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闹钟准时响起。
苏雨轩睁开眼,看着落地窗外渐渐泛白的天空,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
六十五岁的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独。
“苏总,今天上午九点有董事会,下午三点要去希尔顿酒店参加商会年会。”手机上弹出秘书小李的提醒。
她撑着酸痛的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浴室洗漱。
镜子里的女人满头银发,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谁能想到,这个如今身家过亿的女企业家,三十五年前还是个负债累累的失败者。
换上定制的套装,系好真丝围巾,她看起来光鲜亮丽。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年她活得有多空虚。
豪宅、名车、公司、财富……她什么都有了,唯独没有一个家。
“苏总早。”司机老王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去公司。”她淡淡地说。
车窗外是这座城市的繁华景象,高楼大厦林立,车水马龙。
三十五年了,这座城市变化太大,唯一不变的,是她对他的思念。
曹诚江。
这个名字,她已经三十五年没有在人前提起过。
但在每个无眠的夜晚,在每个孤独的时刻,她都会想起他。
想起他温暖的笑容,想起他做的饭菜,想起他们曾经的小家……
01
那是1990年,他们住在一个只有三十平米的筒子楼里,没有独立卫生间,没有厨房,连转个身都困难。
但那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
直到她做生意失败,欠下了巨额债务。
一百五十万,在那个年代,简直是天文数字。
债主天天上门逼债,有人甚至威胁要砍断她的手。
公公曹大志气得大病一场。
她记得很清楚,离婚那天,曹大志对她说:“雨轩,我们家诚江是个好小伙,可惜跟了你这个不安分的女人。你现在这个样子,对他,对整个家庭没有一点好处,只有坏处。离婚吧,对大家都好。”
她跪在地上求他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曹大志摇了摇头:“就算我想给你机会,那些债主会给吗?你欠的钱太多了,这辈子都还不清。诚江不能受这种罪。”
那天,曹诚江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她想抱抱他,但他推开了她。
“苏雨轩,你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他最后对她说的话。
离婚后,她像疯了一样拼命赚钱。
白天打工,晚上摆地摊,凌晨去批发市场扛货。
有时候累得走在路上都能睡着,被车撞了也不知道。
五年后,她还清了所有债务。
又过了十年,她开了自己的公司。
再过了二十年,她成了这个城市的知名女企业家。
但那个陪她走过最艰难岁月的男人,早已不在她身边。
她曾经想过去找他,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她怕他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她怕他过得很幸福,她怕她的出现会打扰他的生活。
这些年,她刻意不去打听他的消息,只是偶尔会经过他们曾经住过的那栋楼,远远地看一眼,然后默默离开。
“苏总,到了。”老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她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下车。
董事会开得很顺利,公司这个季度的业绩又创新高。
“苏总,真是越老越精啊!”几个股东拍着她的肩膀恭维道。
她笑着应付,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
钱对她来说,早已只是个数字。
02
中午,她独自在办公室吃着秘书订的外卖。
看着窗外的城市景观,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苏总,下午三点的商会年会,我已经安排好了。”小李推门进来提醒。
“几点到?”
“两点四十五分出发就行,就在希尔顿酒店。”
“好。”
下午两点半,她换了一套更正式的套装准备出发。
希尔顿酒店是这个城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她来过无数次。
“苏总,您的房卡。”前台经理毕恭毕敬地递过来,“年会在三楼的会议厅,二层有贵宾休息室,您可以先去休息。”
“谢谢。”她接过房卡。
离开会还有十几分钟,她决定先去洗手间整理一下仪容。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慢慢走过去。
正要推开门的时候,她注意到走廊的角落里有个穿着保洁服的老人,正弯着腰在捡什么东西。
客人丢弃的矿泉水瓶、饮料罐,他一个个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塑料袋里。
这在五星级酒店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皱了皱眉,这家酒店的管理怎么回事?怎么能让保洁员在客人面前捡垃圾?
正想叫保安来处理,那个老人转过身来。
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止了。
那是公公曹大志。
三十五年前,他是这个城市有名的中学语文老师,儒雅稳重,说话慢条斯理。
穿着总是一丝不苟,喜欢穿唐装,喜欢戴围巾,喜欢喝清茶。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老人,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扎在脑后,脸上布满了皱纹,腰弯得几乎直不起来。
那双曾经修长有力的手,现在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爸?”她的声音在颤抖。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她,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
“你……你是雨轩?”他的声音嘶哑而苍老。
“是我。”她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曹大志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身后藏,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和不安。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声音里带着不自然的平静。
“我来参加会议。”她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怎么在这里?”
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走廊里只有中央空调的嗡嗡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客人说话声。
“人老了,在家闲不住,就出来找点事做。”他终于开口,语气轻描淡写,“这里工资还不错,包吃,离家也近。”
她看着他破旧的保洁服,那双满是茧子的手,心里像被什么撕裂了一样疼。
03
三十五年前,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男人。
记得第一次去他家吃饭,他穿着藏青色的唐装,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
他对她说:“雨轩,诚江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他。”
她当时拍着胸脯保证:“爸,您放心,我一定会让诚江过上好日子的。”
可后来呢?
