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娱乐网

一个人如何会与社会失联,变成孤家寡人?|聊书《无缘社会》

2010年,日本NHK播放了纪录片《无缘社会——三万二千人“无缘死”的震撼》。“无缘”指的是没有亲友、没有关联的存在状态

2010年,日本NHK播放了纪录片《无缘社会——三万二千人“无缘死”的震撼》。“无缘”指的是没有亲友、没有关联的存在状态。

当年NHK的调查结果显示,“身分不明的自杀者”“路毙”“饿死”“冻死”之类的无亲友陪伴的“无缘死”,一年高达三万两千例之多。

这项调查早在2008年开始。那年6月,东京秋叶原发生25岁男子无差别杀伤路人事件。两个月后,“无缘社会”的采访计划出炉,“当时我们感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觉得我们的社会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异常“。

围绕“无缘社会”,NHK最终扩展出了27集的节目。《无缘社会》这本书是以当时不计其数的采访笔记为基础增补编写而成。

里面记录了记者去到无缘死者的家乡、前工作地点去还原他们人生经历的过程,采访到后来,“我们才发现,他们几乎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他们有来处,有相识,只是到最后,他们都成了单身一人,连什么时候消失也无人知晓,甚至连骨灰也无人认领。

书里面也记录了当时正独居生活的单身者们,有些人远离家乡失业在大城市,有些人离婚无子独自一人,有些人则是日渐高龄的独居老者…除此之外,还有正当年却日益觉到自己终会走向无缘死的年轻人们。

无缘死在历史上并不是新鲜事,让采访者们觉得异常的是,小概率的结局为什么现在却有越来越多的人走入其中?

据书中数据:

“今后,单身化将在所有年龄层中有所扩大。

据国家研究机关的推算,日本在二十年后的2030年,'单身家庭'将占普通家庭总数的近40%(这里的'单身家庭'不包括住在福利院中的人和长期住院的人)。从数量上看,尽管日本的家庭总数会减少,但预计'单身家庭'会继续增加。

老年人的单身化特别显著,仅仅在2005年至2030年的二十五年间,就会增加将近一倍。”

相比无缘死,单身化离我们的日常更近。而且,对一部分人而言,它是一场无法阻挡的人生趋势。

一个是因自然趋势,尤其当一个人特别长寿的时候,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在前头,像NHK另一部纪录片《老后破产》所记录的一些独居老人们。

一个则是因社会趋势。以前能维系人与人之间强关系的亲缘、姻缘、职场缘的纽带越来越弱,你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主动选择的疏离还是现代生活方式演变所导向的结果。

什么是强关系?个人认为是指在人的一生中,相伴时间长且相识程度深的关系。单身化,便是与强关系一点一点失联的过程。

围绕《无缘社会》,再结合之前看的《老后破产》《少子社会》,下文将对这些书目所呈现的当时日本社会单身化背后的强关系失联做个描绘。同时,也会夹杂记录我在当下所体感到的相似的周遭环境。

一   亲缘疏离

采访中,《无缘社会》的记者遇到了很多无人认领的骨灰或遗体,哪怕他们的亲人仍然在世。

有位亡者终身未婚,唯一在世的亲属是伯父,当政府请伯父认领遗体,伯父说:“都几十年没有来往了,你们把他处理掉吧。”

有位亡者早年离家,六十岁因公司倒闭失业,最终倒在街头,亡者的姐姐拒认遗体:“他过去借钱不还害得我够呛,我早就跟他绝交了,不想再跟他有什么关系,你们把他处理掉吧。”

一个独自生活在公寓里突发脑溢血过世的亡者,记者找到他的舅舅,舅舅说他们是不同的姓,是无法把遗体葬到自己家坟地去的。

暂且不论亡者生前为人如何,他们大多是远离故乡、去往他处的打工人,和亲人们的地缘隔绝日久,亲姐姐亲弟弟也会慢慢变成远亲。

看到豆瓣关于此书的一篇书评,作者说哪怕是有机会和亲戚相聚,其实大家也都谈不到一块去了。以往亲缘的强关系被地区发展差异所引起的人口流动、代际间个体间的成长背景差异、大家庭向小家庭转变的居住格局,一代代地向下冲淡着。

而就算和亲人的联系尚在,日本的很多老人还是仍然选择独居。

《无缘社会》记者去到了一个名为高砂住宅区的地方,小区建立已有四十多年,现有不少独居老人居住其间。有125人接受了记者调查,其中85%是65岁以上的老人:

“当问到有没有平日互相联系的亲属时,回答‘完全没有’的占12.8%,70%的人回答‘孩子’,其他的人回答‘兄弟姐妹’或‘亲戚’。但对于是否打算将来与家属共同生活的问题,回答‘是’的只占4%,87%的人回答‘不是’。

