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刑审犯人无数。

可当遇刺时，他却果断丢弃了我，去护着我那双胞胎妹妹。

“兰茵，你会些拳脚功夫，可渺渺柔弱，我得去救她！”

我被抓后，他的仇人将亲友受尽刑讯逼供的恨尽数发泄在我身上。

可等我死后，他却疯魔一般挖出我的尸骨，日日对着我的骨灰思念忏悔……

1

直到落到他们手里，我才晓得，何为求死不能。

原先我也是怕痛的人，手指一道小口都会惊呼。可现如今，断臂之痛，都不得不承受。

痛苦无穷无尽，无论我怎么痛呼哀求，都不会停止。

可我一直撑着，想等罗煜来救我。

但没有。

足足一整日，他都没有来寻我。

最终，我撑不住长久的折磨，趁机咬舌自尽了。

等到我撑不住死了的时候，身上已经没一处好的地方了。

我感觉身子一轻，看到他们拎着我残缺的尸体，随处一丢。

“这死娘们！原本还以为罗煜会来救她，没想到他这个铁面阎王对自己的原配夫人也如此冷酷！”

“早知如此，就该抓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我看那罗煜挺在乎她的！”

“就是！也该让他尝尝，至亲被凌虐的痛苦！”

很快，他们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呵……

至亲？

我怕是担当不得。

我与罗煜是少年夫妻。

罗家败落，但与我楼家有婚约。罗煜原本也是喜欢妹妹的，可我妹妹楼渺渺却嫌弃罗家落魄，不肯嫁。

甚至直言，要是逼她嫁，她就找根绳子吊死。

父母原本就偏心，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便大手一挥要我嫁。

年幼时，我曾见罗煜为了替母亲看病筹钱，变卖家产，却遭典当铺坑害，就出手相助。

两家祖辈有交情，我便想着资助一些银钱，可他却不愿受嗟来之食，只说此恩必报。

后来，罗家夫妇去世，他也靠自己一路考取功名。

我对罗煜虽然说不上爱，但对这个落魄却依旧很有骨气才华的青年有些倾慕，便依着他们的意愿嫁了过去。

原本以为，逃脱了不公的家庭，有了夫君，生活便能重新开始。可日子却不像我想的那般和和美美。

成婚那天，我在屋子里期待了许久，都未曾等到新婚夫君，只好自己撩了盖头，出去寻人。

未曾想，罗煜没有来与我同房，而是在院子里的梨树下站了一宿。

因为妹妹最喜爱的，便是梨花。想必妹妹在他心里，也是如梨花般皎洁吧。

而我也坐在房里，看着他的身影一夜枯坐，内心萧瑟。

我当时便想着，我们已经是夫妻，终究还是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哪怕是水滴石穿，也能化去他的心防。

后来，罗煜也待我极好，我们也像普通夫妻那般相敬如宾。但他依旧未曾与我同房，我们分房而睡。

我看着他，从消瘦的青年，变成了高大俊美的大理寺卿。

他的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血腥味儿，还常年不见笑颜，便得了个“冷面阎王”的名头。

唯有见到我时，罗煜才会展露些许温柔。他也会对我关怀备至，十分体贴。

众人皆道，他待我极好，这么多年都不曾纳妾，甚至推拒了皇帝赏下的美人，定是爱极了我。

连我自己都有些信了。

兴许我多年的付出，终于有了结果。

可那一晚，罗煜下朝后却并未早早回家。我以为是他公务繁忙，不想他竟是出去喝的酩酊大醉。

私心之下，我搀扶着他到了自己的卧房，替他梳洗。

在替他换衣服的时候，他突然凑过来吻我。

我面色羞红，心怦怦直跳。

“阿煜，你这是做什么，我还没有……”我余下的话便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我原以为，这天还要等许多年，没想到老天爷如此恩赐于我！

激动到眼角流泪，我心中小声道：“若你愿意爱我，我肯定会待你极好的！”

“至少要比我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待你好千万倍！”

可未等我欢喜多久，他便将我抱在怀里，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我凑近了竭力分辨，之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

“渺渺……”

“为何抛弃我？”

