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乾县梁山北麓,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合葬陵——乾陵,神道两侧矗立着61尊与真人等高的石人像。这些石人背部刻有国籍、官职和姓名,来自突厥、波斯、吐蕃、印度等数十个国家和地区,堪称盛唐外交的“活化石”。然而令人费解的是,所有石像的头部均不知所踪,只留下沉默的身躯伫立千年。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历史谜团?
一、蕃臣像:盛唐的“万国来朝”纪念碑
据《唐会要·陵议》记载,乾陵蕃臣像最初共有64尊(现存61尊),完成于神龙元年(705年)武则天入葬前后。每尊石像背后刻有“故××国××王”或“××国王子”等字样,考古已识别出突厥默啜可汗、吐蕃使臣悉曌热、波斯都督卑路斯等具体人物。
这些石像并非随意创作,而是对应真实的历史事件:
唐太宗时期“四夷君长尊称天可汗”(《资治通鉴》卷193)
高宗时期西域诸国“请捐躯殉葬”(《唐高宗实录》)
武则天登基时“六夷酋长自削衽冕而至”(《全唐文》卷219)
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幅7世纪亚洲外交体系的立体地图,见证着唐朝“受万方之贡赋”(《唐六典》)的辉煌。
二、头颅失踪的五大历史假说
关于石像头颅的消失,学界主要有五种推测:
1. 明代大地震说(主流假说)
《明史·五行志》明确记载嘉靖三十四年腊月十二(1556年1月23日)华县8.3级大地震:“山西、陕西、河南同时地震,声如雷鸡犬鸣吠。”乾陵所在地震感达IX度(破坏极严重区),学者葛承雍通过石像颈部断裂痕迹分析,认为头部很可能在本次地震中震断坠落。
2. 民间毁像运动说
明清时期民间盛行“石人成精作祟”传说,清代《乾州志稿》载:“乡民谓石人夜间化为精怪践踏庄稼”,可能导致当地百姓砸毁头部。但此说缺乏直接证据。
3. 宗教冲突说
有学者推测伊斯兰教东传过程中,因教义禁止偶像崇拜,可能对石像进行破坏。但考据显示,元代以后伊斯兰教才在陕西广泛传播,与石像损坏时间线不符。
4. 外族报复说
《新唐书·突厥传》记载后突厥汗国曾攻破唐朝北庭都护府,“杀掠土庶”,推测可能报复性破坏象征臣服的石像。但突厥军队从未攻至乾陵附近,此说可信度较低。
5. 政治象征清除说
安史之乱后吐蕃占领长安,明代蒙古部族屡犯陕西,可能通过毁坏蕃臣像否定唐朝的“天可汗”体系。但此类政治行动通常会有文献记载,目前未见相关史料。
三、考古发现的关键物证
1974年乾陵考古发掘提供重要线索:
石像颈部存在整齐的断裂面,且残留铁钎凿痕,表明头部系受外力断裂
神道周边出土若干带有胡须、高鼻深目特征的石雕残片,经鉴定为蕃像头部
部分石像背部文字显示“故”字(如“故龟兹王”),证明雕刻时对应人物已去世,排除本人后代报复可能
四、地震说的科学验证
陕西省地震局通过历史地震等烈度线重建发现:
1556年华县地震时乾陵处于IX度区(加速度≥0.4g)
石像颈部直径约0.6米,高度2.5米,重心偏高
实验模拟显示,该类石柱在IX度地震下颈部弯矩可达12kN·m,超过石灰岩抗拉强度
更重要的是,明隆庆六年(1572年)刊刻的《乾州志》已记载石像“多损首”,时间上与1556年地震仅相隔16年,形成完整证据链。
结语:无头石像的永恒象征
尽管头部已失,这些手执贡品、腰佩弯刀的石像依然述说着盛唐气象。正如唐太宗所言:“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资治通鉴》卷198)。这些无头的使者,恰似历史本身的隐喻——细节或许湮没,但文明交流的宏大叙事永不褪色。
如今站在乾陵神道上,透过残缺的石像,我们依然能听见来自公元7世纪的外交最强音:那不是单方面的威压,而是“羁縻州府,长辔远驭”(《旧唐书·地理志》)的智慧,是丝绸之路文明共生的永恒回响。
本文参考史料:
《唐会要》《资治通鉴》《全唐文》
《明史·五行志》《乾州志稿》
葛承雍《乾陵蕃臣像考》
雷依群《乾陵文化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