她不仅没有让曹诚江过上好日子,反而让他跟着她受苦。
最后,连公公都失望了,坚决要他们离婚。
“您身体还好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好,挺好的。”他点点头,但她能看出他在勉强。
“那诚江呢?他……他还好吗?”她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憋在心里三十五年的问题。
曹大志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挺好的,有自己的事业,一个人过得也不错。”
一个人?
她的心猛地一跳。
“他没有……”她想问他有没有再婚,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沉默再次蔓延开来。
走廊里的气氛变得压抑而尴尬。
“您现在住在哪里?”她转移了话题。
“就在东边那个老小区,以前单位分的房子。”他说,“虽然旧了点,但一个人住够了。”
“工资够用吗?要不要我……”
“够用,够用的。”他连忙打断她,“这家酒店给得不少,我一个老头子也花不了什么钱。”
她看着他,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这个曾经儒雅高贵的男人,现在为了一点工资,在五星级酒店做保洁,在走廊里捡客人丢弃的矿泉水瓶。
“小轩啊……”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哽咽,“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
她愣住了。
“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瞎了眼,不该那样对你。”他的眼眶红了,“要是当年我们能再坚持一下,说不定……”
“爸,别这么说。”她打断了他,“是我没用,是我让诚江受苦了。”
“不……”曹大志摇摇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看了看手表:“我该去干活了,经理看到我偷懒要扣工资的。”
“等等!”她叫住他。
曹大志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她从钱包里拿出所有的现金,大概三千多块。
“您拿着。”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他连连摆手。
“您就当是我孝敬您的。”她硬是把钱塞进了他的手里,“我欠您的,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曹大志拿着钱,眼泪夺眶而出。
“小轩,你现在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他颤抖着说,“当年是我们不对,害了你……”
“别说了,都过去了。”她说,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
曹大志抹了抹眼泪,提起那个装满矿泉水瓶的塑料袋,慢慢走远了。
她站在走廊里,看着他佝偻的背影,久久无法移动。
“苏总?苏总!”秘书小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会议快开始了!”
她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套装,朝会议厅走去。
整场会议她都心不在焉。
台上的人在讲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海里全是曹大志的样子,还有他说的那句话:“当年是我们不对,害了你……”
什么意思?
害了她?
明明是她欠债,是她没用,怎么反倒成了他们对不起她?
04
会议结束后,她第一时间离开了酒店。
“苏总,还有个晚宴……”小李在后面追着。
“推掉。”她头也不回地说。
回到家,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那三千块钱根本不够。
曹大志现在那个样子,生活一定很拮据。
他都七十多岁了,还要在酒店做保洁,捡矿泉水瓶……
第二天一早,她没有去公司。
“小李,帮我查一个人的地址。”她给秘书打电话。
“谁?”
“曹大志,大概七十岁左右,应该住在东边的老小区。”
“好的,我马上查。”
一个小时后,小李把地址发给了她。
她开车来到那个老小区,这是八十年代的老房子,外墙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找到曹大志家门口,她敲了敲门。
没人应。
他应该去上班了。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等他下班。
在楼下的小超市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然后坐在车里等。
下午四点多,她看到曹大志的身影出现在小区门口。
他走得很慢,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手里还提着两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矿泉水瓶。
她赶紧下车。
“爸!”她叫住他。
曹大志转过身,看到她时明显吃了一惊:“小轩?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您。”她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这些东西很重吧?”
“还好,习惯了。”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我让人查的。”她如实说。
曹大志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那上去坐坐吧。”
房子很小,只有五十多平米,一室一厅。
家具都很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
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其中一张是曹诚江的结婚照。
她的心猛地一紧。
那不是他们的结婚照。
05
照片里的曹诚江穿着西装,笑得很甜,但旁边的新娘不是她。
“他……他结婚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曹大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没有。”他说,“那是P的照片,是我让人做的。”
“什么?”
“我想看看他穿结婚西装的样子。”曹大志的声音有些哽咽,“可他这辈子大概是穿不上了。”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坐吧,我去倒水。”曹大志走进厨房。
她坐在沙发上,环顾这个简陋的小家。
茶几上放着一些药瓶,她拿起来看了看,都是治疗高血压和糖尿病的药。
“您身体不好?”曹大志端着茶杯出来时,她问道。
“老毛病了,不碍事。”他说,“人老了,总有些病痛。”
“那您还去酒店上班,太辛苦了。”
“不辛苦,闲着也是闲着。”
“您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缺钱?”她直接问道。
曹大志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小轩,我不是缺钱。”他终于开口,“我是想……想攒点钱。”
“攒钱?攒钱干什么?”
他看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攒钱……给诚江的。”
“诚江?他不是有自己的事业吗?他应该不缺钱吧?”
“不是那种钱。”曹大志摇摇头,“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您到底想说什么?”
曹大志看着她,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小轩,其实当年的事……”他哽咽着说,“其实……”
他似乎想告诉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都过去了。”他擦了擦眼泪,“你现在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她站起来,“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憋着。”
曹大志看着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小轩,谢谢你来看我。”他说,“我很高兴,真的。”
她知道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只好作罢。
临走前,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五万块钱。
这是她今天早上特意去银行取的。
“您收着。”她把信封放在茶几上。
“这太多了!”曹大志连忙推辞,“我不能要!”
“您就当是我还您的。”她说,“当年您对我那么好,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