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晓阳,三十岁,城里干了七八年白领,广告公司策划,平时忙得跟陀螺似的,脑子成天绷得紧紧的。这回实在是扛不住了,项目接连被甲方否,领导还甩锅给我,我一气之下请了年假,收拾行李开车回了老家石溪村。说是老家,其实我也就小时候来过几次,印象里就是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山村,周围全是山,进村的路窄得我这SUV都得小心翼翼开,怕一不留神蹭了山壁。
那是个初秋的下午,天阴沉沉的,山路两边是密得化不开的树林,偶尔有几片黄叶子飘下来,落在挡风玻璃上。车里放着歌,可信号时好时坏,导航都断断续续的,我只能靠着记忆和路边零星的路牌往前开。开了快三个小时,拐过一个急弯,石溪村终于出现在眼前。一片灰瓦房,散落在山脚下,远远看去安静得像一幅画。村口有棵老榕树,树下几个老头在抽旱烟,瞅见我的车,眼神有点怪,像是打量外来人。我朝他们挥挥手,他们点点头,没吭声。
我把车停在舅爷爷家门口。舅爷爷叫林德福,七十多岁,是村里辈分最高的老人,小时候我来玩,他总给我塞糖吃。这回他一见我,乐得嘴都合不拢,拍着我肩膀说:“晓阳啊,瘦了!城里饭不好吃吧?来来,进屋,舅爷爷给你炖鸡汤!”他那满脸褶子笑得跟菊花似的,我心里一暖,城里的烦心事好像也淡了点。
屋里还是老样子,木桌子,竹椅子,墙上挂着泛黄的年画。舅爷爷忙着烧水泡茶,我四处打量,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估计是房子年久失修。窗外天色暗下来,山里的风呼呼地刮,窗户缝里钻进来,让人有点发凉。我跟舅爷爷聊了会儿,扯些家长里短,他问我工作咋样,我随便应付两句,说想在村里住几天,散散心。他点点头,没多问,只是说:“住着好,村里清静,养人。”
吃过晚饭,天已经黑透了。山村的夜安静得吓人,没城里那没完没了的车声人声,只有虫子叫和远处狗吠。舅爷爷给我收拾了个小房间,床板硬邦邦的,被子倒挺厚实。我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要睡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沙沙的,像有人在院子里走。我一激灵,坐起来,耳朵竖着听。脚步声不重,但很有节奏,像是有人慢悠悠踱步。我心想,舅爷爷这会儿早睡了,谁大半夜在外面晃?披上外套,我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月光洒在地上,泛着点冷光。啥也没有。我壮着胆子推门出去,拿手机手电筒四下照,墙角、柴堆、鸡笼,全空荡荡的。风吹得树叶哗哗响,我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回了屋锁好门。可躺回床上,那脚步声又隐约响起来,断断续续,像在院子边上绕圈。我有点毛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刷手机转移注意力,可村里信号差得要命,刷了半天也没加载出啥。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俩黑眼圈下楼,舅爷爷已经在灶台忙活,煮了锅稀饭,配着咸菜和煎蛋。我随口一提昨晚的脚步声,问他是不是村里有人半夜遛弯。他手一顿,笑了笑,说:“山里风大,树枝刮地,声音像人走路。莫事,莫事。”他语气轻松,可我总觉得他眼神躲了下,没敢细问。
吃完饭,我去村里转了转,想找点小时候的回忆。村子还是老样子,房子大多是土墙瓦顶,路边有几只鸡在刨土,偶尔碰上个村民,点点头就走开了。我路过村口那棵老榕树,几个老太太在那儿晒太阳,聊着聊着声音低下去,瞅了我一眼,又继续聊。我没在意,走到村尾的小溪边,蹲下洗了把脸,水凉得刺骨。溪边站着个年轻姑娘,二十岁出头,穿着花棉袄,正提着桶打水。她见我看她,冲我笑笑,说:“你是林大爷家亲戚吧?我叫小翠,住村东头。”
我跟她搭上话,聊了几句村里的事。她挺健谈,说村里年轻人少,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小孩。我问她最近村里有没有啥新鲜事,她脸上的笑僵了下,低声说:“新鲜事?没啥,就是……最近不太平。”我一愣,问她啥意思。她犹豫了下,往四周看了看,才说:“前几天我家丢了两只鸡,笼子好好的,鸡没了,连毛都没剩。隔壁老李家也是,鸭子丢了四只,怪得很。”
