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一年,闺蜜阿云大学毕业,被校招到东莞一家电子厂当秘书。一天,我接到她打给我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哽咽:“厂长骂我是猪,说什么都做不好……”声音里的委屈顺着电话线流淌。
阿云和我,同年同月生,同住一个村子,一个大队,从小打到大,骂她就是扇我老脸!我在深圳的电子厂流水线上擦了擦手,决定去看个究竟——她从小脸皮薄,家里受了气也只会找我哭诉,哎~谁叫咱端人家碗呢?
九十年代末的珠三角,工厂如野草般疯长。我们这些从各地涌来的年轻人,像候鸟找到了温暖的栖息地。没有地铁,没有外卖,只有轰鸣的流水线、穿着各色厂服的打工仔打工妹,还有永远守在路口的摩的司机。

我向组长请了周末的假(一般情况下,我们厂周末也要上班),一早到车站花了四十五块钱,买了从深圳到厚街的车票。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吧,到了厚街。刚下车,几辆摩的就围了上来。我随便选了一辆,把写着闺蜜所在工厂地址的纸条递给一位师傅。“五块。”师傅瞥了一眼说。
摩托车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疾驰。穿过几条街道后,突然拐进一大片菜地。绿油油的菜畦整齐排列,却不见一个劳作的人影。风掠过耳畔,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我紧紧抓住后座的扶手,心里突然想起同乡说过的话——有一次,他到东莞出差,刚下车就被抢了钱包。
车子很快冲出菜地,眼前突然出现密集的厂房,师傅在一家气派的工厂园区门口稳稳停下来,我下了车,付了车资。保安听说我找厂长秘书,客气地放行了。见到阿云时,她扑过来抱住我,我们在异乡的阳光下又哭又笑。
那天晚上躺在阿云的宿舍床上,我说起穿过的那片菜地。“你真大胆,”阿云轻声说,“那里上个月刚出过事。”
多年后回想那次旅程,我心里总感到一阵后怕。或许是我太普通——普通的厂妹打扮,普通的帆布包,长得干瘦又丑,引不起歹人的兴趣;又或者,单纯只是我运气好,遇到一位正常的摩的师傅罢了。
2
第二次去厚街,我已不再是厂妹。我辞工后进了市内一家文化传播公司,这次是给一位东莞台商送样品。
我穿着新买的职业装,拎着真皮公文包,走在厚街下午三点的阳光下,很快就到了工业区。路两旁脚手架林立,建筑工人在高处敲敲打打,叮叮当当的声音像这个时代急促的心跳。
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台商工厂的招牌了。我摸了摸公文包里的样品,心里美滋滋的——这次合作谈成,就能转正了。

突然,一股蛮力从后面扼住我的脖子。天旋地转间,我重重摔在地上。手提包被拽走的声音刺耳,泥土瞬间染脏了白衬衫,精心梳好的丸子头散乱下来。
“还给我!”我爬起来追赶从后面放倒我的两个黄毛小子,“抓住他们!有贼!”
迎面而来的一对情侣,穿着同样的蓝色厂服,他们的自行车甚至没有减速。旁边脚手架上的工人依旧在敲打,仿佛我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我拼命奔跑,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瘫坐在路边。样品、身份证、钱包,还有刚刚萌生的职业梦想,都消失在路的尽头......
夕阳西下,我拖着沾满泥土的鞋子走向台商的工厂。门卫警惕地打量我狼狈的样子,问我找谁。
“我是深圳的一家文化传播公司的业务代表,”我说,声音还在发抖,“我的样品刚刚在路上被人抢了……麻烦通报一下李总......”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在这片热土上,我们要躲避的不仅是街头的抢劫,更要挣脱命运那双无形的手。而我的两次东莞之行,就像这个时代的缩影——一次侥幸穿过危险的菜地,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被狠狠绊倒,但无论如何,最后都要整理好衣衫,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