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2-21 14:36 |个人分类:建言新农村|系统分类:科普集锦

对话蒋高明教授：生态农业真的会饿死人吗？| 海湿·环境人物访谈（2）

导语：掰掰生态农业的“经济账”

注：本文是蒋高明生态农业访谈系列的第二篇。第一篇参见：

《蒋高明教授：生态农业是什么？边界在哪里？| 海湿·环境人物访谈》

本文约8400字，阅读约20分钟

海湿小编：蒋教授，近年来，您一直致力于生态农业的推广和研究，但也有人提出质疑，认为“搞生态农业会饿死人”。作为生态农业的倡导者，您怎么看这种观点？

蒋高明教授：这个说法可以说是对生态农业的误解甚至偏见。实际上，生态农业并不会让人饿肚子，反而能增加食物供应能力、提升粮食生产效率、保障粮食安全，同时兼顾生态环境和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关键问题在于，我们需要跳出传统工业化农业的窠臼，重新认识农业的本质。

海湿小编：那我们先从头讲起吧。生态农业与传统农业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呢？

蒋高明教授：生态农业的核心是与自然和谐共生，多渠道增加食物来源。与依赖化肥、农药和单一作物种植的工业化农业不同，生态农业更注重土地的健康、物种的多样性以及生态系统的平衡。我们通过轮作、间作、养分循环和自然防控病虫害等手段，不仅可以获得高质量的农产品，还能保护土壤、减少污染。

举个例子，在山东省，我和团队建立了生态农业示范点，完全不用化肥和农药，依靠自然生物链进行病虫害防控，产量不仅没有下降，土壤和生态环境也得到明显改善。

在这个实验中，作物秸秆变成了动物的“粮食”，一方面减少了动物与人类争粮，另一方面，动物蛋白也变成了人类食物，相当于全部地上部的光合产物都利用起来了。仅从这方面来讲，生态农业的“产量”就是普通石化模式的一倍以上。

海湿小编：这听起来很令人振奋，但有人认为，生态农业因为不用化肥和农药，可能导致粮食减产，无法满足我国庞大的人口需求。这种担忧有依据吗？

蒋高明教授：这种担忧是没有根据的。研究和实践证明，生态农业的产量完全可以达到甚至超过传统农业。例如，在我国南方一些地区，稻田综合种养模式，如稻鱼共生、稻鸭共作，不仅稻米产量没有降低，还额外增加了鱼和鸭的收益，综合效益翻倍。

更重要的是，化肥和农药的过量使用实际上已经对农业可持续性造成了威胁。土壤退化、水体污染、病虫害抗药性增强等问题，正在蚕食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资源。依赖化肥的农业是一种不可持续的发展模式。

海湿小编：那在您的研究和示范项目中，有没有具体的数据能说明生态农业的产量情况？

蒋高明教授：有的。以我们在山东的试验为例，生态种植的玉米、小麦和大豆等作物，在不使用化肥和农药的情况下，连续几年实现稳定增产。以小麦为例，传统农业亩产约400公斤，而生态种植经过土壤改良后，亩产达到了450公斤以上。而且，这些作物的品质更好，市场价也更高。加上一季玉米，有机主粮的年产量超过了1000公斤/亩，即实现了吨粮田。这是仅与常规模式比粮食产量，秸秆换回的粮食没有计算。

海湿小编：我注意到你们一直在搞“与草共舞”的玉米种植模式。请问产量如何？算下来的投入成本（含人力等各种投入）、产出效益又咋样？

蒋高明教授：……这个模式是在玉米季进行的，夏季除草是农业比较头疼的问题，如果不用除草剂，就需要用人工，但人工昂贵。我们利用杂草与玉米存在的时间与空间生态位差异，仅在玉米播种前旋耕除草一遍，然后播种玉米，后期直到收获可以不用除草，玉米与杂草一起生长，后期杂草匍匐在地，起到降温、保墒、抵抗病虫害的作用。这个技术的关键点在于，一是玉米要提前封垄，苗期如遇干旱必须适当浇水（喷淋即可），保障及时出苗；二要采取宽窄行种植，小行增大玉米密度，大行留给杂草，同时为玉米提供通风透光的生态空间。在非极端天气下，该模式玉米产量与石化模式相差不大；在极端天气出现时，如严重水淹或干旱，该模式比常规模式增产，但产量不风调雨顺天气要低，但不会绝产。

