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钱浒上南岗村(现属建平乡)尤家普晚年出家在开法寺,先任寺庙外当家,后任当家和尚。尤家普与家伯相处甚笃,过从甚密,我幼时常随伯父到开法寺,或敬香、或观赏、或求医。尤家普与家伯闲谈时,常常谈及开法寺的历史,我在旁听之入神。虽时过境迁,但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民国六年(1917)前后,我在庙内赏玩,曾在东墙角边见有一块残碑,碑上刻有唐朝年号及 信士资助银额。另一块断碑乃宋朝记事,碑残字剥,字迹难以辨认。在这些遗迹中,惟独不见明、清两代碑碣,原因何在,无法考证。
现已隔数十年,开法寺已踪迹难寻,为志前因,谨作《开法禅寺拔落记》,以示不湮。
开法寺是我县两大佛教庙宇之一(另一是盆形山的地藏王庙)。原庙基座落在县城之内,西至东岳庙,南至现县政府前面菜市场,东至现工商银行门口,北至县教委大塘南,占地面积一百余亩。庙宇四周先前有大围墙,朝东有四牌楼,楼上常住挂榻僧数十,巡更僧亦住楼上此楼于1937年被日寇焚毁。朝南为寺巷,有平铺青石大道直通院内。大院内植有天松柏及梧桐,花坞内遍植奇花异草,佛门清净,却似雷音。
开法寺建造年代不详,据传唐贞观年间曾重建过大雄宝殿。唐三藏取经回国后,朝廷刻佛经数万卷,颁发全国各寺庙。开法寺领回数卷,至清末仍保存在禅堂藏经阁内。禅堂藏经阁是藏经重地,除当家主持外,任何人不得擅入。自唐至宋,开法寺香火旺盛,佛法无边,大小僧众共有一百多人。迨至元明数百余载,累经兵燹战乱,寺庙逐渐衰落。明代末年,寺内仅存十几名老和尚,都老态龙钟,已朝不保夕。

清顺治帝执政后,崇尚佛教,开法寺又大开佛门,广种佛田。寺内僧众餐风宿,朝夕募化,加之信士布施,已积蓄有相当数量银两。择缙绅望重者举为檀越寺主,为寺庙保管银钱,监修庙宇。时建时修,将佛殿禅堂、斋堂膳房、寮房寝室修葺一新,佛像新塑装金,侯上赠酬帐幔桌帷,整个寺庙金光焕发,流霭缭绕。此时寺内又接纳新僧数十,暮鼓晨钟,诵经声和木鱼声此起彼落,一片虔诚。乾隆年间,香火益盛,住持僧人大开皈依修戒大典,四方僧众云集,多至千人。“开法寺”庙匾此时也改换为“开法禅寺”金匾。和尚日渐增多,求佛者络绎不绝。
俗话有“庙大僧威”之说,自那次大典之后,全县四方庙庵尽属“开法禅寺”下院。计有:东乡凌笪龙庵、涛城松塘、南丰梵王寺、姚村石佛山、飞里黄香殿、梅渚南店等。下院斋戒都由开法禅寺住持派执事僧前往主持。寺内僧众均需遵守清规戒律,所有僧人除服役执事外,一律在禅堂、经房趺坐诵经,不得外出。庙内虽有百人,但朝佛敬香者除只见接待僧外,不见一个闲散和尚。县内曾流传一句谚语:“小小建平县,大大开法寺。”可见寺庙之宏大,僧人之众多。此时可谓鼎盛时期。
清同治年间,天年不一,岁有吉凶。不是赤地千里,,籽粒无收,便是一片汪洋,尽成泽国。每遇灾年,开法寺住持率领僧众,在院内建立丈余高佛坛,顶礼膜拜,祈晴求雨。灵验与否,自不待言,然其一片赤诚,关切民瘼,实堪嘉许。