我心想,山里野猫野狗多,偷鸡摸鸭不稀奇,可小翠那语气,像是藏着啥没说。我追问:“还有啥怪事没?”她摇摇头,提着桶就走,边走边说:“没啥,真的。你别乱想啊。”她走得急,我看着她背影,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中午回去,舅爷爷做了红烧鱼,我边吃边把小翠的话跟他说了。他筷子停了停,皱着眉说:“鸡鸭丢了,八成是黄鼠狼干的。山里多,正常。”可他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不对劲。村里人看我的眼神,话里话外的遮掩,还有昨晚那莫名其妙的脚步声,总让我觉得这村子安静得有点不对头。
下午我又去村里晃悠,找了几个老乡聊,想套点话。可一提到丢鸡鸭的事,他们要么打哈哈,要么说“山里的事,管它干啥”。有个老头还神神秘秘地说:“晓阳啊,山里最近不太平,少往山上跑。”我问他为啥,他只说了句“有影子”,就摆摆手走了。影子?啥影子?我满脑子问号,可再问,村里人都不肯多说。
晚上,我又听见那脚步声了。这回我没急着出去,趴在窗边,眯着眼往外看。月光下,院子还是空的,可那声音清晰得很,沙沙沙,像有人穿着拖鞋在石板地上走。我握着手机,心跳得有点快,告诉自己别自己吓自己。可那声音绕了一圈后,突然停了,紧接着是“咔”的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根树枝。我头皮一麻,赶紧拉上窗帘,缩回被窝,脑子里全是那句“有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留心村里的动静。白天,村子看着跟普通山村没啥两样,老人晒太阳,鸡鸭跑来跑去,可一到晚上,那种安静就让人发慌。脚步声断断续续出现过几次,每次我出去看,都啥也没找到。小翠偶尔跟我聊两句,但一提到“不太平”的事,她就闭嘴。舅爷爷还是那句“莫事”,可我看得出来,他也在躲着啥。
我开始怀疑,这村子里是不是真藏着啥秘密。丢鸡鸭,脚步声,影子……这些事串起来,总让我觉得不简单。我决定待几天,查查清楚。不为别的,就为我这好奇心,憋着不弄明白,我怕是睡不着觉了。
在石溪村待了几天,我越发觉得这地方不对劲。白天看着挺正常,老人晒太阳,鸡鸭满地跑,可一到晚上,那种安静就像一张网,把人裹得透不过气。脚步声几乎每晚都有,断断续续,像是故意在院子边上晃悠。我试过几次半夜出去查,拿手电筒照得院子亮堂堂的,可啥也没找到。最多就看到墙角有些杂草被踩平了,像是有人走过,但也可能是风吹的。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耳朵出毛病了。
可丢鸡鸭的事不是幻觉。小翠说她家又丢了只鸡,隔壁老李家丢了只鹅,连笼子门都没坏,像是被人直接抱走。村里人私下议论,话里话外都透着点慌,有人说是黄鼠狼,有人说是山里的野狗,还有人压低声音提了句“影子”,跟那天老头说的一样。我问舅爷爷,他还是那句“莫事”,让我别瞎想。可他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他在藏啥。
我这人,骨子里有点轴,城里干策划,习惯了刨根问底。这村里的怪事,我非得弄明白不可。不是说我信啥鬼神,纯粹是觉得这事不简单,背后肯定有原因。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去村里转转,找人聊聊,看能不能套出点线索。
先去找了小翠。她家在村东头,一栋老瓦房,院子里晾着几件花布衣服。她正蹲在门口洗菜,见我过来,笑得有点不自然:“晓阳哥,又来串门啊?”我也不绕弯子,直接问她丢鸡的事。她低头择菜,支支吾吾说:“没啥,就是丢了呗,山里动物多,正常。”我看她那眼神,明显在躲啥,就换了个方式,问她有没有见过啥奇怪的人。她愣了下,手里的菜掉到地上,赶紧捡起来,嘴里嘀咕:“没……没见过啥人,你别乱想。”
我看她这样子,更觉得有猫腻,但没再逼她,怕把人吓着。告别小翠,我去了村口的老榕树下,那儿常有几个老头聚着抽烟聊天。我挑了个看着面善的老头,叫王大爷,递了根烟过去,套近乎问:“大爷,村里最近咋老丢鸡鸭?真就黄鼠狼干的?”王大爷抽了口烟,眯着眼看我,半晌才说:“晓阳啊,你城里人,不懂山里的事。鸡鸭丢了,八成是山里东西饿了,下来找吃的。你别瞎打听,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他这话说得云里雾里,我正想追问,旁边另一个老头咳嗽一声,王大爷立马闭嘴,摆摆手走了。我站在原地,感觉像被泼了盆冷水。村里人这态度,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统一口径,不让我多问。可越是这样,我越不信这事就这么简单。
下午,我去找了老王,就是村里那个猎户,五十多岁,话不多,平时常进山打些野兔野鸡啥的。他家住村西头,院子里堆着些干柴,墙上挂着把旧猎枪。我敲门时,他正劈柴,抬头看我一眼,没啥表情,问:“啥事?”我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问他知不知道丢鸡鸭的事。他皱了皱眉,放下斧头,说:“山里野物多,丢点鸡鸭不稀奇。你问这个干啥?”