原来推拒了陛下赏赐的美人，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继续给楼渺渺守身如玉？

她楼渺渺值得你这般吗？

难道我楼兰茵就比她差吗？

我偏不如你的意！

次日，罗煜醒来后发现竟然与我睡在意处，惊到从床上弹起。他的眼里闪过了震惊，甚至是绝望。

他枯坐在梨树下，流了半晌眼泪，才恢复成平日里“冷面阎王”的模样。

“兰茵，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呵……

可是，我的心意，好像也变得不纯粹了呢。

只要看着他，我便想到那天晚上，他唤这楼渺渺的名字。

我酸涩的心脏时时刻刻都能挤出刻薄的毒汁。

直到那天，罗煜携我去寺庙祭拜，遇到了我的妹妹楼渺渺。

我的父母疼爱楼渺渺，不愿意她早早嫁人，就将她在家里多留了几年，她至今还是天真的少女模样。

少年慕艾，刻骨铭心。

只是一眼，便胜过我与他的许多年。

许多年冷酷的他，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眸中的怦然心动，是我从未拥有过的。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蓦然从美好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收回了笑颜，只是眼神依旧时时追随这楼渺渺。

可我能怎样呢？

我只得安慰自己。

谁人能轻易忘得掉初恋？

他是与我多年相互扶持的夫君，我应当尊重他的曾经。只要他不背弃我，终归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我就这样不断欺骗自己，直到那晚遇刺。

外面一阵慌乱，我与罗煜原本安安全全呆在屋里，可他望着外面晃动的火把和刀剑声，始终无法安定。

最终，他还是拉开了我拽着他衣袖的手。

“夫君，你要去哪里？外面好乱，我怕。”

“兰茵，这里有我的侍卫，你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定然不会有事的。”

“只是，渺渺性情温柔，身子骨又弱，我实在不放心。”

“待我回来，我定会好好补偿你的！”

说完，他不顾我的哭喊，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2

我飘啊飘，终于找到了回到寺庙的路。

好不容易寻到了我与罗煜的厢房，便看到楼渺渺正伏在塌前哭泣。

罗煜似乎身受重伤，才刚刚醒来。

“阿煜，你真是吓死渺渺了！”楼渺渺哭得可怜，眼泪大滴落下。

罗煜虚弱地抬起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滴，道：“莫怕，莫怕。”

“我在此处，定不会让那些贼人伤你一分一毫。”

这话说的，甚是温柔。

楼渺渺连忙握住他的大手，道：“阿煜，若非是为了救我，你何至于受如此重的伤？”

受到她突然的亲近，罗煜愣了一下道：“无妨，不过是皮肉小伤。”

她却紧跟着道：“这般救命之恩，渺渺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其实，我当年就是为了赌气，才要你娶姐姐。”

“我早就后悔了！”

“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想着你、念着你！”

“若你还愿意娶我，我定一心一意待你！”

我看着楼渺渺这番感天动地的告白，冷笑。

楼渺渺，你还记得当年你跪在父母面前，说要是非要你嫁，便找根绳子上吊吗？甚至还想四处喧嚷楼家卖女儿。

如今，一句赌气，便抹去了我的所有委曲求全！

可罗煜却似乎真的心动了。

他身体颤抖，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挣扎。

最终，还是无奈道：“渺渺，我已经与你姐姐成婚了，我对不起她多年，如今，不能再背叛她了。”

“此番我弃她于不顾来救你，已然是辜负了她。”

“我们都不能一错再错了。”

“从今日起，我们便不要再见面了。我也会努力改变自己，一心一意去爱兰茵。”

“下次见面，你就唤我一声姐夫吧！”

话音刚落，楼渺渺便哭着跑了出去。

改变自己。

原来，他真的从不曾爱我。

我飘在空中，看他有些狼狈却依旧俊朗的脸庞。

明明已经是魂魄了，为何我依旧感觉到了排山倒海的痛苦呢？这样的痛苦，几乎要把我碾碎了。

罗煜在房里沉默了许久，才把外面的手下招了进来。

“兰茵可还安好？”

属下却沉默了。

罗煜却少见地紧张了起来，怒喝道：“我叫你说话呢！”

那属下磕了几个头道：“属下无能，未能护住夫人。”

“夫人……被那些贼人给抓去了。”

罗煜先是一滞，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再说一遍！”

“属下无能，夫人被贼人抓去了！只是，您一直没有醒，楼二小姐也一直在您房里，属下不敢打扰。”

罗煜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抓住旁边的衣服，套上就要往外走。

“主子不可啊！您现在重伤未愈，不能随意走动。”

“滚开！”

我便看着他一脚踹开下属，走出房门，亲自带领一众侍卫去寻我。

可惜啊，现在才着急又有何用呢？

迟来的关心，如清澈的水于干死的鱼，显得既荒谬又可笑。

他踉踉跄跄在林间寻找贼人的足迹，直到旁边传来一声高呼。

“夫人找到了！”