太平天国时期,战祸兵燹长达六年之久,两军鏖战,形成拉锯,百姓伤亡惨重,房屋大部分被烧毁。开法寺也不能幸免,被烧毁十之八九,仅存佛殿堂和军马房未烧。战事平息之后,庙中只剩年过八旬的住持一人。县城还乡无处存身的难民来到庙内借住,住持僧视如亲人。庙无存粮,只得将清军未及运走的马料(麦、豆)分发,供人食用,又指使众人在院內荒地废墟上播种豆麦,第二年收获,众人才勉强度过灾荒。
清廷派来知县“复清”“安民”,当时衙署被焚,县官也只得借住于寺内大殿。经过这次兵祸,加上天灾疠疫,人口锐减,据当时地方官派出四乡清查户口者统计,全县人口不足万人。全县人口少,多数又系老弱病残,田地几乎全部荒芜。县衙署急忙贴出告示,号召百姓开垦耕种,发给口粮、种子、耕牛,并规定三年不缴课。又到外省去招徕百姓耕种,客民增多,土客杂处。
江南本鱼米之乡,加上人少田地多,经数年耕耘,渐渐富庶,人口骤增。流入他乡者也纷纷归来,也有和尚回到庙里。为了超度亡魂,烧香、做道场的也渐渐多起来。庙里又重新接纳新僧。到光绪初年,和尚又多达数十人,再度出现了往日的旺盛景象。

光绪末年,几名受戒的老和尚相继死去,只剩下住持僧与外当家尤家普。店里虽然仍执行佛门清规戒律,无奈下属寺僧都不遵行,有的借故外出,有的偷吃荤腥,有的奸淫腐化。住持僧无可奈何,只好分别管理,将一班“应佛僧”派出另住边屋。如遇朝拜做佛事,前一天告知,命他们沐浴更衣,吃斋应佛,否则不准进佛堂。清末,寺内吃斋和尚仅有九人,大多年老多病,此后开法寺逐渐衰落。
不久住持僧病死,外当家尤家普便主殡殓登缸,做了七天道场,缸厝庙后(即凤凰墩)。遵住持僧遗嘱,,尤家普便做了当家住持守禅堂,开元做了外当家,开法寺从此便一蹶不振。
民国元年,开法寺受戒和尚只有四人,应佛僧也相继死去多人。民国九年(1920)尤家普坐化,开元和尚当了住持,但已成了半盲人。这时内受戒和尚只有三人,开元、开发、大旺,应佛僧有大坤、大秀、大照、大慈、长顺、长庚、宝鼎、宝祥,另外还有一个瘸子和一个胖和尚,共十人,总共十三人。老住持生前派往下院黄香殿、石佛山的两个僧人,由于虔心修行,在光绪末年坐化,肉身装金,座位该庙多年。

以后日寇犯境,开法寺大殿全被烧毁,佛经也付之一炬,禅堂供桌上二百多名和尚的法号灵牌同时被烧毁。当家和尚也死于逃难期间,只剩下长庚和宝鼎两位和尚。俗话说:“佛无宝座上西天,僧无庙住讨人嫌。”从此,两个和尚便依靠收房租过活。如有人请做道场、法事,由于僧人不足,长庚与宝鼎只得邀请梵王寺竹林和尚、侯村的云游僧法泉和尚、北门普渡寺(又名观音庵)小和尚长生等五人操办。此后,长庚、室鼎、长生三个和尚只为人打斋、做道场,不再念经拜佛,此乃因无庙宇之故。
建国后,宝鼎、长生还俗,长庚和尚曾为郎溪的佛教代表,于一九七二年十月病故。
(作者系建平乡经村诊疗所医生)
相 关 链 接嘉靖《建平县志》卷九:
开法寺,在县治东北,梁天鉴四年建,宋六平兴国间赐额,洪武二十七年重建。
乾隆《广德州志》卷九:
义学,《杨志》:“楼三间,在开法寺大殿后,知县柏肯堂建。”《县申稿》:“康熙六年毁于火。”
书院田,《杨志》:“开法寺义学,知县柏肯堂设,有膳田十六亩。”《县申稿》:“知县贡震归入书院,又历年公捐及贡令、周令(作渊)、毕令(所譡)所拨入田台百叄拾叄亩陆分, 地柒亩伍分,山拾捌亩,市房伍间,取租完粮,余供膏火。”
乾隆《广德州志》卷三六:
显全号无碍,建平人,本姓郑。幼祝发入开法寺,天资颍悟,与其徒昼夜坐讲堂演说,人罕识之。明正德丁丑年五月十五日预示,七月二十二日湼盘,至期集众诵经,入定而逝。寺僧瘗其骨于殿北建塔焉。
睹乔木而怀故家(节选)
周作渊公千里迢迢到了长江边的安徽东南一隅的建平(今郎溪县),这次由副转正,成了正七品芝麻官。建平这地方虽在江南,鱼米之乡,但教育落后,科第名次在全郡排在最后。作渊公上任第一件事,是在城西修了座塔,建个亭子,表示重振教育的决心。在衙署东北有一个南朝萧梁时建的开法寺,本来是一所学宫,但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作渊公号召当地士绅出资修葺古刹,在里边办了所书院,聘请硕儒名士为当地生员授业。几年下来,府试、院试,建平人才辈出。当地的绅士对其交口称赞,三十年衰退的文运一旦振兴。
作渊公在建平还有两件载于史册的事。一是有一年建平大旱,鱼米之乡结果无粮可供灾民。原因在于邻近的浙江商人,每年来这儿收储大米,然后运往外地牟利。如果放在平常年景,这也无可厚非。这年作渊便要求商人大米不得外运,主要保证本县灾民用粮,并发布谕令:“吾以建米救建民,非与若辈为难也。”粮商为了到外省牟取利,,便到上司去告状。邻郡上司来文交涉,要求不得阻止商货流通。作渊公慷慨回文:“米者,民之血汗也,而岁饥则民之性命也。不以民之血汗救民之性命,而只顾商人利益,孰得孰失乎?且货不通则商人无利,米不留则民无食。商无利未尽至死,民无食则立转沟壑,孰援乎?且商仅数十人耳,民则千百万人。利及数十人与利及数千百万人,孰多而寡?孰大而孰小乎?且岁不岁岁饥,商则岁岁至,以商数十岁中一岁之利,救民数十岁中一岁之饥,孰久而暂,孰厚而孰薄乎?”邻郡上宪见作渊公言之有理,也就作罢。

还有一件事是,作渊公的上司听说建平大灾,派人来勘验灾情,走到沿河之处,见田中禾苗生长茁壮,稻穗已经结实,十分气愤,怒斥州县官员捏报灾情,长江以南的地区根本不存在什么受灾一说,要将此情上报朝廷。宁郡官员十分害怕,没有一人敢对上司做解释。作渊公闻声奋然而出,说:“万民之命悬于此,这是什么时候,,还唯唯诺诺,不敢作一言声辩。”他从袖子里掏出建平地图,向上司边指点地形地貌,边介绍受灾情况,全无一丝惧怕的样子。上司也被他的直言相告而感动,重新深入灾区了解灾情,最后报朝廷拨款赈济江南各受灾州县。
作渊公任建平县令时,办案尤其重视实事求是,施法得当。前任有判决偏重的,他想方设法减轻处罚。作渊公深得民众信任,民众之间不会因为几句话不合就产生冲突,也有些案子经过双方协商而不再诉诸公堂。因此,建平县十几年都没有出现越级上诉的情况,也没有一件积案。上司都认为作渊公有海瑞的遗风,不愧是民众的好父母官,要求各位同僚都要效法作渊公。因为作渊公以德服人,建平县基本做到夜不闭户,道不拾遗,邻里无纠纷,监狱无囚犯。上司便向朝廷奏报,作渊公得以升任广东惠州海防同知。
作渊公动身赴任前,建平士绅在开法寺道上搭起帐篷,为作渊公饯行。等到作渊公走的这一天,很多人攀着轿辕,一直送了几十里,还有人跟着送得更远的。有些受了恩惠的人,在家里为作渊公立长生牌供奉。(《商城文史资料》,2019年版)
整理制作:童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