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给我的生活费，需要在拼夕夕上把商品砍到０元才能兑现。
每个月一号，她会甩给我一个链接。
商品标价几千上万。
我得在月底前，求爷爷告奶奶让足够多的人帮我“砍”到零元，才能拿到我那一个月八百的生活费。
她说，这是在锻炼我的社交能力，让我提前体验社会。
我信了。
于是我像个网络乞丐，把链接塞进每一个能想到的群，对每一个或熟或生的人赔笑脸。
直到我亲眼看见，她二话不说给弟弟转的五千块，轻飘飘一句：“你弟是男孩，在外面不能没面子。”
那一刻我什么都懂了。
哪有什么锻炼，这不过是一场针对我的、精心设计的服从性测试。
又到了1号。
妈妈的链接又弹出来了。
【亲亲女儿，这个月需要砍这个18888的苹果电脑哦，加把劲啊，砍不下来，妈这个月可真没法给你钱了。】
……
我麻木地点开妈妈发来的拼夕夕链接。
最新款的苹果电脑，还是顶配。
见我久久没有回复“收到”，妈妈不满地发来信息。
【娅娅，你看到消息了没？】
【上个月的5千你差点砍不成，这个月要努力啊。】
【其实也不难，多找几个人就行了，大城市人口多，正是锻炼你社交能力的时候。】
我的手捏紧了手机。
敲了又删，删了又敲，许久才给她回过去。
【妈，上个月你让我砍的新款球鞋5千块我都砍了28天！这个电脑1万8，我还要上课，不能24小时去找人帮我砍啊。】
手机那头的妈妈秒回。
【那就是你不会时间管理！你们大学又4个校区，每个校区至少五千名师生，这就有2万的学生了！】
【拖拖拉拉才砍完，说明你人缘差、脸皮薄！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原则问题不能改变，不付出劳动就没钱，这是社会规则。】
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只感到喘不上气来。
又是社会规则！入学半年来，我几乎除了上课和睡觉，就是在找人替我“砍一刀”！
碰到脾气好的，尽管给我砍了，脸上表情也不好看。
脾气不好的，更是直接骂我“想钱想疯了”。
根本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给我砍一刀！
身心俱疲的我颓坐在路边。
拿出手机盲目地刷着朋友圈，就是不想去找人帮我砍价。
突然弟弟苏宏泽5小时前发的朋友圈映入眼帘。
【谢谢妈妈送的新款球鞋！】
他配的那张图，就是我上个月砍价的那双！
底下人羡慕不已。
纷纷夸他有个好妈妈，评论的其中就有我大姨。
【你妈之前还说拼夕夕没有好东西，现在真香了吧？】
看到她，我突然想起来。
三个月前家庭聚会上，就是大姨告诉我妈可以在拼夕夕上“砍一刀”白嫖商品的。
还拿出手机给她看了最近的“战果”。
新款手机、平板、名牌包包……应有尽有。
妈妈刚开始还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
可是让我实施了两个月之后，她真香了。
却忘了一回事，大姨夫就在拼夕夕公司总部上班，他们“砍一刀”，不过是个数据。
而我们普通人是实打实地要去腆这脸找人帮忙砍。
妈妈第一次提出的时候我也反抗过。
可是她却振振有词：“这是锻炼你的社交能力和扩展人脉！”
“这样既能减轻家庭负担，又能提高你的认知，不是很好吗？”
“娅娅，你已经是大学生了，还有脸白要钱吗？”
于是我忍下来了。
但找一次人可以，两次、三次，别人也开始不耐烦。
愿意帮我“砍一刀”的人越来越少。
妈妈的链接价格也越来越高。
尤其是看到苏宏泽发的那条朋友圈后，巨大的不平衡感袭来。
我在这为了讨生活将身上的遮羞布几乎都扯下。
弟弟不仅什么都不用做，只因为男孩要有面子。
就有脸白要钱，我砍价成功的商品也都成了别人的。
想到这，我鼓起勇气。
再次给妈妈发去信息。
【我不要生活费了，我自己砍价成功的商品给我，总行了吧？】
2
我自认为要求十分合理。
毕竟那是我的劳动所得，当然应该归我。
没想到，下一秒妈妈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苏娅，你什么意思？我养你这么大，你还管我要东西了？”
“从小到大为了你上学的事我没少找人帮忙，那些东西都是用来还人情的！”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你毕业以后找工作铺路？那双球鞋，不过是码数不适合，才给你弟弟穿的，这你也要计较吗？”
我不满地开口反驳。
“我上学都是自己考进去的，学校免除学费，哪有需要人帮忙的事？”
妈妈被我呛了一嘴。
转而又开始说别的：
“我不把你生下来你有命考进好学校吗？”
“别说了，东西都已经送人了，我可没那脸要回来。”