我看他不像其他村民那么遮掩,就多说了几句,把脚步声和“影子”的事提了提。他听完,眼神变了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山里不比城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有些地方,最好别去。”我问他啥地方,他指了指村后的大山,说:“那儿有些老矿洞,塌过,死了人,村里人都不爱去。你要没事,少往那儿跑。”
矿洞?死了人?这还是我头一回听说村里有这事。我想再问详细点,老王却不耐烦了,挥挥手说:“我忙着呢,没空跟你扯。”说完继续劈柴,摆明不想多说。我没辙,只好先谢了,离开他家。心里却像点了个火,矿洞的事让我觉得抓到了点啥。
当天傍晚,我忍不住往村后山坡走了一趟。山路不好走,杂草丛生,空气里一股湿泥味。爬了半个多小时,我到了老王说的那片地方,远远看到几个黑乎乎的洞口,半埋在藤蔓和杂草里,像是张着嘴的怪兽。我没敢靠太近,站在山坡上往下看,果然发现点不对劲。洞口附近有块平地,地上有些痕迹,像是啥东西被拖来拖去,旁边还散落着几块破布,脏兮兮的,像是从旧衣服上扯下来的。
我蹲下细看,布条上有些干了的泥巴,还有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但也可能是锈迹。我用树枝挑起来看了看,心跳有点快。这不会是小翠说的“影子”留下的吧?我拍了几张照片,想着回头拿给舅爷爷看看。可一抬头,天已经暗了,山里风大,吹得我后背发凉。我赶紧往回走,路上总觉得背后有啥盯着我,回头好几次,啥也没看到。
回到舅爷爷家,我把照片给他看,问他知不知道矿洞的事。他脸色一沉,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才说:“晓阳,你咋跑那儿去了?那地方不干净,别瞎凑热闹。”我不死心,问他为啥不干净,是不是跟矿洞塌的事有关。他叹了口气,摆摆手说:“老事了,不提也罢。你听舅爷爷的,少管闲事,早点回城里去。”
他这话让我更来劲了。啥叫“不干净”?啥叫“老事”?我试着套话,可他死活不松口,只让我别再去山上。我看他态度坚决,也没再逼,怕他急了。可心里那股好奇劲儿,像是被点着了,烧得我睡不着。
那天夜里,我又做了个怪梦。梦里我站在矿洞口,里面黑得像能吞人,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洞里,盯着我看。我想跑,可腿像灌了铅,动不了。那人影慢慢走过来,脸看不清,只听到低低的笑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猛地惊醒,浑身是汗,窗外又是那该死的脚步声,沙沙沙,绕着院子转。
第二天,我去找小翠。她正在溪边洗衣服,我蹲下来帮她搭把手,假装随口问:“小翠,你说那影子,是不是人啊?”她手一抖,水花溅了一身,瞪了我一眼,说:“晓阳哥,你别吓我!我说过没啥影子,你听谁瞎说的?”可她那慌张的样子,骗不了人。我压低声音,说:“我昨天去了山上,看到些破布,还有拖痕。你要知道啥,告诉我,咱俩一起弄清楚。”
小翠咬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我见过一回。就在村外林子里,晚上我去关鸡笼,看到个黑影,穿得破破烂烂,像个流浪汉。我吓得没敢看清,跑回家了。”她说到这儿,声音都在抖,“你别跟别人说啊,村里人知道了,会骂我的。”
我点点头,脑子里飞快转开了。流浪汉?村里人遮遮掩掩,矿洞的痕迹,小翠看到的影子……这些事串起来,像是拼图缺了块,但答案好像不远了。我决定再去矿洞看看,最好晚上,兴许能撞上点啥。可一想到那黑乎乎的洞口,我又有点发怵。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的怪事没停。隔壁老李家半夜被翻了,丢了点粮食,门锁好好的,像是有人翻墙进去。有人说夜里听到山里传来怪声,像哭又像笑,听得人心里发毛。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更怪了,有的还劝我早点走,说“外人待久了不好”。舅爷爷也开始催我回城,语气硬邦邦的,没了前几天的热情。
