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8月26日凌晨三点,北京西郊空军作战值班室的红色直线突然闪起急促灯光。话筒里,一名驻符拉迪沃斯托克武官压低嗓音:“一架我军歼-6落在苏方机场,飞行员要求去美国。”简短一句,足以令值班军官倒吸一口凉气。
电话挂断不到十分钟,空军指挥部紧急通气,黑龙江前线航空兵某师的值班表被拉开排查。很快,一个名字冲进视线——王宝玉,34岁,中共党员,中尉军衔,一大队骨干飞行员。资料显示,此人24日就搭乘师部吉普返回机场,25日夜出场执勤,后与地面失联。
倒推王宝玉的经历并不复杂。1976年底,他以优异成绩考进空军第三飞行学院,家乡山东高密外界简朴。他天资不错,第一次单飞就被教官夸“操纵柔和、判断大胆”。可惜脾气也直,稍不顺心就阴着脸,圈内送了个绰号“倔狮子”。

1983年分配到东北,部队忙于戒备苏联远东军区。那两年,中苏边境摩擦虽减,可对峙的空气依然紧绷。年轻飞行员爱冒尖,王宝玉亦然。评中队长时,他两度落选,心里窝火。一次酒后和同宿舍李姓战友顶嘴,他扔下筷子,嘟囔一句“老子哪天换个天再飞给你们看”。当时谁都没当回事。
性格上的矛盾慢慢发酵到家庭。妻子陪军多年,盼的不外乎职务、住房。王宝玉升迁卡壳,家里磕碰不断。女儿生病时,上级才给他批了一周假去青岛休整。恰恰是那趟海边之旅,让他第一次反复收听“对华广播电台”,所谓“自由”“机遇”被描绘得五光十色。他对同事大喊:“美国飞行员一年飞行补贴够买两辆轿车!”说完,自己却一愣,显然没想到出口竟如此冲动。
组织并非没有察觉。1988年,王宝玉被列入思想帮教档,指导员几次夜谈,规劝他“别拿短处跟别人的长处比”。可只要戴上耳机,他就钻进舱门般的封闭世界。他抄录的英文台词塞满几个笔记本,甚至按照美军简易繁体译码写下“路线A、B、C”,俨然预案。

1990年8月,中国空军展开例行夜航训练。歼-6虽属老型号,但低空性能扎实。王宝玉把自己编在三号机位。20时42分,塔台放行起飞。离地五分钟,他压杆左转,表面看是一套正常机动,但随即拉高至6000米,切断通信。短短七分钟就冲出国境,从黑龙江绥芬河方向扑向苏联远东。
苏联方面起初以为是中国空军误入,警戒雷达跟踪,却未击落。22时11分,王宝玉在距离符拉迪沃斯托克约40公里的某简易机场迫降。落地后,他跳出座舱,对迎面的俄语军官高喊:“I want political asylum, and please send me to United States!”在场翻译愣住了,还是旁边队长回了一句:“Подумаем”——“再说”。
彼时苏联风雨飘摇。戈尔巴乔夫改革遭遇保守派掣肘,财政拮据,急需缓解与中国的紧张关系。一个中尉飞行员,价值显然不如一纸外交善意。远东军区当晚将电报拍到莫斯科安全委员会:建议“迅速处理,避免事态扩大”。
27日中午,中苏临时会谈在海参崴郊外一间招待所举行。中国代表团给出明确态度:人机俱返。苏方低头核算,两国关系回暖的筹码远比一架老式歼-6贵重。半小时后,苏方答应移交飞行员和飞机,但提出先由他们完成“必要调查”。中方默许,只要求尽快完成。

王宝玉此时被安置在军港郊区一栋小楼里,守卫森严。第三天深夜,苏军少校敲门对他说:“美国驻莫斯科使馆同意了,你去吧。”他眼睛一亮。登机时,被要求戴上“安全面罩”,“防止气压不适”。飞机舱门关闭十分钟后,苏方军官快步离开,机组换成中方人员。四小时飞行,航向一直向西南。
9月1日上午,哈尔滨太平机场。舱门打开,王宝玉看到的是熟悉的八一军徽。他试图挣扎,已无力。押送命令宣读完,他失声喊:“你们骗我!”随行的安全军官淡淡应一句:“我们带你回家接受处理。”
军事法庭很快按《刑法》有关规定,以叛逃罪、资敌罪并罚。案卷长达三十余页,列出他私抄手册、携带航线图、擅自飞越国境等事实。1991年初春,执行枪决,年仅35岁。

至此,人回国,机也回国。苏方技术人员检查歼-6后确认无重大机密价值,仅作礼节性扣留三周便放行。我国派出试飞员自符拉迪沃斯托克起飞,经黑河口岸返航。全程受苏军护航,外界谣言纷纷,内情就此画上句点。
这场脱逃闹剧在中苏档案里用“局部摩擦事件”收束,但震动不小。其一,空军随后增加心理甄别流程,新飞行员每年体检之外还多了政治可靠性测评;其二,中苏正谋求关系正常化,双方都意识到,单个倒戈者并不能换来地缘优势,却会引爆舆论风险。王宝玉成为一个活生生的反面标本。
倔强、敏感、渴望“天外桃源”,这些情绪在王宝玉身上纠缠不清。他误判了国际政治的体温,也低估了大国博弈的冷酷。一个飞行员可以决定飞机的去向,却左右不了国家间的战略方向;一架歼-6或许能装下他当时全部的幻想,却装不下正在重构的世界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