海湿小编：听您这么说，搞生态农业不仅不会饿死人，反而是一种解决粮食问题的有效方式？

蒋高明：没错。生态农业不仅保证了粮食产量，还能提高粮食品质，这是工业化农业无法比拟的。此外，它还能减少环境污染，恢复生物多样性，缓解气候变化问题。可以说，生态农业是一种多赢的模式。

海湿小编：除了产量和品质问题，搞生态农业会不会增加农民的生产成本？毕竟很多传统农业依赖机械化操作，而生态农业强调人工和自然循环，这是不是对农民来说有点不现实？

蒋高明：这个问题很好，但实际上，生态农业在长远来看是节约成本的。首先，化肥和农药的使用成本很高，而生态农业通过自然养分循环和生物防治，几乎可以完全省去这些开支。其次，土壤质量提升后，土地的生产力会显著提高，农民的收入也随之增加。

生态农业对病虫害的防治是以生物防治为主的，恢复生态平衡，可以不使用农药，这方面可以节约人工成本会物料投入，面积越大，成本越低；生态农业的主要投入是对杂草控制，待小麦晚播、玉米与草共舞技术成熟后，除草的成本也会下降。对于果园来讲，生态办法明显可以降低成本，如我们在山西大宁县指导的六不用生态桃园，成本比农户的石化模式减少三分之一以上。

我们示范点的农民普遍反馈，自从采用生态农业后，他们不仅降低了生产成本，还减少了对市场价格波动的依赖，因为优质农产品总是供不应求，价格稳定。

海湿小编：从市场需求与经济效益来看，生态农产品的价格普遍高于传统农产品，这是否会限制其在市场上的竞争力？

蒋高明教授：生态农产品价格高于传统农产品，这主要是由于生产成本和市场认知度的差异造成的。一方面，生态农业在初期的投入上确实比传统农业高，例如人工管理、生物防控等，但这种投入可以随着规模化生产逐步降低。另一方面，传统农业的成本被低估了，比如环境污染的治理费用和健康成本并没有反映在食品价格中。

从长远看，生态农产品的市场竞争力不一定比传统产品低。随着消费者对食品安全和健康意识的提升，生态农产品的需求在快速增长。我们可以看到，在许多发达国家，绿色食品、有机食品已经成为主流消费趋势，这为生态农业带来了巨大的市场机遇。关键在于，如何通过政策引导、技术创新和市场教育，让更多人意识到生态农产品不仅是“贵的商品”，更是“值得消费的健康选择”。

海湿小编：生态农业对农民的知识水平和技术要求较高，而我国农村地区农民的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如何普及生态农业技术，提高农民的生产水平？

蒋高明教授：生态农业确实对农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这并不意味着小农经济无法转型。实际上，生态农业可以通过示范推广、技术培训和合作社的方式，帮助农民逐步掌握相关技能。比如，我们在一些试点地区建立了生态农业示范园，让农民能够亲身参与生态农业的生产过程，学习如何利用自然资源提升产量，同时保护环境。

教育和技术的普及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认为，可以通过政府补贴和社会资源投入，为农民提供免费的培训机会，还可以借助现代信息技术，比如通过手机应用和在线课程，让农民以更加灵活的方式学习生态农业知识。生态农业技术并不是“高不可攀”的，相反，生态农业植根于“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bS）”、我们国家和文化中有很好的天然的、长期实践被证明了是有效的传统，比如南方的“凼”——这类“小小微人工湿地”，既保护了生物多样性、也有效的促进了肥力和农林废弃物的循环利用。总之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将科学知识与农民的实际需求相结合。

海湿小编：如何调动农民的积极性，让他们自愿参与到生态农业的生产中来呢？

蒋高明教授：农民的积极性是生态农业推广的核心问题。要让农民主动参与，必须从他们的切身利益出发。首先，生态农业能让农民看到长期的经济效益，比如土壤改良后产量提高，减少对农资的依赖降低了生产成本，农产品的市场价格也更高。

第二就是，我们需要为农民创造更好的销售渠道，比如发展地方品牌、设立生态农产品专卖市场，甚至通过电商平台直接对接消费者，让农民能够获得更大的利润分成。合作社的建立也是关键，通过集体力量，降低单个农户的市场风险，提高他们的抗风险能力。只有当农民从中受益，他们才会真正认可生态农业，并持续投身其中。

