那种挥洒自如、睥睨全场的姿态荡然无存。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想辩解,想找借口,想说他也是被合伙人骗了,想说他只是暂时的资金周转困难,但所有苍白无力的字眼在那些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面前,在母亲那洞穿一切、充满痛心与鄙夷的目光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断续的“我……不是……妈你听我说……那个……”,眼神慌乱地扫向桌上的其他人,昔日那些围着他转、对他笑脸相迎、话语里满是奉承的亲戚们。

但此刻,那些脸孔上的表情几乎在瞬间完成了统一的转换,惊诧、难以置信、迅速划清界限的疏离,以及最让他无法忍受的、隐隐浮现的鄙夷和一丝“原来如此”的恍然与看穿。

没有人再看他,也没有人再出声为他解围,甚至连一句虚伪的“或许有什么误会”都没有。

先前还喧嚣沸腾、充满酒肉气息与虚假繁荣的“祥瑞厅”,此刻冷得像一座刚刚被发掘出来的、充满陈腐气息的坟墓。

只有奶奶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过分安静的空气里沉重地回荡,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每个人心上。

父亲陈智勇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母亲崩溃的怒斥,看着弟弟面如死灰的瘫软,看着亲戚们精彩纷呈的沉默变脸。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流露出任何属于胜利者的扬眉吐气,也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意恩仇。

甚至没有多少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积压了太多岁月尘埃的疲惫,和一切真相揭开、尘埃勉强落定后,内心深处那片空旷的、带着凉意的虚无。

原来,撕开这层面皮,下面并非酣畅淋漓的胜利,依旧是满目疮痍,只是换了一种呈现方式。

他伸手,拿起了转盘上那张磨损的蓝色储蓄卡,站起身。

08

木质餐椅的移动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他转向因为极度愤怒和伤心而身体微微晃动的奶奶,语气保持着晚辈应有的、甚至可以说是刻板的恭谨,但其中透出的那股冷硬的、保持距离的决绝,让那点恭谨显得格外疏离:“妈,事情就是这样,您别太动气,年纪大了,气大伤身,对身体不好。”

然后,他的目光才落回像一滩彻底失去形状的烂泥般瘫在昂贵椅子里的二弟陈智刚身上。

他看了他几秒钟,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兄弟阋墙的痛心,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就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但与自己人生轨迹曾不幸交错的失败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