关于不共同生活的原因,最多的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不少人虽然列举了‘孩子家里房间小’、‘孩子家经济很拮据’的具体难处,但大都又认为,即便没有这些难处,跟有了自己家庭的儿女共同生活,双方肯定也都会感到精神疲惫的。所以必须长期保持健康,靠自己生活下去。”

不是“养儿防老”,而是“不愿麻烦别人”,认为生活更多应是“自我负责”。不像以前乡土社会间的人情往来、生存依附,城市生活里的个体在现代化、制度化中越来越独立,独立的另一面便是和亲缘关联的减弱。

二   姻缘疏离

在高砂住宅区的调查里,被问到独居原因时,大家回答最多的是“配偶死亡”,这个回答的比例占56%;接下来是“子女独立”,占20.8%;第三位的是“未婚”,占15.2%;“离婚”的占8%。记者意外发现,未婚比例竟所占不小。

(图来自《无缘社会》)

《少子社会》书中介绍,日本社会年轻人的不婚率在上升。以30-34岁年龄段举例,1975年,该年龄段男性未婚者有14.3%,女性未婚者有7.7%;三十年后,男性未婚者上升了4倍多约占47.1%,女性未婚者则上升了近5倍为32%。照此速度,2025年男性未婚者会有67%,女性将达到52%。

此外,2006年离婚数占到了结婚登记总数的三分之一,不再婚的人数也在增加。

对于日本社会结婚率下降的原因,《少子社会》的作者认为不是大家不渴望家庭生活了,而是经济环境让人无法结婚。日本经济下行期,很多人失去了稳定工作,越来越多的男性走向低收入,在经济能力上失去了被选择作为结婚伴侣的吸引力。

《无缘社会》中,不少中年独居男性也提到,早年也曾想过结婚生子,但经济不景气、收入不稳定,无法保障安稳的家庭生活,故而最终走向了不婚。

经济上行期,大部分人都有着收入会不断上升的前景,但在下行期,收入在分化,婚恋市场上的吸引力也在“贫富分化”,差距拉大。经济形势使然,很多人被迫在职场上、婚恋场上被单独“剩”下来。

另一方面,失业的日本年轻人会选择和尚有稳定收入或退休金的爸妈同住,如果婚后生活无法优于当下稳定的物质条件,这也会削弱他们想要步入婚姻的动力。

另外,逐渐增加的育儿成本、无法负担的收入水平让已婚的人连娃都不敢生了,低婚率和少子化是相伴发生的。很多人便也因此成为了《老后破产》《无缘社会》中记录到过的终身未婚无子或是离婚后独居的单身者。

《少子社会》主要描述了萎靡的经济形势对结婚生育率的消极影响,个人想要补充的是,哪怕一个人经济基础够好,TA也可能会主动选择不婚不育。

一次活动中,一位朋友提到她不想进入婚姻,因为没有人值得她如此牺牲。比起上一代人对社会时钟的遵循,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从“人总要结婚的”,走向对婚姻本质的质询和看清。

遗憾的是,很多人在婚姻提供的关联里感受到更多的是束缚,倒不如一个人生活来得更有安全感。这份束缚感的背后,其实是日渐脆弱的对夫妻这份亲密关系的需求和信任。

和父辈们不一样的是,除了经济形势,现在还有个人主义、女性思潮等随短视频、流量文不断发酵传播的思想观念也在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恋爱婚姻观。

一方面是不再将就的对理想伴侣的要求,一方面是现实里、新闻中不断发生的对真实人性的失望,这种错位让人宁愿在电视剧中磕CP磕到上头,也不愿在生活里以放弃个体自由为代价,冒任何情感和信任投入的风险。

这些思想观念之所以能流行起来的现实基础是,现在,不是只能依靠婚姻关系、组建家庭才能生存下去的时代。毕竟,若有经济基础,依托于各种服务,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三   职场缘疏离

以前人们间的强关系是在亲族、婚姻和工作里建立的。人的生老病死可安放在亲族、家庭和单位的保障网络里。《无缘社会》中,不少人的这三层网络都断掉了,远离故土,未婚或离异,最后是因退休或是被迫失业而失去了和社会的联系。

记者跟踪采访了一位56岁的独居男性水野君。43年前,他还是和父母、姐姐、哥哥、妹妹一家六口生活在一起,后来兄弟姐妹结婚搬出了小区,父母相继过世,便只剩下水野君一人。

对于没有结婚,他说:“我对独身生活没感到不自在,再说我不擅长跟女人交往。”直到失业后,他的独身自在一下子变成了坐立不安。

当时他刚失去劳务派遣的工作,对于独居的水野君而言,失去工作等于失去了和社会唯一的关联。采访期间,水野君一直在找新工作,他说了一番话,让记者体会到了什么是“无缘社会”:

“与别人失去关联,就像是一种活着的孤独死。没有一个人关心你,你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这样的话,不管活着还是死了,不都是一样的吗?这与自己这个人已经消失了不是没什么不同吗?所以我觉得,确认与别人有没有关联,就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存在。”