海湿小编：接下来我想问几个比较尖锐的问题，这可能也是很多人的困惑。

蒋高明教授：请讲。

海湿小编：我们知道，生态农业强调自然规律，强调生物多样性，但自然环境是复杂的，气候变化、病虫害等不可控因素会对产量产生较大影响。相较于传统农业的集约化生产，生态农业的产量是否能长期保持稳定，以应对人口增长和极端天气事件的挑战？

蒋高明教授：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生态农业确实强调尊重自然规律，利用自然的自我调节能力，这一特性使其在面对气候变化和病虫害时表现出更强的韧性和适应性。我们可以将生态农业看作是一种有弹性的系统，它通过作物多样性、农田景观多样性、土壤微生物的稳定性等多个层次共同作用来抵御风险。例如，在一块地里种植多种作物，某一种作物可能因极端天气而受损，但其他作物可以部分弥补产量的损失。这样，整体产量波动往往小于单一种植的农业系统。

跟集约化农业不同的是，生态农业并不依赖于单一高产技术，而是以更均衡的方式提升产量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性可能不会带来单季的高产，但在长期维度上却是可持续的。我们要意识到，“长期稳定”并不等同于“永远高产”，而是以可持续的方式实现人类需求和自然资源的动态平衡。尤其在面对极端天气事件时，单一作物的农田容易全军覆没，而生态农业的多样性策略让整个系统更抗风险。

另外，生态农业强调的是，地球上所有的光合产物都能够直接或者间接变成人类的食物的，人类的食物不仅仅来自农田，草原、湿地、海洋、森林、甚至荒漠都能提供食物。笔者导师侯学煜先生当年就呼吁发展“大农业”，搞“大粮食”，就是利用的生态系统产品，而非“以粮为纲”，候先生的观点就是今天我们强调的“大食物”观最初的设想，只要发展生态农业才能够实现大食物。笔者团队在全国各地的实践，其实是将侯先生的设想落地了。从过去18年的实践来看，生态农业能够不仅提供更多优质的食物，而且能够应对极端天气。

海湿小编：在面对粮食安全问题时，我们是否能承担生态农业产量可能出现的波动？一旦发生大规模的自然灾害，生态农业能否保障足够的粮食供应？

蒋高明教授：粮食安全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课题，不能仅仅通过产量数据来讨论。我们首先需要明确一个概念：粮食安全不仅仅是“有足够的粮食”，更是“有营养的粮食”和“长期供应的粮食”。生态农业恰恰在这方面有独特的优势。虽然某些年份可能因气候异常导致产量波动，但由于其系统更具韧性，波动幅度通常小于集约化农业。举个例子，当高投入化学农业受到能源供应或农资成本冲击时，可能会出现粮食减产甚至断供的情况，而生态农业因对外部依赖较低，往往能保障最基本的供应。

当然，大规模的自然灾害对任何农业模式都是巨大的考验。但生态农业有一个重要特征，它依靠的是自然生态系统的恢复力。例如，土壤肥力的积累和生物链的完整性能迅速帮助农田系统恢复生产力。相较于化学农业可能需要重建灌溉、重新播种才能恢复生产，生态农业的恢复成本和时间往往更低。此外，生态农业提倡区域协同发展，不依赖单一地区的产量，这种布局方式也为抵御灾害提供了更多保障。

海湿小编：生态农业强调生物多样性，需要更多的土地来种植不同的作物，这是否意味着在有限的耕地资源条件下，生态农业的土地利用效率低于传统农业？

蒋高明教授：这是一个常见的误解。生态农业虽然强调生物多样性，但这并不等同于低效利用土地资源。多样性带来的不是竞争，而是互补。例如，间作和轮作是生态农业的重要实践方式，通过合理的作物组合，可以让土地在全年内得到充分利用，并且每种作物的生长条件更加优化。间作的例子很多，比如玉米和豆类的组合，玉米为豆类遮荫，豆类则为玉米提供氮素，这样不仅不会降低产量，还能提升土壤质量，增加长期收益。

此外，我们必须重新定义“土地利用效率”。传统农业追求的是短期内的高产，而生态农业关注的是长期收益。如果将土壤退化、水资源耗竭等环境成本和医疗投入的人类健康成本计算在内，传统农业的“高效”实际上是以牺牲环境和健康为代价的。生态农业的“效率”体现在对生态系统的呵护上，它可以在不减少总产量的情况下，实现更高的环境效益和社会效益。

