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汴京街头,曾有个白衣少年醉卧勾栏,笑对春风。
可他不知道的是,命运早已在浮名与浅斟低唱之间,标好了价格。

从风流才子到沧桑旅人,柳永的人生像一场从热闹到冷清的漫长退潮。
柳永出身官宦世家,自幼才华横溢,本应循着 “学而优则仕” 的路,安稳走完一生。
官宦世家的笔墨,养出了他惊世的才华,才子多风流,年轻时他以为功名如探囊取物,因此自信自负的他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反而迷恋上了市井的烟火气。
他流连于秦楼楚馆,与歌妓饮酒唱和,把满腔才情都写进了风月词里。
那时的他,是狂放的 “柳三变”。科举落第并不在乎,自诩白衣卿相,一句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道尽了对功名利禄的不屑,可也引起了很多权贵的反感。
当他再次参加科举成功”中第“,那句酒后狂言,却成了他一生的谶语。宋仁宗一句“且去填词”,彻底把他放逐到了仕途之外。
柳永还是年轻,不当就不当,你让我去填词,那我就去好填词。
他索性自封 “奉旨填词柳三变”,在坊间活得恣意张扬。酒徒满座,歌姬环绕,“狎兴” 正浓时,他写下的每一句词都能传遍京城,成了人人追捧的风流文人。
可风流终抵不过时光,更抵不过现实。
人到中年,当生活的压力扑面而来,渐渐压垮了他的少年意气。为了功名,为了生活,他不得不收起笔墨,开始四处漂泊。
曾经围着他的酒友散了,曾经唱他词的歌姬老了,只剩他一人骑着瘦马,在陌生的路上奔波。
早年的狂放慢慢沉淀成沉郁,曾经的热闹变成了独行的冷清,这份心境的转变,最终酿成了《少年游》里的沧桑。

《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这首词没有缠绵的爱情,没有热闹的歌宴,只有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秋风里,与自己惨淡的人生正面相对。
词的上阕写外景,却处处是心境;下阕写内心,又句句是过往。真正读懂它的人,往往都已不再是少年。
“长安古道马迟迟”:“长安” 从来不是具体的城,而是柳永一生追逐的功名与梦想。可如今他走在通往 “长安” 的古道上,马却 “迟迟” 不肯前行。
不是马累了,是人心累了。中年人的 “走不动”,从来不是体力不济,而是对前路的迷茫,对过往的留恋。
曾经以为伸手可及的理想,如今看过去只剩一条漫长又荒凉的路,这种无力感,每个过来人都懂。
“高柳乱蝉嘶”——蝉鸣本是秋日常景,可一个“乱”字,写尽了内心的烦躁。
柳树高得遮天,蝉声碎得刺耳,像极了生活里那些理不清的烦忧:仕途的不顺、生计的艰难、故人的离散……所有情绪都被这秋蝉搅成一团,撞在人心上。
“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夕阳沉没在飞鸟之外,秋风吹过无边的原野,他举目四望,天地如穹庐般垂下。
走过万水千山,看过繁华落尽,到最后才发现,天地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是归宿;世界这么热闹,却感觉没有一处能容下自己。
上阕全是写景,可每一片落叶、每一声蝉鸣、每一缕秋风,都是柳永的心事。

下阕转向内心。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逝去的岁月如流云,曾经的理想、约定、爱人都无处寻觅。
这一问,其实是在问 “过去的我,还能找回来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
中年人的遗憾,从来不是 “没得到”,而是 “已失去”—— 失去了勇气,失去了兴致,失去了那个敢闯敢闹的少年。
然后是全词的词眼:“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年轻时呼朋引伴,喝到微醺时填词作曲;如今连寻欢作乐的兴致都没了。当年陪自己喝酒玩闹的朋友,有的做了官,有的归了乡,有的早已断了联系。这不是刻意的疏远,而是生命自然凋零的过程。
如今到了年纪,不是不想聚,是聚起来也不过是强颜欢笑。不是不喜欢了,是身心都不再属于那样的场景了。
“不似少年时”,最直白,也最残忍,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岁月的茧,道尽了所有的无奈。
柳永的沧桑,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叹。
人到一点年纪,都有“不似少年时”的瞬间:可能是翻看旧照片时,认不出照片里那个眼神明亮的自己;可能是曾经一起疯闹的朋友重逢,各自说着生活的疲惫;可能是面对曾经炽热的爱好,只剩一声轻轻的叹息……

当然,我们读这首词,并不是让我们沉溺于悲伤,而是让我们在柳永的文字里,照见自己的失落,然后学会释然。
原来 “不似少年时” 并不可怕,它不是人生的 “下坡路”,而是人生的 “必经路”。
正是有这份沧桑,因此我们要更懂珍惜现在,怜取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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