罗煜惊喜万分，不顾锋利的草叶，连忙前往，却只跪倒在我的尸骨前。

我的尸骨看着确实惨，身上每一块好肉，尤其是，罗煜疯狂找了许久，才找到我丢失的一截手臂。

他捧着我面目全非的脸，痛哭流涕。

“兰茵，对不起……”

“我错了，我不该丢下你的！”

“我晓得你爱我，求你再睁眼看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嘴角竟流出了鲜血。

你当然晓得。

你晓得在如何放肆，身后都会有个人等着你回家。

你晓得你去救楼渺渺不合礼数，待楼渺渺那般柔情更是有悖人伦，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一定还是会不得不原谅你。

我算什么呢？

在你眼里，我兴许是衬托鲜花的一朵绿叶，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是你永远的备用选项。

我记忆中那个，即使贫寒且被人刁难依旧挺直了腰板的青年，那个向我远远一拜、并说此恩必报的青年，似乎逐渐破碎了。

也或许，那个人从不存在，一切只是我的幻想。

这不是我的月亮，可我却奢望能走进他心里。

也许一开始我就错了，我就应当像个泼妇一般，拼命撒泼拒了这一门亲事，也好过本就破碎的心再破碎一次。

我飘到罗煜面前，神色逐渐冷淡。

我们本就不该开始。

你此时的悲伤，不过是歉疚罢了。

这样的忏悔，我楼兰茵不稀罕。

我看着他声泪俱下，将我血肉模糊的尸体狠狠揉进怀里，声嘶力竭地喊着要那些人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罗煜本就有爱妻之名，此时他的所作所为，更是让周围的人感叹不已。

他哭嚎了许久，竟又昏过去了。

他的下属们只得又将他抬回房里。

3

原本那群下属是不敢擅动我的尸体的，可这一次，楼渺渺又出现了。

她出来演了一通苦情戏，说是要让父亲母亲见我最后一面，送我最后一乘。

刚开始那群下属还是不敢私自决定，可她却继续胡搅蛮缠。

“你们怎么如此不通人情？”

“我们的父母生她养她那么多年，怎么能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他们该有多伤心啊！”

“大人这一昏，不晓得还要昏多久，等他醒来，姐姐怕是尸体都烂了，我父母见了怎么受得了？”

“再说，我是未来的大理寺卿夫人，是你们大人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这点小事都做不得主？”

她这样一说，还真唬人。

主要是，作为罗煜心腹，他们自然知道楼渺渺对罗煜有多么重要，自家大人多少次为了眼前的女人意志消沉，又有多少次醉酒街头？

若不是之前夫人还在，他们大人兴许还会追求楼渺渺。

可现如今，夫人已死，那这位楼渺渺岂不是……

“属下明白。”

我就瞧着这群人将我的尸体送到了楼渺渺手里。

她在这群人走后，便掀开了白布确定了尸体是不是我，还嫌弃地捏着鼻子。

确定尸体果然是我，她冷笑一声，一脚将我的尸体踹到了地上。

“贱人，要你坏我好事！”

“若是没有你，阿煜便是我的！”

旁边的婢女连忙扶着她顺了顺气，还递上一杯茶水。

“小姐莫要为了这般货色生气。现在她已经死了，罗大人还不是任您拿捏？”

楼渺渺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幸好我机智，向那群贼人指了他们的房间，又买通了守着她的侍卫，否则今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罗煜今日显然对我那姐姐也动容了。”

“若是晚上几天，还有我什么位置？”

“不过是我父亲在外面偷情得来的贱种，也该跟我争？她也配？”

“我母亲让她叫声‘母亲’都是抬举了她！”

那一刻，我骤然悟了。

为什么父母亲会那么偏心，偏心得仿佛只有楼渺渺一个女儿。

每次我的东西被抢走，只要楼渺渺哭闹，只要楼夫人一个不满的眼神，原本偏向我的爹爹就会立刻调转口风。

我从前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

因为我是父亲的错误，所以楼夫人和楼渺渺就永远是受害者，而我父亲需要通过欺压我来弥补她们。

可我又犯了什么错呢？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就要等到夫君回心转意了，可她却让我受尽万般折磨！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将我掐死！

我看着她叫婢女在我身上打下五根铁钉，意思是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明明我已经死了，可铁钉穿过我头颅的时候，我依旧感受到了欲裂的疼痛。

我好恨啊！

罗煜，楼渺渺，楼家，就算我永世不得超生，也要你们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