海湿小编：中国的人口众多，耕地资源相对有限。如果大规模推广生态农业，是否会导致人均耕地进一步减少，从而加剧粮食安全问题？

蒋高明教授：中国的耕地问题确实是一个核心议题，但生态农业并不会加剧这个问题，反而是解决问题的一种途径。传统农业对化肥、农药等投入品依赖度高，而这些投入会导致土壤板结、地力下降，甚至耕地永久丧失。相较之下，生态农业通过有机肥和绿色防控手段，不仅保护耕地资源，还能恢复部分已经退化的土地，使整体耕地资源得到提升。

同时，我们不能忽视另一个事实：中国粮食浪费现象严重，浪费的粮食足以养活2亿人口，相当于我们从国外进口的粮食没有经过人类的胃直接变成了垃圾。粮食安全问题不仅是生产问题，更是分配和消费的问题。生态农业在节约资源的同时，倡导健康的饮食文化，这对减少浪费也能起到积极作用。推广生态农业的本质，不是让我们每个人拥有更多耕地，而是让我们合理高效地利用现有资源，实现资源、环境和人口的和谐共处。

海湿小编：生态农业的发展需要政府的政策支持和资金投入。目前，我国的农业政策是否为生态农业的发展提供了足够的保障？

蒋高明教授：近年来，我国在推动生态农业发展方面的政策支持力度确实有所提升，比如绿色补贴、有机认证、农田生态保护等政策的出台。但总体来看，生态农业的发展还需要更加系统化和精准化的政策支持。

一方面，我们需要加大对生态农业的财政投入，特别是在基础设施建设和技术研发方面。另一方面，政策设计要从长远角度考虑，比如对生态农业的长期补贴、对绿色农产品的税收优惠等。此外，政策执行的连贯性和落地效果也非常重要，只有让农民切实感受到政策带来的好处，生态农业的推广才能真正取得突破。举一个简单的例子，生态农业防治虫害是不需要农药的，政府如果把农民投入到农药的钱，省下来安装杀虫灯，将来农民种地可以不用管害虫，农业就变得相对简单了。为此我们建议，今后各级政府搞的高标准农田，要将物理防虫措施考虑进去。

海湿小编：生态农业的发展需要完善的基础设施，如灌溉系统、仓储设施等。如何解决这些基础设施建设的问题？

蒋高明教授：完善基础设施是发展生态农业的重要前提。针对灌溉系统，我们可以引入节水灌溉技术，比如滴灌和喷灌，不仅能有效利用水资源，还能减少水土流失。在仓储设施方面，可以鼓励政府和企业合作建设区域性仓储中心，为生态农产品的保鲜和物流提供保障。

更重要的是，基础设施建设不应只停留在硬件层面，还需要在服务体系上进行创新。例如，建立生态农业合作社或联合体，共享机械设备和技术服务，这样不仅降低了单个农户的投入成本，也提升了整体生产效率。通过多方协作，我们完全可以解决基础设施不足的问题，让生态农业更具竞争力。

海湿小编：上次我访谈过天津外国语大学的一名本科生，她提到一个案例：她来自四川南充，那里的经济和发展一直与农业息息相关。在她成长过程中，亲眼目睹了乡村振兴中许多产业的变化。她特别关注到，像柑橘这样的地方特产，虽然在政策支持下，得到了广泛种植，但也面临着一些困境。比如说，由于大规模种植，土地土壤的生态环境遭到了破坏，而这对于农业的可持续发展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另外，我也听说在南方的一些省份，种植柑橘大量的使用杀虫剂，不光是影响了果子的健康、也影响了当地环境。对此，您怎么看？我特别希望您有具体的实例。

l 海湿·往期报道：《大学生眼中的绿色未来是啥样？天津外国语大学青年韩诗宇谈环境保护与乡村振兴》

蒋高明教授：这个同学的思考很有意义，也非常贴近当前的农业实践。首先，您提到的柑橘种植带来的土壤生态问题，是一个典型的农业规模化带来的挑战。随着大量土地集中用于单一作物种植，尤其是柑橘这样需要高产的作物，土壤的自然养分会逐渐消耗，水分和土壤结构也会受到影响，造成土壤退化。这种情况不仅会影响土壤肥力，还会减少土地的可持续生产能力。举个例子，近年来一些柑橘种植区，土壤酸化和盐碱化问题严重，种植者不得不通过大量使用化肥来维持产量，但这又加重了土壤的负担，形成了恶性循环。