我感觉自己像被村子孤立了。没人愿意说实话,可那些怪事又让我放不下来。我开始怀疑,这村里是不是真有啥见不得人的秘密,藏在那些矿洞里,藏在村民的沉默里。晚上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脚步声,我攥紧拳头,告诉自己:再查几天,查不出就走。可心里那股不安,却越来越重,像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村里的怪事越闹越凶,我待在这儿的感觉也越来越不对。白天村子看着还像个普通山村,可一到晚上,那种安静就像把人吞进去似的。脚步声几乎每晚都来,沙沙的,像在院子边上绕圈,我几次想冲出去看个究竟,可一想到那黑乎乎的夜,总有点腿软。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也变了,从一开始的客气,变成现在的不耐烦,甚至有点戒备。舅爷爷这几天话少了很多,吃饭时老低着头,偶尔瞅我一眼,欲言又止。我问他啥事,他只说:“晓阳,山里的事你不懂,早点回城里吧。”
我不是没想过走,可那股好奇心像根刺,扎得我睡不着。丢鸡鸭、影子、矿洞的痕迹、小翠说的流浪汉……这些事串起来,总让我觉得离真相不远了。城里干策划的毛病又犯了,越是没人肯说,我越想刨根问底。终于,事情在第七天有了点转机。
那天早上,村口来了辆警车,下来个穿制服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挺锐利,自称是镇上派出所的张警官。他说接到匿名举报,说石溪村最近不太平,可能有外来人在附近作乱。他来村里查查,顺便问问村民有没有啥线索。我一听,觉得机会来了,主动凑上去跟他搭话,把丢鸡鸭、脚步声和山上矿洞的事简单说了说,没提小翠看到的影子,怕给她惹麻烦。
张警官听完,皱着眉问:“矿洞?你咋知道那儿有情况?”我把那天在山坡看到的拖痕和破布说了,他点点头,没多问,带了个年轻辅警去村里转悠。我看他挺上心,觉得自己总算找到个靠谱人,决定跟着他一块查。
当天中午,张警官在村里找了几个人问话,舅爷爷、小翠、王大爷都在场。我在一旁听着,发现村里人还是那套说辞:鸡鸭丢了是野物干的,山里没啥怪事,脚步声是风声。我心想,这帮人真是铁了心瞒着啥。张警官问到矿洞的事,舅爷爷脸色一变,赶紧说:“那地方塌了多少年了,早就没人去了,警官你别听晓阳瞎说。”我有点急,想反驳,张警官摆摆手,示意我别说话。
问完话,张警官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林先生,你说的那些痕迹,我得去看看。你熟悉路不?”我点头,说去过一回,能带路。他又叫上老王,说猎户熟山路,安全点。老王不大情愿,但拗不过警官,只好答应。下午,我们仨收拾了手电筒、绳子啥的,往村后山坡走。
山路还是那么难走,杂草没过膝盖,空气里一股湿冷的土腥味。到了矿洞附近,天已经有点暗了,洞口黑乎乎的,像张着嘴等着啥。老王站在边上,皱着眉说:“警官,这地方真没啥好看的,塌过,危险。”张警官没理他,拿手电筒往洞里照,里面乱石堆积,墙上长满了青苔,空气潮得让人想咳嗽。我指着地上的拖痕说:“就是这儿,那天我看到这些,还有破布。”
张警官蹲下细看,捡起一块布条,皱着眉闻了闻,说:“有股馊味,像放了很久的汗味。”他又照了照洞里,示意我们跟上。我心跳得有点快,老王却站在原地不动,说:“我守外头,你们进去吧。”张警官没勉强,带我小心翼翼往里走。
矿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手电光晃来晃去,照出些破烂的木头和生锈的铁皮。走了没几步,我闻到一股怪味,像馊饭混着啥腥味。张警官停下来,蹲在地上照了照,地上有几块吃剩的骨头,旁边还有个破塑料袋,里面装着些发霉的馒头。我头皮一麻,低声说:“有人在这儿住?”张警官没吭声,继续往里走,很快发现个角落,堆着些破衣服、烂棉被,还有把生锈的小刀。
我脑子里嗡了一下,想起小翠说的流浪汉。这地方,八成就是他藏身的地儿。张警官皱着眉说:“看样子是个活人,不是野物。估计偷鸡鸭的也是他。”我问:“那他为啥藏这儿?村里人咋没人说?”张警官摇摇头,说:“山里村子就这样,排外,怕麻烦。咱们先回去,晚上设个埋伏,看能不能抓到人。”