对水野君来说,有工作并不仅仅意味着有收入。它更是对自我存在、自身价值的证明,它能让一个人拥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心气。

而看来自《少子社会》的数据:

对日本18-35岁未婚人士的就业情况调查显示,1982年男性正式职员有63.7%,女性正式职员有66.4%,而到了2005年,男性正式职员下降到了47.9%,女性则下降到了40.8%,男性无稳定工作(包括派遣、兼职、在家)比例占到23.2%,女性则占到30.9%。

(图来自《少子社会》)

以往的人可以在一家单位做一辈子,而如今,因经济形势、年轻人工作心态的变化,工作单位和个人间的强关系也在逐年减弱。

四   友缘疏离

这一点,《无缘社会》中提及较少。所谓友缘,我的理解是在求学、工作、娱乐休闲等经历中遇到的朋友们。比起一生的朋友,我听到、感受到的是大家更多所拥有的是阶段性的朋友。

《无缘社会》中,记者追踪到了一位孤独亡者大森君的家乡,找到了他当年小学时玩得最好的同学。如今已是爷爷辈分的同学谈起回忆,他记得大森君结过婚生过孩子,但好像又因债务问题离婚,之后便突然失联了。大森君的名字列在同学会册子“无法联络者”的姓名栏里。

写到这,我的脑海掠过不同阶段出现在我生活里的面孔,有些已然模糊不清。亲人尚且无法相伴一生,更何况可能会走向不同城市、际遇、命运的朋友们呢?

《无缘社会》采访了一个独居的年轻人筒井君。筒井君大学毕业后来到东京,曾在一家公司工作了三年半,后因忍受不了工作强度患上了抑郁症,只得离职在家。

筒井君说三年多来,除了工作,没有机会去认识其他人,自己没有好朋友,一日三餐几乎都是一个人,能够依靠的只有网络上认识的人。

录制期间,他频繁地拿起手机发推特:“我晚饭该吃什么呀?”“说是‘下午转雨’,雨会下吗?”“我想吃寿司了,可是哪个寿司店好像都很挤,还是算了吧。”他期待着评论,和别人在网上聊天,但这些聊天的网友长什么样他并不知道。

因为没什么人来访,筒井君很少打扫屋子,家里显得杂乱无序。筒井君说:“虽说说不定我也会有‘无缘死’的可能性,只不过这种不常与人见面的生活嘛,说句老实话,也有它心情舒畅的一面,所以我也就老这么待着不愿意动弹了。”

确实,依托服务和网络,现代人可以不依靠家庭,也可以不用涉入真实交往地独自生活下去。筒井君走入独居生活,有经济形势原因、社会压力原因,也有自我选择的因素在里面。

以上是过往几种强关系走向失联的演变。

《无缘社会》结尾,它描写了一个公益组织,这个组织会进行防止自杀的巡逻,也尝试在救出那些自杀者后能“支持他们重建与社会的‘关联’,创立与职场、朋友的联系,以此获得自立。”

组织的法人代表藤薮君说:“我真心希望这些人理解的是:你不是一个人。这也是我们想传达给大家的理念。”

最后,画面停留在了藤薮君邀请大家来的圣诞演奏会,来的人也包括在这个公益组织重新开始集体生活的前独身者、自杀者们。有人组了个“大叔组合”,有人开始学习手摇铃,晚会末尾大家一起合唱了《小小的幸福》。

《无缘社会》记者们是把“单身化”作为一个新出现的社会问题来审视的,而个人觉得,这或许也可以作为一个迎接变化的契机:

对个人而言,我们可以去重新思考自己需要怎样的关系,传统强关系的失联并不都是坏事,尤其是对于强到PUA、强到让人自我内耗的关系们,旧的失联能为新的平等的关系模式开拓出生长空间;

对社会而言,可以探索新的跳出传统“婚姻家庭”“职场”框架的生老病死保障制度。比如对不婚单身带娃群体的保障改善,比如成立像《无缘社会》里所记录到的一个能第三方接受骨灰、遗嘱等后事委托的机构。

还有一点是,《无缘社会》所采访到的人貌似没了亲人、婚姻和工作的强关系,就啥也没有了。社群、活动、邻里场景下的弱关系甚少提及。但其实,比起长久让人感到束缚的强关系,还不如多建立一些只留善意流动的弱关系。比如最后公益机构里的氛围。

对于越来越原子化的现代人,重点不在于如何预防不婚不育、孤独死,而在于:

一个人能否主动在这个社会里通过不拘形式的关系印证到自身存在,以及能否有一个社会环境让一个人也可以安然地面对死亡。

愿孤家寡人不是被迫为之,愿孤独带来的是自在的独处之美,而不是让自己日渐地消失。

撰文/王大安

记录探索真实自我和世界

评论列表

喵喵
喵喵 2
2025-11-21 19:20
再怎么到最后都还是各死各的,除非自己主动选择死亡可以尝试看能不能找到有想一起结束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