海湿小编：原来如此。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农民应该如何应对这种土壤退化的问题呢？

蒋高明教授：我们首先要认识到“农业生产”不只是简单的增加产量，它还需要与生态环境协调共生。对于柑橘种植这样的情况，农民可以考虑采用生态农业的理念，转向更加可持续的种植方式。比如，在土壤退化较严重的地区，可以引入轮作和间作、与草共舞的方式，避免单一作物的长期栽培对土壤的持续压榨。轮作和果园生草能够有效地改善土壤结构，减少病虫害的发生。此外，使用有机肥代替化肥，也能够提升土壤的健康水平，提高土壤微生物的多样性和活性。

海湿小编：听起来确实有很多值得尝试的方法。那么，您提到的杀虫剂问题，在柑橘种植中也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点。杀虫剂的大量使用不仅影响果子的健康，还可能造成生态环境的恶化。您对此有何看法？是否有更为环保的替代方案？

蒋高明教授：确实，过度依赖化学农药是当下农业中一个较为普遍的问题。杀虫剂的过度使用，不仅会直接影响到作物的品质，还会对周围的生态环境造成破坏。例如，水体污染、土壤中有害物质的积累，以及对非靶标生物的影响，都是不可忽视的后果。对此，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从源头上减少农药的使用，采用更加环保的替代方案。比如，生物防治就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通过引入天敌，如益虫、捕食性昆虫等，可以自然地控制害虫的数量，而不需要化学农药的介入。

海湿小编：那是否有一些地方已经在实践这些方法，并取得了好的效果呢？

蒋高明教授：当然有。我们在山西大宁县、海南海口市、四川成都市、山东临沂市、河南郑州市，分别对桃、香蕉、柑橘、猕猴桃、葡萄等都实现了零农药、零除草剂、零除草布种植，效果非常好。在布降低水果产量的前提下，桃等种植成本下降了三分之一左右。自2023年起，在山东临沂市平邑县某中草药基地，金银花也实现了“六不用”生态种植。

海湿小编：这真是一个好消息。那么蒋教授，您提到的这种可持续农业模式是否也可以推广到其他地区，特别是那些依赖大规模种植的地方呢？

蒋高明教授：是的，全国不同气候带所有的果树、中草药和主粮种植均可采取这种模式。…

海湿小编：生态农业有什么可以让农民增收、增产、一举多得的方式吗？请您举一些例子，可好？

蒋高明教授：生态农业的一大优势就是能够实现“多赢”，即在保障粮食生产的同时，提高农民收入，保护生态环境，甚至改善农村社区的生活质量。通过生态农业的系统化设计，很多农民已经尝试并成功实现了增收增产的目标。我来分享几个具体的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如今一些地方在搞的“种养结合”模式。这是生态农业中的经典做法。通过在农田中科学规划，将粮食作物种植与养殖有机结合，比如在水稻田里养鱼或养鸭。水稻田提供鱼类和鸭子生长的优质栖息地，而鱼鸭的活动则能除草、捕捉害虫，并为稻田提供天然肥料。这种模式不仅能提高稻田的单位面积产出，还能为农民增加鱼鸭的额外收入。我们在山东等地推广过这种模式，农民的收益普遍提升了30%以上。

第二个例子是 “生态循环农业”。这是一种充分利用农业副产品的模式。例如，将农作物秸秆转化为牲畜的饲料，牲畜的粪便再制成有机肥还田。这样不仅减少了农业废弃物，还提高了土壤肥力和作物产量，同时降低了对化肥和农药的依赖。在这种循环模式下，农民生产成本大幅降低，经济效益显著提升。

另外，发展生态农业旅游也是一个增收的好办法。现在有很多地方建立了“观光农场”，不仅销售生态农产品，还吸引城市居民前来体验田园生活。这种方式让生态农业实现了“第一产业+第三产业”的融合发展。比如在四川，有些农户通过开展乡村旅游，一年的收入远超传统农业生产。这几个例子说明，生态农业并不只是“生态好”，更能“经济好”。关键是通过科学规划和政策引导，让农民意识到生态农业的多重价值，从而自愿去尝试和实践。