回去的路上,我脑子乱糟糟的。流浪汉偷鸡鸭,躲在矿洞,这都能解释,可村里人那股子遮掩劲儿,还是让我觉得不对。晚上,我跟张警官和老王约好,半夜在矿洞附近守着。舅爷爷知道我要去,急得拉着我说:“晓阳,你别掺和这事,危险!”我没听,觉得有警官在,怕啥。
半夜十一点,我们仨蹲在矿洞附近的草丛里,关了手电,周围黑得像泼了墨。山里静得吓人,只有风吹树叶的哗哗声。我攥着手机,手心全是汗。张警官低声说:“别出声,盯着洞口。”老王没吭声,但看得出他也不自在。等了快一个小时,啥动静也没有,我腿都蹲麻了,正想换个姿势,突然听到一阵沙沙声,从洞口方向传来。
我屏住呼吸,盯着那边。月光下,一个黑影从洞里慢慢爬出来,佝偻着背,衣服破得像挂了布条,走路一瘸一拐,像在找啥。张警官低声说:“就是他,别动。”那黑影在洞口附近转了圈,像是没发现我们,慢慢往村子方向走。张警官打了个手势,我们悄悄跟上去。
那人走得慢,几次停下来,像在听啥动静。我们跟了十来分钟,他进了村,往老李家后院摸去。张警官突然开了手电筒,大喊:“站住!警察!”那人吓得一哆嗦,转身就跑,可没跑两步就被张警官扑倒,按在地上。我赶紧过去帮忙,手电光照在那人脸上,我差点没叫出声。
那是个男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嘴里嘟囔着:“别抓我……他们不让我走……”他声音沙哑,像好久没说话,身上一股酸臭味,衣服破得露出半边肩膀。张警官给他上手铐,问:“你谁?为啥偷东西?”那人抖得像筛糠,嘴里反反复复就那句:“他们不让我走……”
我们把人带回村里,暂时关在村委会的仓库里。张警官连夜审问,我在一旁听着。那人精神状态不太对,话颠三倒四,说自己叫阿根,多少年前在矿上干活,矿塌了,他跑出来,之后就没地方去,躲在山里活命。问他为啥偷鸡鸭,他低着头说:“饿……没吃的,只能偷。”再问别的,他就摇头,嘴里念叨“他们不让我走”。
我听着这话,后背有点发凉。啥叫“他们不让我走”?村里人?还是啥别的?张警官问了好几遍,他死活不说清楚。我想起舅爷爷他们的态度,突然明白了点啥。第二天一早,我找舅爷爷对质,问他知不知道这人。舅爷爷叹了口气,沉默半天,才说:“晓阳,有些事,村里人不想提。当年矿塌,死了不少人,村里人觉得晦气,怕外人知道丢脸。阿根的事……我们知道他在山里,可没人敢管,怕惹麻烦。”
我愣住了。村里人知道阿根的存在,却没人管?就让他像野人一样躲在山里,靠偷鸡鸭活?小翠后来也偷偷告诉我,她早猜到是阿根,可村里人都不说,怕外人知道村里的“丑事”。她还说,村里老人觉得阿根“晦气”,怕他带来啥不好的事。
真相算是水落石出了。脚步声是阿根,影子也是他,偷鸡鸭的还是他。可这真相让我觉得更压抑。不是因为阿根,而是村里人的沉默。他们不是坏人,可那种对过去的回避,对“外人”的排斥,让阿根成了个活在阴影里的人,也让我这个“外人”成了他们的防备对象。
张警官说,阿根会被带回镇上,送去救助站。我看着他被押上警车,嘴里还在念叨“他们不让我走”,心里不是滋味。村里的怪事解决了,可那股压在心头的感觉,却没散。
阿根被带走后,石溪村好像恢复了平静。第二天早上,村口的老榕树下又聚了几个老头抽烟聊天,鸡鸭在路边刨土,小翠在溪边洗衣服,哼着小曲儿,像是啥也没发生过。我站在舅爷爷家院子里,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村子,心里却空落落的。真相是查出来了,可那股压在心头的感觉,非但没散,反而更重了。
张警官走之前跟我聊了几句,说阿根会被送到镇上的救助站,先检查身体,再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家人。他还说,山里村子就这样,封闭,排外,很多事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愿让外人知道。我点点头,没多说,可脑子里老是回响着阿根那句“他们不让我走”。谁是“他们”?村里人?还是他自己的心魔?我问自己,要是没我这外人掺和,村里会不会就这么一直瞒下去,让阿根像个影子似的活在山里?