“不砍价就没有生活费！”
随后，她匆匆挂断电话。
我心如死灰地坐在操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犹豫着要不要找他们砍一刀。
正在这时。
苏宏泽的电话打了过来。
“姐，你怎么回事？妈给我看了你的砍价进度，你怎么一个人都还没拉到啊。”
“快点找人砍价啊，我等着用电脑呢，家里那台已经很卡了。”
我一愣，随后不满地斥责道：
“你急着用，要不自己买，要不自己找人砍！”
说完我也当作没听到苏宏泽骂骂咧咧的声音。
摁下挂断键。
就是因为苏宏泽这么不客气，刚才想厚着脸皮找陌生人砍价的念头又被我摁下。
我起身走到校门外，脑子里一点思路也没有。
大学校门外的奶茶店生意热闹。
不少店门口都贴着招聘兼职的广告。
可是短短几个月，他们都认识我了，不敢录用我。
因为我妈第一次提出拼夕夕砍价换生活费时，我拒绝了，并自行决定到门口奶茶店兼职。
才干了一天，妈妈就怒气冲冲地冲进来。
“苏娅！我辛苦供你读书，是让你来干这种文盲都会的工作吗？走，跟我回家！”
她不由分说地将我从吧台里拉走。
那天起，整条街的奶茶店都认识我了，并且口口相传，不敢录用我。
就怕我妈过来闹事影响生意。
转了一圈后，我又回了学校。
看到食堂门口贴着勤工俭学的告示。
虽然工资不高，每天10块，但是管饭。
我眼睛一亮，既然她觉得摇奶茶不体面，那我在学校里勤工俭学总行了吧。
这都是学生才能做的兼职。
也就不存在文盲都能做了。
于是我走进食堂，提出自己想要挣伙食费的请求，食堂老板却有些犹豫。
“你是叫苏娅吧，来食堂兼职可以，但……你妈妈同意吗？”
学校里八卦本就传播的快。
老板也听说了我妈大闹奶茶店的事，担心她来大闹食堂，因此非要我当场打电话征求我妈的同意。
无奈，我只好硬着头皮打过去。
可妈妈的反应再次让我寒心。
“别人是去上大学，你是去当服务员的吗？”
“苏娅，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要生活费妈妈也不是不给你，不过是提了点小要求，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3
那通电话以我们大吵一架收场。
妈妈还是那句话，想要钱，只能通过砍价成功获得。
食堂老板在旁边听完了全程。
也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寝室，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一阵巨大的饥饿感袭来。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整天没吃饭了。
八百块的生活费，我连个鸡腿都不敢加。
即便如此，学校要交的学杂费和班费妈妈一律不给。
更倒霉的是。
刚开学要交的杂费很多，八百块拿到手就交了五百上去。
这钱我实在不好意思拖欠。
就在我饿的胃疼时，室友张艺涵和林翠翠从外面回来了。
看到我，她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真稀罕，这白嫖大佬这个点居然在寝室，按理说不是应该在满校园乱晃找人帮她砍一刀吗？”
“见过人赚钱，没见过这么赚这种别出心裁的钱的。”
“苏娅，说吧，这个月又打算让我们帮你砍什么？”
胃里剧烈的痉挛感让我连气都生不起来。
也不怪她们对我有意见。
每个月我都要找她们帮我砍价，人数不够的时候还得厚着脸皮求她们转发到自己的家庭群里。
室友们都以为我是把砍价成功的商品拿来换了钱。
开始调侃我请客吃饭。
可是我哪有钱，只好红着脸表示下次。
时间一长，在她们眼里我就是那种爱贪便宜的抠门鬼。
我捂着胃部，看了眼自己的余额。
15块。
这个月才刚开始，在如今的物价，我实在不知道每天五毛钱该怎么花。
于是我一咬牙。
看向张艺涵和林翠翠。
“你们……”
“有没有吃的。”
听到我居然提出不是帮忙砍价的要求，她们皆是一愣。
张艺涵睨了我一眼。
“抠死你得了，现在连吃的都管别人要！喏，给你！”
“不过事先跟你说啊，这泡面过期了，爱吃不吃，别吃了赖我就行。”
“真晦气，啧，翠翠我们走，我请你吃麻辣香锅。”
她从柜子里掏出一包泡面丢到我面前。
挽着林翠翠的手快步离开。
我看了眼那包泡面。
刚过期半个月，应该不会有问题。
于是强撑着爬起来，冲水泡面，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尽管是一包过期的泡面。
可如今我却觉得这就是人间美味。
当天夜里，我被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痛醒。