海湿小编：我注意到联合国粮农组织、《粮食和农业植物遗传资源国际条约》（ITPGRFA）都在倡导一个概念，叫做“原生境保存”、“原生境农场”。这个概念，强调了包括作物野生亲缘种和野生食用植物的原生境保护、农民品种与地方品种的农场管理等内容。所以，我还想问，生态农业在保护粮农遗传资源方面，能创造新的价值吗？

（插入）海湿·往期报道：《从原生境保存到农场管理——全球粮食和农业植物遗传资源保护》

蒋高明教授：这个问题非常重要，粮农遗传资源是农业的根本，也是粮食安全的核心所在。我们现在在讲“种业强国”，那么，怎样保种？遗憾的是，随着传统农业向单一化、集约化方向发展，许多宝贵的地方品种和传统作物种质资源逐渐消失。在工业文明的长期推动下，好多传统的种质资源都没了、没人去保存。而生态农业，恰恰正是保护这些遗传资源的最佳途径之一。

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生态农业通过 保护传统品种，来维持农业的生物多样性。许多地方传统品种虽然在产量上，似乎好像不如现代杂交品种；但它们是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适应了环境的，拥有独特的抗病性、抗旱性或适应当地气候的能力。比如，我们中国有些地方的农民依然保留着古老的稻米品种，这些品种不仅风味独特，还能在极端天气条件下保持稳定产量。通过推广生态农业，这些地方品种得以在自然环境中继续繁衍，并成为重要的基因库资源。

第二个方面，生态农业可以通过遗传资源的价值创新 来创造新的经济收益。比如，很多传统品种的作物因为其口感独特或营养价值高，具备开发高端市场的潜力。在云南的一些地区，传统的红米、黑稻通过生态农业的方式被重新种植，并作为高端有机食品销往国际市场。这些作物原本濒临淘汰，但在生态农业的推动下，不仅重新焕发了生机，还为农民创造了可观的经济效益。

此外，生态农业在保护传统农作物遗传资源的同时，也为科学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素材。比如一些地方品种可能蕴含着抗病虫害或适应气候变化的基因。这些基因对未来应对全球粮食危机具有重要价值。通过生态农业的实践，我们不仅保存了这些遗传资源，还为现代农业技术创新和品种改良提供了基础。 所以我说，生态农业的意义不仅在于当前的经济收益，更在于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宝贵的遗传财富。这种“自然与文化双重遗产”的价值，是生态农业独一无二的贡献。

海湿小编：确实很有说服力。那生态农业推广过程中，您遇到过哪些阻力、或困难了呢？

蒋高明教授：最大的困难来自观念上的转变。一些农民已经习惯了工业化农业的操作模式，他们不愿冒风险尝试新的方法。此外，化肥、农药等产业背后有巨大的经济利益链条，这也对生态农业的发展形成了一定阻碍。

另外，消费者不了解食物生产过程，对于那些外观基本一样的生态农产品和农化产品，很多人天真地认为都是一样的食物。生态农产品优质无优价，反过来影响了农民采取生态种植技术的积极性。消费者觉醒是生态农业推广的重要因素。

不过，我们通过实际案例和数据说话，比如示范区的丰收、成本降低、环境改善，这些事实往往比单纯的宣传更有说服力。很多农民一旦看到了实际效益，消费者尝到了食用优质安全食品的甜头，就会主动加入生态农业的行列。

海湿小编：确实，眼见为实。那么，从政策层面看，您认为推动生态农业需要哪些支持？

蒋高明教授：政策支持非常重要。首先，需要政府加大对生态农业研究和示范项目的资金投入。其次，应该出台更多鼓励性政策，例如对采用生态种植的农民给予补贴，完善生态农产品的认证体系，保障其市场竞争力。此外，加强公众教育，让消费者了解生态农业的价值，也是推动发展的关键。

海湿小编：消费者在生态农业发展中的作用，是不是也很重要？

蒋高明教授：这个非常关键。消费者是生态农业的推动力量之一。如果大家愿意为高品质的生态农产品买单，就能形成良性市场需求，反过来鼓励更多农民参与生态农业。教育公众认识到健康食品和环境保护的价值，是生态农业推广的重要一环。

海湿小编：民以食为天，从养活人口的角度来说，您对生态农业的未来有什么期待？

蒋高明教授：我期待生态农业成为主流农业模式。它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粮食问题，更是为了恢复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正所谓，以自然之道，养万物之生。

（未完待续。下一期：《不用化肥，有机肥的来源在哪里？量够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