舅爷爷这几天话更少了,吃饭时低着头,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像有啥心事。我看他这样,忍不住问:“舅爷爷,你老实说,村里人到底咋想的?明知道阿根在山里,为啥没人管?”他愣了下,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晓阳,村里人不是坏人,就是……怕。怕丢脸,怕勾起老事。当年矿塌,死了十几个外乡人,村里人觉得晦气,怕外头说咱们村不祥。阿根活着跑出来,村里人就当他是个麻烦,躲着,装不知道,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
我听着这话,心像被啥揪了一下。不是生气,是种说不上来的滋味。村里人没害阿根,可他们的沉默却像把刀,逼得他在山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我问舅爷爷:“那你们为啥不告诉我?还老劝我走?”他苦笑了一下,说:“你这城里来的,啥都要问个底儿,村里人怕你把事捅出去,丢了村子的脸。再说,你在这儿待着,村里人总觉得不自在。”
我没再问下去,怕再问下去,舅爷爷会更难受。可他的话让我明白,这村子里的恐怖,不是啥影子,也不是阿根,而是那种沉默,那种对过去的逃避和对外人的防备。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儿,真的像个外人,格格不入。
离开前一天,我去小翠家跟她道别。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见我过来,笑得有点勉强。我问她:“小翠,你老实说,你为啥不敢跟别人提阿根的事?”她低头摆弄衣服,半天没吭声,最后才小声说:“晓阳哥,村里人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怕。怕阿根疯了干啥坏事,怕外人知道村里的事。我说了,村里人会怪我多嘴。”她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挺同情他的,可我不敢管,怕自己惹麻烦。”
我没怪她,拍拍她肩膀,说:“没事,解决了就好。”可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阿根的事是解决了,可村里人那股子沉默,能解决吗?我不知道。
离开那天早上,天阴得厉害,山里雾气重,村子像蒙了层纱。我收拾好行李,舅爷爷送我到村口,硬塞给我一袋自家种的板栗,说:“晓阳,回去好好干,城里比村里好。”我点点头,抱了他一下,上了车。车开出村口,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舅爷爷站在老榕树下,背有点驼,雾气里像个模糊的影子。
山路还是那么崎岖,车轮碾过石子,咯吱咯吱响。我开了收音机,想听点声音,可信号断断续续,只有些杂音。开了半小时,雾气还没散,我放慢车速,眼睛盯着前头。突然,后视镜里闪过一个黑影,像是个人,站在路边,低着头。我心一跳,猛踩刹车,扭头往后看。啥也没有,只有雾和树影。我揉了揉眼睛,告诉自己是看错了,可心跳还是快得不行。
回到城里,生活又恢复了老样子。开会、改方案、加班,忙得脚不沾地。可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还是会想起石溪村,想起那些脚步声,想起阿根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有村里人藏在沉默里的秘密。我开始明白,真正的恐怖,不是啥怪事,而是人心的那种封闭,那种怕被人看见的躲藏。石溪村的影子,不是阿根,而是每个人的心魔。
我没再回过石溪村,舅爷爷偶尔打个电话,问我过得咋样。我说挺好,他笑笑,说:“那就好,别老惦记村里,往前看。”可我挂了电话,盯着窗外的霓虹,总觉得哪儿少了点啥。也许,是那种想弄明白一切的冲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