爬起来到厕所呕吐了五六次。
室友们也被我的动静惊醒，尤其是张艺涵，吓得瞬间清醒。
“苏娅，我可跟你说了那包泡面是过期的，你自己要吃的，可不能赖我。”
此刻我的脸色白的像纸。
在洗手间的灯光照射下尤其吓人。
“不赖你……帮我打下120，我的胃好疼。”
我蹲下身，声若蚊蝇地哀求着。
她们都生怕我死在寝室里。
赶忙拨打120。
很快我就被救护车接到医院，确诊了急性肠胃炎。
好在是小毛病。
一罐针水吊完，绞痛感轻了不少。
护士这时拿着账单朝我走来。
“姑娘，救护车出诊费和医药费共计583元，你怎么支付？”
这笔数字在如今的我看来简直是天文数字。
无奈，我只好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没想到妈妈听到我生病需要用钱的消息后，暴跳如雷。
“苏娅，你可以啊，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来骗钱！”
4
我试图和她解释。
“我没骗你，我现在就在医院，不信你可以跟我视频，或者我把医院的结账单发给你，你直接扫码付款……”
话没说完妈妈便粗暴地打断了我。
“少来这套！如果你为了骗钱，跑到医院跟我视频呢？”
“莫名其妙的二维码我可不扫。”
“反正，你给我死了这条心，别总想着投机取巧！除了砍价，什么办法都不好使！”
她劈头盖脸骂完一顿后就挂了电话。
我绝望地抬起头。
看到张艺涵和林翠翠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们先给你垫付吧。”
张艺涵别扭地开口道：“说好了，只是借，你还是要还的。”
闻言我感激地看向她们，道了声谢。
第二天，感觉身体已经恢复了之后，我准备硬着头皮到另一个校区去找人帮我砍价。
都是学生，昨天看病的钱我也不好意思欠她们太久。
我深吸一口气。
朝着校园小路上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女生走过去。
“同学你好，可以帮我……”
“砍一刀吗？”
还没等我说完，那女生捂着嘴偷笑道。
瞬间我的脸色涨红，点头摇头都不是。
“你已经是校园贴吧上的红人啦，听说你每天都会在各个校区找人给你‘砍一刀’。”
“还有人给你取了个外号，叫什么‘白嫖姐’。”
“不过不好意思啊，我不在拼夕夕上买东西，所以没下这个软件，今天帮不上你咯。”
女生讥讽地看了我一眼后，匆匆离去。
巨大的羞耻感遍席全身。
我这才注意到。
来来往往的陌生同学都在打量我，还在窃窃私语。
当即我下定决心。
这次，我不会再给妈妈发来的链接砍价！
15块，我每天买2个馒头，就着食堂的免费汤吃，至少能撑一阵。
张艺涵和林翠翠虽然对我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是经常朝我桌面上丢来一点从食堂打包的菜。
说是自己吃剩的，不想浪费。
看着那些明显没吃过的食物，我心里涌起阵阵暖流，有时候，同学都比家人更加暖心。
几天后，妈妈发现拼夕夕的链接依旧没有人砍价。
打来了电话。
“苏娅，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去‘卖’了？”
“我给你堂堂正正的赚钱方式，你不肯，非要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方法吗？”
我第一次朝她大声咆哮。
“我说了，我不想砍价！随便你怎么想！”
说完，我挂断电话并且将她拉黑。
气还没消。
苏宏泽的语音又弹了出来。
“姐，这个月都10号了，你怎么还一个人都没找？800的生活费这么耐花吗？我告诉你，要是这个月我拿不到电脑，下个月我就要更贵的东西！”
这番威胁的话却让我内心毫无波澜。
“你想要什么跟我又什么关系？”
随后我把他也一起拉黑。
世界清净了。
可是生活费依旧是个大问题。
在我只剩2块钱的时候，宿管阿姨急忙找到我们寝室。
“你就是苏娅吧？赶紧到校门口看看吧，有个女人自称是你妈，拿着喇叭在校门口说学校鼓舞学生去……去卖！”
我连馒头也顾不上啃了。
套上鞋急就往校门狂奔。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清晰的喇叭声。
“我把乖巧的女儿托付给你们，你们就把我女儿教成一个为了钱出卖肉体的人吗！”
“好端端的孩子如今为了跟我要钱，居然把亲妈给拉黑了！”
“如果校领导今天不给一个说法，我就到教育局去上诉……”
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
我冲过去，抢过她的喇叭。
“我倒要问问，全校那么多学生，谁家父母给生活费是让孩子在拼夕夕上砍价成功才给的！？”